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元初至今的六年岁月里，除却必须应覆的邀约，便鲜少光临御花园，而今一行，也不过是替云镜寻一本《晋书·列女传》——也曾托额娘差人来寻，但云镜出阁在即，总不想耽误了为人父的这份薄礼。】
【但我于漓藻堂遍寻无果，终于在转角不远处，睇见了此刻正手持书卷细细研读的帝女。不由兀自一笑，上前数步而后开口】
很喜欢这本《晋书·列女传》？

（因暂我一人独立在支摘窗下聚神徐览册页，珠帘闲不卷，摛藻堂内阒静而寂岑。候有跫音来时，业自书卷中起首，与目下霁月光风的亲王循礼道安：）
“豫王叔。”
（王叔是寿康宫仪太妃亲子，共叙天伦乃理所应当，皇父待他一向较诸王更为优厚，召入禁中议事赐膳也属常事——是以，亦不甚讶异他缘何在此。）
“是呀，（雪颌轻轻地一抬）唐太宗讲‘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可惜史册里对女子的载录太少，至于泰半名见经传的女郎们呢，或者被誉称贤德之极，或者被责为恣肆擅专，两厢截然也甚，读来倒半分意思也没有了，（眉眼很不见怯地评鉴起史官笔墨）不过我观晋书所记列女却并不似此。”
（两弯远山便易作朔时的月弧：）
“您文武兼济，应是早已看过的罢？”

【鹤英子嗣众多，但幸而我今日遇见的这位，尚且能叫上名姓，或因她与旁的帝姬并不相同。起先颔首认礼，而后又聆她如此如流的一段应覆，不由笑了笑，点首道】
恣肆擅专的女子的确于史书中常载，实为反面“典型”，那贤德之极者，为何也会令你索然无味？
【眸光扫过她手中的列女传，不曾否认的接言】尹王后清辩有志节，但这样一本结局可算悲戚的书，想不到会被你青睐。

“王叔，（偏颐稍冁）勿说是掖庭之中了，便是放眼京畿，以贤良淑德著称的命妇贵女还少么？”
（——无他，只是司空见惯而已。）
“好比四海升平（——实是想提设使天下大同，但又恐人笑我稚气），人人皆识礼守义，那么史册里记述的臻善臻美，就也显得稀松平常啦。”
（尾音停下片晌，再答：）
“我常听女傅说，史官的笔是最沉重的，（结局凄凉的何止一个终老异乡的尹王后）欢喜也好，悲戚也好，总该一字不落地将之写下——嗳呀，您不会这时要考问我的功课吧？”

【怀殷所言不假，放眼天地之间，女子向来以贤良淑德为首，而身为帝姬，恐怕她自幼也没少被耳濡目染这些，所以当下可以说出如此一番言论，实在在我意料之外。颇有兴致的睇她，又闻后话，不置可否道】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王叔其实很不喜欢读书，如你一般大的时候，就更不喜旁人过问功课。
【一顿，因笑道】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还是懂得。
【侧首又询】却想问问你，以后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如尹后一般清辩有志么？

“啊，那就好，（摇摇首，鬓边珠饰依约一晃）没有呀，太妃娘娘惯爱听我背文章，我还当王叔您擎幼也像这般呢。”
（横波掠向室中齐整的卷帙：）
“我母亲望我能如谢道韫一样有‘咏絮之才’，从前我学识甚浅，以为谢令姜仅是个‘能咏吟’的弱质女流，对母亲的期许不置可否，（又接）后来读了晋书所载，才晓得除却林下风气，谢氏也是一位敢拿兵器奋勇杀贼的巾帼——倘我能肖她的十中之一，那就已经是极有造化的事了。”
（可惜谢氏生逢两晋乱世，夫婿庸碌，纵为名门才女亦命似飘萍，像王叔所讲，“结局可算悲戚”——于此境遇而言，我却幸之太多了。也反去探问他：）
“王叔少时也有过钦敬的前人吗？”

【身为觉罗胤嗣，的确可以有一些适时的天马行空，毕竟她们的身上无需负担许多责任，单凭帝姬二字，便足矣拥有一生安宁。但很奇怪，无论从前我的皇姐皇妹，抑或如今面前的怀殷，她们似乎总有“鸿鹄之志”。思绪至此，不由又笑】
奋勇杀贼的巾帼？且不说如今盛世安泰，便是有一日真要上沙场，也不会轮到我们小公主的头上。
【她或许该不喜我如此一番话罢？我对照云镜想一想。但闻后语，眉毛动了动】钦敬之人有很多，但你手持列女传，倒不如问问我是否有钦敬的女人。
【“富察”于我而言，终究是个时常思念的字眼。看向她】你尝伴太妃左右，觉得她为人又如何？

【怀殷口中所述，是自乾宁初年以来，“太妃”待人如何温良、慈爱且耐心，但此刻我聆她所言之际，脑中所想却俱是成光十五年至成光朝末——确是我圈禁于养蜂夹道的时日，她如何煎熬难捱。如今虽已迎来了所谓的“好日子”，但这始终是我二人俱不愿回首的过往。】
【但始终顺着她的，又笑添一句】没错，便是你皇父也称赞太妃“情性至贤”。
【自不欲同她提及往事，而是玩笑般的又向她一问】那太妃到底也算“贤良淑德”，与怀殷的理想似乎有些相悖？

“嗯......贤淑归贤淑，至少太妃娘娘也不很无趣呀，（确也沉思了半刻，适才接续）与一味只知内帷方寸的后宅妇人还是不一样的。”
（宫墙王邸都还是太窄。或者我目中的后宅妇人们亦不尽有惟将规行矩步奉作圭臬的乏味，只是青史不够婉娩，不愿留一点罅隙给女子的意兴闲情。）
“譬如娘娘说她少时在沧州长大，见过冬天结冰的渤海上渔家呼犬拖橇，尝过秋日里新捕的、比车轮还大的海蟹——喔，这您一定早就听过了......”
（不知阶下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叶叶心心。）

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