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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自己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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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踏马抄的那么不像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08-06 23:03回复
    秋风从慈竹的缝隙里探入,竹幔簌簌沙沙,筛落一帘渫雨。
    有一滴溅在湘簟的右边角上,沾湿我的袜子。抻一抻脚脖子,侧腰摘取手绢之际,帘卷与窗台间有一小截视野,可以窥见书阁中景象——两截乌亮的头顶心,是那一双才蓄了发辫的小小兄妹,正并坐着,埋头临帖哩。
    我没有和棠阶同窗念过书。我念书时,她已架着绷子学绣;待到我开始学绣,她笼着霞披和盖巾,在刺耳的唢呐声中,让一座轿子抬去了。一切总来不及,我们不曾像模像样的做过一天姊妹。
    棠阶又在屋里喊著我了,轻绵一声,吹入丈外风雨中,偏教我听得见。我悬着两条腿,竹榻上再赖一会儿,方才打帘进去,来到她落坐的玫瑰椅旁。
    她停下穿针引线的手,定睛将我看着,不说为甚么事。棠阶总是如此。对视顷刻,我先移开眼,低头拾起一幅扎着针的花样子:淡描竹柳,沙暖睡鸳鸯,实在不应景。春夏未成,秋节忽至,一切总来不及。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1-08-06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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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黛轩的窗格很密,回字套着回字,便是掰着指头去摹画,也是不能轻易找到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的。白天,看不出它有甚么出奇。但要是逢上个好夜,便可见到月光像小雨一样漏下来,会流似的,奇白,奇亮。大荒西经里女子浴月,想必洗下的就是这把太古的月光。】
      【以往和阿秀并坐,常是在夜里。回忆里的晚上永远昏昏,烛火像蜜一样地和旧事浑凝。那时节,府中挂起了灯笼,才带阿秀从庙儿街荡回来。何姑守在门边多时,老远看见我们就嗳唷嗳唷地拍起膝盖,“真不怕老拐子哟!”她是娘带来的陪嫁佣人,还讲滁州话。等到了夜里,骗过老何姑的眼睛,我们仍不睡。谁也不惊动的萤燎下,和阿秀掷铜钱顽儿,尽管这早就不是我的游戏。小铜板玎玲珰琅滚,和阿秀赛赢时的笑声一样脆。我想我那时候真爱她,像爱个小玩意。当同龄的女伴在过家家宴里扮演主妇时,十岁的我也在阿秀面前扮起小母亲,扮得遂怀应手,全心全意。】
      家里还好?白娘好不好呢?
      【如今还能在阿秀脸上寻到那样的神情吗?她低头看花的间歇里,我又一次注视她。她比年前要更高大些了,唇上涂了两团薄红。小两把头上的银翠哥振振欲跳,我突然想起,去岁曾给她送去的一套蓝扇头簪,从未见她妆饰。】
      【在预感她要抬眼时,这次是我先移开了目光。】
      【我竟不太习惯在这个情形与她相见。】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1-08-08 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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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我望她脸庞惴惴的流苏,听见自己的声音,短促地停留,“家里好呀。”
        家里确乎是很乐和的。阿爹好,前一月才抬了新老婆,剃头匠吴旺顺的闺女。下晚子从边门进入,花轿落地,鹦哥儿翠哥儿搡着我,猫腰去钻她盖头底。才伸开了脖子,没瞧清新娘子的脸,一滴眼泪掉进我的额发,是那么凉浸浸的。
        姆妈也好。溽夏里害病已好全,又同刘佳氏、兆佳氏在一处,见天儿地打马将、摸牌九。在我更幼小些的时候,她打牌要带我在一旁,福晋们手气好了,炕桌上抓一把银锞子塞我。那么些亮光光的银锞子,两只手也兜不完,忙爬往桌肚子里捡。捡起一颗,掉下一路。这时候她们笑得很响亮,教我“动必合义,居必中度”的姆妈,也挂着宽容的神态。我知道了,她们爱见我这样的,磕磕绊绊的小东西。
        至于姨娘嘛,她那样烂怂的人,无所谓好与不好,好赖都过得。
        应对棠阶,太太教我一套话。已来了泰半时日,这会子,才一字一字背给她:“太太也问小主安好。小主阆苑长春,二公主如天之福,三阿哥万、事、胜、意。”
        奴才们都笑。卫姑姑搬来锦墩,欲要置在女主人腿边。这东西是小孩儿坐的,好促成绕膝之乐。率先迈开脚,我踩着窗格零落栽绒毯上的残碎光阴,肩随抬手的姿势微斜,摘下鸳鸯尾上、芒刺般的绣针,拉长殷红的线。
        我走到了条案另一头,与她平起平坐。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1-08-08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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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帘后的两个临字小童听见有人念自己的名号,剌剌转过头。他们这个岁数,对“二公主”、“二阿哥”要比自己的名字敏锐。我和小卫她们一同笑,彼此都看一眼。那神情是在说,听听,这番话念得可真漂亮真利索。小孩儿长大的标志之一就是能大大方方地说这样的漂亮话。阿秀是甚么时候学会的?从前给大人祝寿,都是我领她去跟前,跪一下念一句。大人听完也像现在这么笑,这么对视。栀子花叶收了尾,偏靥去咬齿间的绣线,一时没咬开。让徽南去拿玉柜上的小铜剪子。】
          【阿秀此时就坐在窗下。我也常坐在这里。】
          这样好的年纪,哪里用得着往脸上敷妆粉,反而落俗。一点儿胭脂匀匀气色,至多描描眉,便够了。清水出芙蓉,是不是?
          【我转过头问小卫,她点头如啄米。未完的栀子摊在膝上,我这才发觉,接着前回绣的叶子并不是用的同一种绿。再看阿秀,她光致致的脸上寻不见小时候那样的红晕,只有了然的、浮于表面的白净。】
          【远处,十锦槅子里摆着一个惠山大阿福,在汝瓷与西洋钟的包围里,醒目得有些突兀。胖胖的红脸盘浑不知事,正冲我们笑。】
          【徽南拿剪子回来了。才接过,便听她欢欢喜喜地说起来,“瞧着二格格绣鸳鸯交颈,怕是有好事将近呢!”我铰完手中的线,目光也落在阿秀手边还未出型的莲实上。】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1-08-08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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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侧的楠木橱是玻璃窗面,斜照出我们对坐的情形,很浅地浮着,轮廓粗略,像风才停时映在余波中的倒影。一切都澹静,徽南的喜悦来得没有道理。我掀起眼,轻飘飘掠过她,没吭声。
            忽然间,无人再说话了。霪雨不知倦怠敲着窗,一时缓,又一时急,在这种永恒的规律里,属于傍晚的昏晦提早降临了。鸳羽在编针下,变成接近血渍的铁锈色,圆中纨素更洁白,隐隐似有光,是一小轮藏着心事的初月。已那样暗,暗到我下不去针了,才有人想到要点蜡,护着火苗来到近前。那些闲站着的宫人皆动了身,在这方寸之地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真奇怪,好似他们原本只是那映在玻璃上、将要消失的影子的一部分,叫光一看,全都有了面目。
            烛焰用在白昼也太烈,于是用一顶镂空花卉的粉彩瓷罩住,朦胧地贴着人。棠阶也就偎着烛光,朦胧含着笑。这容态,以往在姆妈的脸上,我已经太熟知了。她的慈柔实则是不依不饶的笃定,愈是这样发笑,那个早该断在缄默里的话题就尚未了结。
            我对于她将要说出口的话,陡然有一丝隐秘的预感。便只肯用眼角觑她,针线飞快起落,也像这闷秋里骤然密急的雨点。


            IP属地:江苏34楼2021-08-18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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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舍里府里头,淑章的弟弟,你记不记得?
              【我知道她一定知晓我将要说出口的话。一种天生的预感极速盘踞在我们中间,好像话音落下,彼此都为这坦白松了口气。可它听上去毫无波澜。】
              他人才好,模样也俊俏。你小时候,他跟着他姐姐来过我们家拜年,还弄碎了阿爹一只红珊瑚笔格。
              【说时仿佛有轻笑,但四下的氛围不可挽回地冷淡下去,谁也没有接声。】
              姆妈常提起来,说那时候和他家大人定过娃娃亲。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35楼2021-08-21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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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时候,棠阶又像了父亲。
                我发觉,每当他们不知从何叙起,就要提小时候。譬如三岁时,领我去栖霞寺避暑的事,阿爹当作开场白,来来回回讲了有十来遭,他自己浑不觉得。由是暗自起疑,兴许我们之间亲缘的印记,仅剩余那些孩提时,尚可拾遗的完好片断,再也就没有了。但这总能稍稍为家庭遮羞,掩盖为父为姊的疏懈。姐姐她还不知呢,小孩儿天生便有忘却的权力。
                针头穿破鸳鸯的胸腔,故意没收着,一直扎进肉里。指尖激痛,半边身都一哆嗦。徽南惊叫了声,卫姐反应快,解开汗巾裹住我的手指,绣绷子让她抛开。我抬眉看向棠阶,她总算住口。
                “淑章的弟弟……”
                一阵寂静之后,我讷讷开腔,仿佛真有回忆的过程那样慢。继而摇头:“不记得。”
                仍是要看着她。姆妈讲我生得像姐姐,这双眼睛最像。但我自诩比她要善于使用,我太了解如何显露纯粹的好奇。
                “人才好——”带着上扬的尾音,挨近了些,用窃语的口气,“比起姐夫,还要好?”
                话间捧着手指,仍冒血珠子。我垂目就口,从绵密的痛感里尝出了一点儿快意。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44楼2021-08-22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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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没规矩,
                  【我停下手,不再有动作。打断得急促,落雨敲在窗槛的声音空前响了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再不兴这么喊皇上了。
                  【这时候开口的阿秀不是那个孩子的阿秀了。她稚昧的神情和言语全等着为这一刻做铺垫呢。睇视她垂目的侧脸,一身的烂漫与漠然都不矛盾,都是真的。它不该那样天生。我突然感到一阵厌恨,她全然笃定她在感情里的优待,而同时轻贱它。我不再开口,调笑便有罪过,人人都噤声,只有隔断下的青瓷香炉不知疲惫地吐着烟气。烛光离得远,在锦缎上洇得很肤浅,错误的颜色在这里展露无遗。我把线铰开,一点一点地拆着。】
                  【条案上,一盘松子酥累成丘,腻白的皮面放得发黄。整个午后,谁也没去动。阿秀并没有把规矩忘尽,姆妈的话我们都记得很牢。对食物的欲望是她看来最不能饶恕的恶习,哪怕它仅仅是幼童的天性,这我早就懂得了,规矩不就是毁灭天性?指令往往不是她真正的意愿,要学会接收暗示,暗示藏在日复一日的告诫里,优美的饥饿远高于蒙昧的饱食,不管阿秀是否真正明白,它都使我们在此刻对轻浮的甜甘视若无睹。】
                  【绣绷有一片空白终于凸现。它等着重来。我轻轻地喟一声,温淡的笑意又回到脸上。】
                  吃点心呀。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45楼2021-08-22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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