（西宫座下的穆卿实是一个称职的师父。）
（严师出高徒的诫勉早已伴着学塾的课业，日复一日地刻进京中淑丽们长至豆蔻丰腴的年岁里。那些有关严师的训诫和典故业已顽固地根植进骨血，若有旁人垂首听讲，也能颇像个小夫子一般说个三天三夜。我初初认为久居京中，又生于绣闼簪缨，长于西宫座下的穆卿自不例外，故而初拜穆卿门下的我极为惶惶。）
（与学塾里那些成日里捻须考据的老学究殊异——在授业解惑的姿态上，概是秉性使然，穆卿极是想做一个亦师亦友的师父。却又殊途同归地，在某些她搬出学究做派令我臣于学识权威的姿态，让我不禁想要将她划作严师之列。）
（穆卿擅琵琶，柔荑捻挑之间皆是自幼承习的功底，我已晚了数年。畴昔于滇地祖宅得闻埙声，甚倾其技。独为音律一技重拾，缚手于入门。本是拙朴抱素独为地籁，在我吹来犹似魔音灌耳。穆卿叫我练气调息，吐字时不动唇皮，自膺内吐息。）
（我似懂非懂地试，垂头丧气。）
：师父，姣姣好笨。

于岁阳居侍奉的女官——扬佳氏的小格格，不知几时成了我弦外的“座上宾”。】
【文人墨客多精于曲律，父亲虽不善丝竹，却曾说女儿家通些音理，能视谱鉴乐，不失为一雅。故而我与韫儿自幼习乐，我工于琵琶，韫“善”笛萧。畴昔母亲重金聘了一位曾侍掖庭的老乐令过府教导我姐妹二人。乐令习南派琵琶，却因北漂多载，淫浸于满蒙宏阔不羁的偏好里，渐亦无师自通了北乐玄机。他最先授予我阳春白雪、玉妃引与飞花点翠。后待指法纯熟，又将诸如海青拿天鹅之类的武曲传教于我。待选侍德宗前的最后一课，先生诫谏：“古往今来乐者多为世所轻，乡野谓之以伶角，掖庭谓之南府。小姐系出高阀，入宫后当藏此幼学，莫惹非议，以免败坏穆氏门庭”。】
【是也我嫌少展露琴技，若非那日百无聊赖拨弄一曲，引恰随安妃拜谒西宫的小扬佳别留神意，便也不会有下文。】
【小扬佳同兰兰和弄玉年岁相仿，正如一束凌霄绽放。初见时，我笑着问她“你叫荧岁，可是‘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萤？”，小扬佳清冷俊俏的面容上不见过多表情，她只摇了摇头道“是‘幽幽荧岁落，皎皎隔尘侵’。您可唤我‘皎皎’。”】
【囊昔我大底以抄经、编穗、习字打发百无聊赖的闲暇。而今多了一件事，便是同小扬佳切磋音律——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惯不喜以高人一等的师者自居。小扬佳吹奏的埙，与琵琶的弹拨技法并非一路，故在她初初登临慈宁拜师时，我心存顾虑而婉拒。三日后，她二次登门并携陶埙一道，予我吹奏一曲。她反问于我“音者，无出‘宫商角徵羽’，琵琶、陶埙岂有二致？”我惊艳于她的灵气，亦感埙音古朴，颇有禅意，或与她真存了师徒之缘。金风玉露既相逢，遂答应授她乐理一二。至于又来，又指点她书法、篆刻等艺技，两人渐成忘年小友。】
皎皎，别急。【凝望她垂丧的仪姿——大相径庭于她往日里清秀傲然的骨韵，我以至柔的语气宽慰她】
习乐本是修身养性的事，不可焦躁。【慈眉善目循循诱之】且先来说说，你第一次听见埙的声音，是何心境？

（书法、篆技、埙艺，玄机未被参悟时尚能摆出三分入木的模样，引穆卿多留一份青睐。却在潜心修习时忽而成了被风吹散的沙，四扬而去——畴昔引以为傲的两分天赋碎成齑粉，磋磨了清持自负、持才自重多年的扬佳二格格。）
（于是，我从穆卿习挥斥方遒的笔力，为白宣陈笔时的挥洒自如，倾注了数个昼夜的心血。在天赋和勤习之间悟出一个微妙的平衡，下笔时好似苏黄缚体，魂归南北朝遗卷里。而后犹如任督皆通一般，自习拟迹，甚而能将穆卿笔迹偷师个七七八八。最终足可凭借三分飘逸拟得穆卿笔迹，以假乱真。）
（而后又学雕艺，雕玲珑骰子时学不会为红豆留空，在穆卿仰天长叹的口吻里，应是雕废了无数玉胚。“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女子珍之重之的定情物，来日许作心仪儿郎，教儿郎长念相思句。）
（我想，我雕不会玲珑骰子，总能雕一颗红玛瑙的红豆——篆艺沉心，养性之余，足可比肩岁月掠鬓的更迭，不知何时渐成模样的红玛瑙足有一个香囊，它们沉甸甸的，掂量着应有几钱重。有天被我失手散进真红豆里，两厢竟认不出。于是一鼓作气之下，终在顿悟雕篆技法之初，雕出一个玲珑骰子，如醍醐灌顶。）
（此二技多是勤加练习便能唯手熟尔——独有音律，因天赋缺缺，总不得章法。）
：这埙肚瞧着小，却不想内里有乾坤，一口气竟是有些灌不满。
（缺气，这是我长久以来吹埙的缺陷，再合以音律不齐，听来已是破碎。我明白合该练气，沉于丹田的内息从不肯轻易为我调度，乏于演习——好似江河汇流时，不可控制地被两岸束缚而变窄的激流，这股气息也不受我控制。）
（我支颐，埋了小半边雪腮，声儿也闷闷。）
：那会儿年纪小，皎皎初闻埙声的时候，是在苍山脚下的扬佳祖宅里——
：只觉埙声空灵缥缈，万物所不能缚；吹埙人技法又纯熟，知道怎么让埙声抓耳不忘。

【于小扬佳身上，我似窥探到些许韫儿少年时的身影。畴昔我与小妹习乐，在那些重复冗余熟耕指法的时光里，韫儿总是坐不住板凳。那支本该奏出悠扬曲调的竹笛，更多时候被她操来作为武器，与她“仗剑天涯”。我总侃笑，父亲让她学乐倒不如为她择一位武傅。岁月是指间流沙，无声无息间便是春秋迭递，寒来暑往。小扬佳在我躬亲垂略的眼睐中，渐能拟得三分我的行楷，亦能以精心巧思雕画玲珑骰子。假以时日，她或真能将这些“雕虫小技”悉数搬走，复刻出另一个穆文雍来。直至在音律一技上挫败，高山仰止。】
【闻她辨析着缘何不得吹奏要领，笑扶起横于髀上的曲颈琵琶。一手揽着镂刻梅花的羊脂玉琴头，一手扶着四根琴弦】
皎皎，你来听，有何不同。
【语罢，左手归于起始品位，以清浅的力度按住宫调，右手轮线。尔后又加重了按弦力道，并辅以揉弦，再次轮奏了一段。较之方才杂音满满，这段清脆了许多，音色更似玉珠击碰。且在揉弦的作用下，弦音更透出几分哀愁绵软之意】
轮指乃寻常的琵琶技法，前者是火候不及时奏出的音调，艰涩而嘈杂。后者是待指腹有了力气，奏出的效果。皎皎说，哪个更好听？
【收了琵琶复横在脾股，垂眸顾看于她】吹埙时吸气与吐气的技巧，便如弹琵琶时指腹力道的掌控。非个三年五载练不出端倪。皎皎，你当再耐心些。
【话音甫落，又担心是否对她太过严厉了些，遂抬臂轻轻揉捻她额间未梳入云髻中的两三绺细发，温声善诱道】
你已经吹得很好了。
【以一个眼色，示意她回想方才形容的情景】以后练习时只需想着你说的那副景象，想着苍山脚下的鸟语花香，想着那空灵的韵律。其他念头，于练习无益。

（穆卿雪指拢弦拨出两番殊异音色时，我便深知我于穆卿眼中应是尚可点化的音客。有感于此的我稍稍心虚地饮下半凉透的君山银针，在微涩的茶汤里叹服南府奇技，吕簇夷钟，铮铮如玉。或赞指法纯熟，或赞天籁仙音，我猜穆卿应得过许多源于琵琶的褒奖。）
（我从涩味中拾回自己的声线，虽已赞无可赞，仍从稍显匮乏的词典玉籍里，择出合宜的词藻。）
：自然是后者——
：不过仍不及师父今时妙音，当是弦上黄莺语。
（过往修习，我自她拨弄琵琶的风姿里，读出俗人难匹的自信，业是我急于求成的隐由——诚然我钦慕那般无上风采，以师为范，不可免俗。也深知弗是自幼承习，半路出家的艺人不靠天分，难成穆卿这般厚蕴功力。我不逐利争名，但小有所成的满足并不足够填满我比穆卿多空乏的上千昼夜，那是我试图追平的天差地别。）
（于是稍显急功近利，而穆卿何其通透，几语点出。）
：琵琶与陶埙应是殊途同归，师父谆谆教诲，皎皎受教了。
（畴昔穆卿授业，音律一课多为她以琵琶拟出主调，我以埙声相和。但泰半是我自觉埙声多余，短浅的气息亦使我追不住琵琶弦音的尾巴，相和突兀，委实毁曲，便作罢——浔阳夜色在她指间似醉还醒，我神思便逐月光而去。迨至她将一曲奏尽，从沉醉的情绪中收束时，我已停埙半曲有余。每届及此，无有例外。）
（这或许便是我，无从长进的技法里，最致命的一环。）
：但师父，皎皎有驽钝之惑——
：嘈杂和清脆只是一隙之隔，便要三五年来填。更遑论比及您的境界。
：那皎皎若要界至空灵之境，三五年之后，又当饮下多少年的苍山雪？

【我看得出，小扬佳是极有韧性的孩子。她是否于吹埙上有天赋，我断不得，可每见她习练时将清丽的容颜敛去，换以一副严肃深刻的认真劲儿时，我脑海中便总能翻出“少年心事当拏云”这句诗来。严师出高徒，可我对皎皎的期许或早已不再凭高下而论。乐者多情，能沉溺于五声调里摈弃世俗的比较，实乃万幸。】
【悉听她的应答与品鉴，先是颔首，待闻后话却又笑着摇了摇头。未急于指正，而是澹然垂眸于髀上横坐的琵琶，缠着玳瑁护甲的纤指拂过碳弦】
皎皎啊~【复弯眉慈目看向她】此间妙音，非是我技出乎神，更上了一筹，而是在于我“动了情”。
【方才弹拨的小调只用了简单技法，换做旁的琵琶女，习练个数载皆可至这般境界。若请南府的乐姬赐教，怕是要胜我不知几百倍。我并非拿腔捏调，故作谦逊的姿态。此话原是要引小扬佳明白，乐者精熟于技法，只是一切的开始。若要至她所求的空灵之境，那可是个未知数。】
【语罢，复扶起琵琶颈，拨、挑、拢、捻，一阙高山流水的片段自指尖流淌而出，曲骤，看向皎皎】这曲高山流水，是伯牙在荒山野地中，洞贯天地灵气所作【边弹边咏道】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伴着颤音减弱的曲调，恰到好处和上我轻柔平静的话语】埙有八孔，琵琶不过六相二十四品。一曲《锁南枝》，却能奏得千人千乐，盖是彼此对乐的体悟与诠释不同。是以，众人习乐，然千古成大家者寥寥。
【素手轻搭在她削肩上，似任重而道远】皎皎，待你饮罢三五年的苍山雪，这条路才是刚开始呢。

（世人评乐者技，精弹熟拨者谓投巧，灵气横溢者谓乏练，大师之范者又谓曲高和寡、不悟下里巴人之趣味，空洞无韵。千人千评——是故乐者之路弗是坦途，反而多有坎坷，愈发使人退却。持心不改已是万中无一的珍贵，而这之中，又需要几个三五年才能成一大家？许难有数，千古遗韵从来不是乐者当世所得赞誉，反而以一种具陈哀荣的模样，悼怀绝唱，将之捧为世无其二。）
（而我，并不想做绝唱。）
：皎皎本也不想成为技巧纯熟无匹、被万世赞颂的大家——
（史官提笔为勤奋有功之人做传，总爱将日习月练，日进一步作为积少成多、积跬步而致千里的先决。仿佛没有与昨日的自己相比有显著进益，就不能冠以勤奋之称。但——洱海的月年年复年年，苍山的雪却不曾日日复日日。新雪裹着苍山的风声，呼啸而来时，昨日的陈雪就合该融化四匿。哪里去分什么昨今、进益与退步？）
（我猜，穆卿对此也没有答案。）
（正如我问她，若我三五年后，还需多少年，才能将埙声之中的嘈杂浑浊振荡净去，独留一息肖似洱海月魄的清丽空灵。她只是笑了笑，同我说，三五年后才刚开始。仿佛只有拥有三五年的勤习，才能初初作为至高之境的叩门砖。就像是虔诚的佛徒三叩九拜去朝圣，仿佛不三叩九拜，就不足够显得佛心独绝。）
（我原以为，她会以之诫我，将史书典籍里所有与关勤能补拙、积小成大的故事一一梳理，再与我辩两三个来回，引我去找甚么勤习的真谛。然我又合该承认，我不过是浮世三千乐者之一，妄图比及洱海月、追上苍山雪，本就痴妄。）
（诚然，试图互相说服的师徒，从来都不能真正的师徒情深。于是我从万千法里，寻我之法。）
：就像师父所言，每个人对乐的体悟和诠释并不相类——
：持心不改的乐者本就难觅一迹，再有自己的体悟和诠释，虽不是大家，胜似大家。
：皎皎也想，做自己的“大家”。

【浮生百态，痴嗔贪慢疑是原罪，世人多少沾染一二，乐者亦不能免俗。我见过太多穷心极愿只为一占鳌头的大家，他们自是存了惊艳才学，拨琴鼓瑟更堪一流，只是…..只是那曲终律停时，总能自他们悻悻然的气度里，窥得一丝潸怅。是曲高和寡吗？曩昔我总想不明白，那些人的苦闷源于何处。今闻小扬佳一番恳谈，倒如醍醐灌顶，体味出些许意思来。人啊，若活在别人的期许里，便永远不知乐为何事。难能她如此年少，已超拔于世俗眼界，我听了委实有些动容】
皎皎想做自己的“大家”，便去做就是了。【低眸抚了下那因久未拨弄而略涩手的琴弦】怀清才而自赏，不以物喜，也是一种福气。
【轻嗟了一声，含辞未吐，兰息已现。扬眸望去那鳞次栉比的殿宇上高耸的垂脊与吻兽，却似已越过丹闱，到了千里之外。嘴角挂一丝笑，澹然道】那万山之巅，陡峻清冷，是空无一人的太虚。师父也不希望你踏上此路，有去无还….
【收回视野于她，拾起那副捧埙的软玉，为她轻柔着摁压埙孔的指腹】皎皎啊，你入宫几载了？
【每想起与她的相识、相知，时常惊叹于这不可思议的宿命之逢。来日她或许嫁王侯将相，那一别不知远在天边，还是近在明日。今同她说起乐理人生，更不禁将这份预见的别离之情过早勾了出来】
你我师徒一场，这本古谱乃你师公亲传于我，上面有我后来标注的些许笔记。今日便送于你罢。来日——【我将与她切磋乐技时，长伴身侧的那卷乐谱放到她手里。将“作为念想”三字抿了回去，复更词言道】
皎皎灵气天然，定出为师之右。

这是1
（西宫座下的穆卿实是一个称职的师父。）
（严师出高徒的诫勉早已伴着学塾的课业，日复一日地刻进京中淑丽们长至豆蔻丰腴的年岁里。那些有关严师的训诫和典故业已顽固地根植进骨血，若有旁人垂首听讲，也能颇像个小夫子一般说个三天三夜。我初初认为久居京中，又生于绣闼簪缨，长于西宫座下的穆卿自不例外，故而初拜穆卿门下的我极为惶惶。）
（与学塾里那些成日里捻须考据的老学究殊异——在授业解惑的姿态上，概是秉性使然，穆卿极是想做一个亦师亦友的师父。却又殊途同归地，在某些她搬出学究做派令我臣于学识权威的姿态，让我不禁想要将她划作严师之列。）
（穆卿擅琵琶，柔荑捻挑之间皆是自幼承习的功底，我已晚了数年。畴昔于滇地祖宅得闻埙声，甚倾其技。独为音律一技重拾，缚手于入门。本是拙朴抱素独为地籁，在我吹来犹似魔音灌耳。埙与琵琶虽不同门，却又能沾亲带故的以乐理举一反三，是而也考验穆卿与我之间言传身教的默契、弦外之音的句读。）
（律的五音在我掌中合为一股时，便是擅极乐理的大家也自我的埙曲中分不清何是宫商角徵羽，一曲奏尽时纵是乐中小友也能尽可为我指出四五处的勘误——我于乐理的修习不足够支撑我将埙曲奏得尽贴其调，反显捉襟见肘，肖极了捧心蹙眉的效颦西施。）
（穆卿叫我练气调息，吐字时不动唇皮，自膺内吐息。我似懂非懂地试，一而再再而三的擂鼓也能泄去将士满腹勇气，又何况我呢——于是我认命似地垂头丧气。）
：师父，皎皎好笨。

（于乐理的切磋本就是致书之难言之处，辨籍之难写之理——乐者涉猎的一物一事、春花秋月和寒来暑往，成为了句读这些难以作注之笔脚的先决。拨琴鼓瑟的技法与乐理间的连通，又堪堪在这些一物一事之中，被授以阅历的烙章，才达以学以致用之境。）
（而阅历一课便如攀登千仞之山，有人在山麓，有人在山腰，便有人在山顶——千仞之顶，还有山外之山，天外之天。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乐者不一定是龙盘光明顶，但曲不尽意、调不显旨的乐者必然踟蹰行于山麓，无有例外。）
（久立于千仞之顶便没有恣意行差踏错的自如，但泯然山麓众人之列与心相左。我于有生之年的修习能堪堪间于二者，上且有顶可攀，下且与踟蹰乐者高下分明，在至高至底之间活成我自己，有一些被世俗认同的诠释和体悟，但又无需被人口耳相传，便已是足够。）
（要的不多，求的也太少，好似没什么野心，又好似什么都要了。）
：师父宽心，皎皎必不会做入相之人，遭心魔吞没，被执念反噬。
（我与她本就对坐，她嗟叹之间似在看我，又好似越过我发顶的旗髻钗环，看更远之处——我并不真切的感受着她这一息之间的眸光转圜，掺拌着她话中深意来解读，又好似不曾有过这一息的看向我。天地浩大，她似是看我，更似是看来日的我。）
：师父，皎皎入宫至今，难说六载之数，但三五载应是有的。
（古谱掂在手里约有二两，古旧褪色的封页有些难辨它初时名字，洇有些许酒渍——若非师父手笔，应来自师公。闲风翻书时尚能看见泛黄的扉页上簪花小楷写就的菟，内页除却褪色和注释显旧之外，书脊重订过明线，看得出穆卿是精心保存、小心翻阅的。）
（我翻了几页，那些楷体注释储纳了穆卿三十余年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它们太陈重了，远比二两书重，值得我更为小心的珍藏。）
：师父赠谱，皎皎必定珍重。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亦曾年少气盛，有揽月摘星的念头，也曾只顾朝夕前行，不记来时路，后来便觉这样的人生乏味了。那小楷怎么写都觉得潦草、那琵琶如何拨弹亦觉杂音充耳。此非技拙也，是自己的意乱情迷所致。许是圆明园的暮鼓晨钟抚平毛躁，也许是慈宁的岁月悠长涤荡凡心俗眼，待无了争胜好强的心性，倒是可以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如是，为师便可安心了。
【小扬佳是个心无旁骛又信念十足的女孩。她既自有体悟，便可坚守己心走下去。但凭这三五载来同她朝夕秉谈论乐的默契，我如是深信不疑。】
【至于那卷古谱，在她翻开扉页时，眸光一不小心落于昔年我自个儿青涩的笔迹上，伴她小心翻阅，亦跟着回顾了一路走来的点滴。时光荏苒，一时万千感慨涌上心头。那时的我，合该也是皎皎的年岁吧。盈盈若泪，却掩唇笑道】
里面很多注记是我年少时所作，而今再看倒觉得幼稚了…..皎皎莫要笑话为师呀。
【桃李枯荣自有时，唯愿这林下尔尔赘语永存师徒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