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纵身再跳入海洋。”
-1
翔天从一阵混沌中醒来，睁眼即是白色的天花板，窗外阳光经过反射耀得刺眼。他向四周环顾，只见一位蓝发少女穿着白大褂坐在一旁，专注地读一本厚重的书。
微风正好，一路顺着轻质的窗帘携起她耳旁的碎发，阳光透过少女细长的睫毛，随她垂眼的动作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神情。
——岁月静好。这是翔天想到的第一个词。他张张嘴，试图与少女搭话，可喉咙却不受控制，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阵痛。
“你呛了不少水，细菌感染导致喉咙发炎，还是少费些力气吧。”似乎猜到翔天想干什么，少女嘴角上扬，略带戏谑地说道。她合上书，熟练地拿起药瓶给翔天换药：“你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兼主治医师，叫我奈奈就好。”她故意加重了“救命恩人”四字。

-2
奈奈还记得那个晚上，夜色已深，刚下班的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路上。海风迎来刺骨的寒意，她忍不住裹紧衣服，小声嘟囔：“我的骨骼肌...你在颤栗吗？”
借助昏暗的路灯，她注意到前方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双脚踩在海边的栏杆上，看着就快要掉下去了。
奈奈急忙上前，本想搭话转移他的注意，可周围寂静，只有海浪的拍打声——她怕突然出声会吓到他。可正当她想着“救援计划”之时，这红发男子倒是自己先下来了。
“诶，你也是睡不着来海边散步吗？”男子诧异地看着奈奈，手上捧着一副相机。他的头发凌乱，衣服倒是整整齐齐。
“并不是...倒是你，只是单纯来散步的吗？”奈奈盯着他的相机，“大晚上的能拍到什么好东西吗？”
“...也...不是在拍东西，都是以前的照片，拿出来看看。对了，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翔天。你呢？”
奈奈只觉得他身上疑点重重。半夜睡不着来海边散步，拿着相机却并不拍照，而且偏要站在栏杆上看吗？生怕自己掉不下去吗？但眼前的人已然有些吞吐犹豫，大概再逼问下去也不好，于是她顺着翔天的话接下去：“你好，我叫田奈奈。”
“那你来海边是干什么的？”
“这是我回家必经之路，我刚下班。”
“那你的职业是什么？”
“医生。”
“哦...那很厉害啊，医生是一个很好的职业。”
“那你呢？”奈奈就这么和翔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在一个深夜，回家路上碰到一个奇怪的人，并且聊起了天，着实让她感到莫名其妙，可她偏偏又出奇地享受。
“我是一名水下摄影师。要不要看看我的作品？”
“勉为其难看看吧...原来你相机里的是这些吗？”
“对啊。你看看这张，这只小鱼很逗吧？还有这张，我还记得这只海星......”
翔天兴致勃勃地给奈奈介绍照片，说着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奈奈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被逗笑。她不忍心打破这一时的欢乐，可这样的氛围越浓，她心中的疑问便越大，越发不安——这么有趣的一个人，为什么他刚才会站在栏杆上？
这确定不是想要轻生的架势吗？
她终是没能忍住，向翔天试探性地开口询问。如奈奈预料中的一样，他愣住了，随后又扬起一抹笑容，可是与刚才给奈奈说趣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透露着无力的苍白。
翔天把相机放到奈奈手里，答非所问地自说自话：“奈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是女生，力气比我小，体重比我轻。”他边说，手握上栏杆，脚边踩上栏杆，隐隐发力。

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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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溺水后一两分钟左右会陷入昏迷，五分钟后会死亡。”他再度踏上了栏杆。
奈奈这下算是明白了。
生死场面在手术台上倒也不是没见过，但头一次，她紧张地有些发抖。
“你刚才跳下来，难道不是因为怕波及到我？因为你知道，我很大概率会救你。然后...然后我可能会不管不顾地下水，白白搭进一条命..”
翔天不动了，他看着奈奈，语气含着笑意：“你和我想的一样聪明。”
“那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这里...这里面的相片很美，你不想继续拍摄了吗？——定格住美的瞬间，这是很好的事情啊！”奈奈举起翔天递过来的相机示意。
“你很聪明，所以我刚才说的你也明白。在五分钟之内，只凭你自己，怕是很难把我救上来，而你应该不会一头热扎进水里吧？五分钟之内，你又怎么找来救援？”
“那么...再见了。还有，水下很美。我愿意留在那里。”
翔天向前一跃，不久便是一声“扑通”。
奈奈着急了。翔天说的是事实，她确实不可能头一热扎入水中，可是要怎么救他？怎么可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救援塔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就算全力奔跑，一个来回也得有五分钟，看来他是特意挑的位置。
冷静，冷静，着急也没用。
奈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四周。海水因为涨潮，水位比平时高了些，离岸的距离也更近了。她突然想起，包里还有上次和美雅学编织时剩的麻绳，长度一定是够了，再绕几圈的话，应该也足够坚固。可是光有麻绳，等到自己下水时翔天也应该已经昏迷，快要沉入海底了，必须再找一些漂浮的物体，比如空水瓶或泡沫。那么，有这些东西的...
她发誓，这种事不会再做第二次。奈奈铆足了劲，一脚踢倒旁边的垃圾桶，迅速挑选了大小差不多的空水瓶，从兜里掏出透明胶将它们成排粘起——她庆幸还好自己像个百宝箱，什么都想往包里塞。接着把绳子一端系在栏杆，一端绑在自己腰上，加固了几圈确认安全后，带着空水瓶纵身跃入海中。
翔天先前还在因生理反应而挣扎，这会挣扎的幅度已经越来越小，奈奈急忙捞过他，让他趴在空水瓶上，引着他朝岸边飘去。
等你醒了，我一定要好好宰你一顿。奈奈恶狠狠地想。

-3
吃力地将翔天救上来后，奈奈迅速且熟练地给他过了一套心肺复苏，只见对方气息逐渐平稳，缓缓睁眼迷茫地看了一眼奈奈，随后又陷入了昏迷。
...去医院吧。
奈奈在他衣服的每个口袋中一番摸索，本想摸出他的手机联系他家人，竟一无所获。这人今天出门只带了一台相机而已吗？
夜深了，奈奈也不好意思叫来好友帮忙，只得自己将翔天背起前往医院。今天遇到这些，一定是因为前天不小心在公园撞见一对正在亲热的情侣而打断了他们的恩爱，昨天不小心打翻了同事窗前的花，今天早上看见隔壁李奶奶忘打了招呼，遭到报应了，奈奈恍惚地想。
翔天比奈奈重许多，奈奈只感觉自己的步子沉重而缓慢，偏偏翔天温润的吐息又一下下打在她的耳垂，不一会她的耳朵就开始发烫，而罪魁祸首却毫无察觉。
等你醒了，我一定要好好宰你一顿。奈奈再次恶狠狠地想。

-4
经过几天的调理，翔天明显已经好转许多了。这天奈奈刚走进病房，就听见他在大叫：“奈奈！你来啦！”
“嘘——医院里禁止大喊大叫。”奈奈将食指抵在唇前，瞪了一眼翔天。
“哦哦，好...”
“你可悠着点吧，你喉咙才刚好没多久。”
“是是是——”
奈奈懒得理他敷衍的语气，今天可是有正事要说，也是她这几天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你这几天住院，与外界没有联系，在别人看来算是人间蒸发，他们一点也不担心么？”
翔天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几秒，似乎是仔细思索了一番，才缓缓答道：“没有人会关心，或者说，他们现在应该很开心...”
“...那你的手机呢？”奈奈皱起眉头，指了指床头上的相机，“只带了这个出门吗？”
“只带了这个。”
“要是你的老板找你怎么办？”
“我没有老板，水下摄影，我想拍就拍。”
“不打算联系一些人吗？”
“没什么可联系的人了。”
“不回家吗？”
“我现在应该算是没有家了。”
奈奈点点头，表示已经大概了解。
“也就是说，你现在无家可归？你明天就能出院了，你该去哪？”

“...嗯。我看着办吧。这几天的钱都是你帮我垫的吧？你放心，我会还上的，”笑容原本已经褪去的翔天突然又开始嬉皮笑脸，他吊儿郎当地一手搭上奈奈的肩，“我这人吧知恩必报，可是很讲诚信的！”
奈奈此刻却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她朝翔天眨眨眼，拍开翔天的手，双手交叉抱胸，笑道：“想报恩啊？”
她看见翔天重重点了点头。
“好啊，不过我要的不是钱，”奈奈站起身，背对着翔天，视线停留在一幅有关山水的水墨画上，“我甚至可以为你提供住所，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奈奈的一番话让翔天开始疑惑，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条件？”
“我会带你去其他科室看病，你必须无条件服从，并且配合我好好治病，中途不准赖账不准开溜，能接受吧？”
“？？？”翔天彻底疑惑了，一度思考他与奈奈之间到底是谁有问题。
“怎么，不能接受吗？可惜了，我只接受这个报恩方式，看来你是不能报恩了呀～我这几天的辛苦都白费了～”奈奈含着笑意，双手背到身后，踱步来到窗台前故作惋惜，面对翔天装模作样地重重叹了口气。
“...行行行，我答应你就是了！”
翔天受不了她这样，脑子一热一口答应下来。看着顿时眼前一亮的奈奈，他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落入了圈套。
“明天我来陪你办出院手续，你等我下班。”
“好。那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说。”
“能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吗？总感觉有点难以接受，或者说...良心不安？”
意料之中的问题。奈奈慢条斯理地将窗帘拉开，轻描淡写地说：“要你管？本小姐乐意。”
“......”
“你认真的吗？”
“噗，逗你玩的。原因的话，等你履行完承诺再说吧。”
翔天被噎得没话说。

-5
时间过得很快，刚出院的翔天被奈奈安置在家中的一间客房，买足了相关的生活用品，这会正被她拉着去医院看病，美名其曰履行诺言。
说实话，翔天很是意外。他本以为奈奈给他的住所会是一间普通的社畜出租屋，可奈奈竟直接把他带回了家。更意外的是，翔天以为奈奈是一名辛苦奔波的打工人，住的也是社畜出租屋，过着普通社畜人的生活。可接近奈奈家，看到外表豪华的别墅时，翔天傻眼了。
这也太壕了吧！！！她才多大啊？！
回忆之时，他们也就到了目的地。翔天从久久还未平息的震惊与心酸中回过神来，好奇地抬头，却顿时愣住了。上面挂着清清楚楚的“精神科”三字，冷冰冰的大字似乎化作冬日的冰窖，引导着翔天向里跌去。他感觉自己没由的升起一股愤怒，夹着几分不可思议，使他表情有些怪异，语气并不友善：“这是什么意思？”
——他太久没有收到过怜悯了，甚至还无数次期待过。可当真正收到一个人的怜悯时，他竟然会有一种尊严被践踏的愤怒，就像自己的缺点全都暴露在外，接受万众审视的目光，让他产生抗拒，让他厌恶。可自己以前分明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感受。看来...自己真的病了。
“履行诺言、报恩。”奈奈平淡地说，想拉着他继续往里走，可翔天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她不由皱起眉头，又扯了几下翔天的衣摆，催促道：“走了。”

“没用的，奈奈。”翔天甩开奈奈的手。“就算改变我的心态，我周围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们就是他们，无可救药，我会复发的。”
奈奈抬眼对上翔天的视线，盯着他的眼瞳。分明是热烈的火红，奈奈却好像在里面看到冰冷的死寂与落寞，还有那深深的绝望。“不是这样的，”她坚定地开口，视线没有离开翔天的眼，“当你的心态不同时，做事的风格也会不同。有很多可以逆转、改变的事情，往往会因为悲观而被忽略，被错过。治疗成功以后，情况一定会因为你的积极而改变。”
翔天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没办法，生死攸关时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就说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奈奈在心里安慰自己，嘴张合几次都没吐出一个字眼，脸上温度开始攀升。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内心几度挣扎，还是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那、那是因为，你以前...没有我...懂？”
“...”翔天再次愣住。
怎么会这么尴尬！
奈奈被自己臊得不行，见翔天没有回应，心里不住地土拨鼠尖叫，恨不得就此遁地，穿越回去给刚刚的自己狠狠扇一个巴掌，在她耳边默念一千次“慎言”。“你，你说话啊...”
“那我勉强期待一下好了。”这是翔天意外又妥协的笑。

礼貌问问老师还更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