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针、分针、秒针都拢于一处，直指12点的烟花，凝聚在夜空很长时间，才散作星星，哗啦啦地落下。】
【探手抹了抹眼角，并没有星星愿意进来，真是令人泄气。只得拉上冲锋衣的拉链，带上兜帽，往出口疾步而行。肩头一歪，撞上个和简江身量不差的姑娘。】
【这次可没人拉开我了。】
抱歉！
【声线冻得不稳，只得闷应了一句，以表我落荒而逃的歉意。】

元旦的夜晚是温暖而寒冷的。自从不再和哥哥同住后，家里的炉灶比外面的雪还冰。在元旦晚会观众票发售后，我用尽方法抢到了一张票，一趟通往温暖春天的高铁。
但此刻，我弄丢了这个机会。
在距离晚会开始的半个小时前，我站在大门口，尴尬而无措地翻起周身的口袋来。我找不见票了——或许在小腿兜里？正打算弯腰开口袋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个踉跄。
“啊……”我看到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那件冲锋衣，伸手一拉，“哥！哥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她拉的地方正好是我刚开始做煎饼果子时，手忙脚乱溅上的油洞。不大，所以不至于重新买一件；可也不小，她的指头能正好勾住。】
【我的一生就迂于这种洞中，从不那么拮据，又没有足够可以甩开现状的力量。】
【而简江又为我的煎饼车加了一块最大的负重。】
我...找你来了。
【摘下兜帽，卷毛又一次翘出来。】
过年怎么也不回家？

我听到轻微的线头崩断的声音，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把手揣回兜里，仍然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找我来了？那你不给我打电话。”
我期望于某日乍富，能为哥哥担负吃穿用度。但此刻——我想到了郁沉，于是下意识拢了拢衣领。
“家里没人呢，大过年的。你不是也没回家么？”
探头探脑地往会场里面望去，两眼弯弯。
“哥，你不戴帽子也可帅了！怎么样，最近有没有美女顾客留你电话啊？”

【每次看见她，我的油洞都会被扯大一点，连新年也没能放过。】
家里又停电了，手机没来得及充。
【捋平了嘴角，浮光掠影地望着。我从不给妹妹什么好脸色，可她总能看在学费的面子上，一次次热脸贴冷屁股，真像啊，她和老爹。】
爸挺想你的。
【我不是什么万能的超人哥哥，下意识挡在风口便挡不住那星光璀璨的会场，低头默默了一会儿，选择无视她声东击西的战术。】
别倔了。

“我记得你会修电路的，哥。”
他能为了省钱，学会做任何事情。直到此时此刻想起这句话来，才由生而出一些酸涩来，补一句，“我上回买多了一个充电宝，回头给你拿过去。”
这一点酸涩与怜悯在听完下一句后消失殆尽。搓了搓冻僵的手，对于哥哥下意识挡在风口的行径并无多余的感激，只松了一口气，重新将手揣在怀里。
“这是倔么？你们卖煎饼能有几个钱。等我再接几个通告，这些都不是事。”
难得生出了几分不耐烦来，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实际并没有拧到，毕竟是穿着冬衣，“哥，你别和爸一样瞎操心，回头我手上有钱了，你也甭做煎饼了，我给你钱花。”
这个“回头”委实是遥遥无期。虚伪还是真挚，我看不分明。我记得父亲鞭笞在他背上扫帚、藤编、树枝，或任何在他手头的东西，但也无法忘记那张在我面前布满褶皱却努力堆笑讨好的笑脸。
我快撕裂了，我只能恍若未见。
“好不好？哥哥？”

这次坏得厉害，一栋楼的电路我可不会修。
【租房的电流小，倘或谁家多用一个烧水棒，都能崩倒一片。她心知肚明，然后分给我一个多余的充电宝。】
好，我没忘。
【新的一年，她又大了一岁，两手插进粉红的羽绒服里，就像一朵即将盛开的桃夭。间或有挑剔的冷风，不过吹乱她几缕秀发，都像是被磋磨得厉害了，溃逃出一种青涩的妩情。】
【这是我开源节流，才养出的诓诱。但愿能如她所愿，终在荧屏上哄得人千金散尽。】
【抿了抿嘴，终于妥协。】
来玩的？快进去吧，记着别闹太晚了，早点回宿舍。

“回…回头我通告费到了，给你打点钱，要不租个新房子吧？”
回头，又是一个回头。年轻总是爱期许以后，仿佛未来必定是花团锦簇、一片坦途。这份可爱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潜移默化地改变，又或者不会改变。
但人们总是不会注意到这种变化，哪怕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哥哥为我奉献了一切，我认为我心知肚明。于是安然地站在下风口，躲在他的身后撒娇。
“我票找不见了，在陪我说会话嘛！哥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呀？”
我仿佛在说笑话，他哪里还能有富余的钱财娶媳妇呢？但彼时我不知道爱情需要用钱来维持，只是天真无邪地、快乐地仰着头，享受着他拥有的一切，再问着这句杀人诛心的话。

【简江从不回头。】
【离开家也好，进大学也好，甚至连要钱时都只是往后伸一个胳膊。她始终迎着阳光，使我看不清面庞。】
【这样小的一个姑娘，以为凭借姣美的容颜就能开一张空头支票。】
你老打听嫂子干嘛，我有个媳妇可就没空照顾你了。
怎么这么不当心？
【摸摸口袋，找出那张皱巴巴的票子。】
我这有一张，不知道你能不能进去。

“哎呀，你给我找了个嫂子，我才能放心呀！”
我总爱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去讨人欢心。有时候会感觉，我生来就具有这种天赋，命中注定该这样生活。
但我选择性遗忘了，我无法骗过我的哥哥。
所以我快乐地接过了这张票，声音都带着雀跃，“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
“那我进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