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改成吐蕃（）

诸姊妹当中我最讨厌三娘，因为她揪人最痛，又极为霸道。最害怕四娘，因为她讲的话阿娘最听，一告状一个准。
这种并非长姐的长姐风范如幽灵般盘踞在童稚时光上方。直至现在，她的脚步一响，我都下意识正襟危坐。
“四姐。”
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她为何而来，母亲请她最为得意的女儿，在难得的休沐日好好训斥一下她最为不肖的纨绔小儿。
“不用讲大道理了，直接切题吧。”

唐蕃形式日益紧张的同时，陆后也时常凝眉了。我知她也为朝务忧心，但不好劝说什么，只能嘱咐厨娘多做几道开胃的菜。
在大明宫里，陆后很爱听我说的话，但我家四郎又很不同。既与几位婶娘们叙完家常，便要行我那一份公事了。他是很怕我的，我一双黛眉一蹙，他这平日里不羁的主儿就要作出个恭肃模样来。
踱着珠履缓缓近前，唇畔带点笑，乜他一眼。手搭在他肩头，倒也并不直接训诫。
“前些时日四姐姐在陆后跟前差事忙，倒有阵子未见你啦，郑、小、将、军。”

徐徐长吁，四娘笑起来更可怕了。所谓温柔刀，洗手把你做羹汤。
但见她语气松动，还是有了可乘之机，插科打诨。
“可不是。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不被四姐说嘴几句，我真是浑身不痛快！新得的几斗西域香料都恨不得打点了有司，好把我调到北衙去当个禁卫小兵，天天守在四姐门口，好讨几句骂。”

眼风有意无意掠过他面上，在陆后身后调教几载，也很学到了一些她的威势。在内廷里，我这样管辖我的下属们，但其实也并不十分情愿也这样说教我的弟弟，我是他的姊姊，而非上司。
在家里，我并不特别想做郑典记了。但郑玠热衷于惹我生气。
手从他肩头撤开，敛裙在他身侧坐下，笑骂，
“四郎如今大了，四姐姐如今轻易说不得你，只若你在母亲跟前乖巧些，也叫四姐姐少费些口舌不是？而今那些吐蕃人的气焰你也知道，人人若都是去当禁卫小兵，谁来保家卫国？”

“吐蕃？”
四娘占据了家国大义的制高点，教人很难反驳。
侧目身旁威仪，暗自腹诽竟比阿娘的气焰还压人三分。叉手抱住后脑勺，仰颈望天，目光只能在庭前苔檐上逡巡。
我不敢直说贪恋长安繁华，畏吐蕃苦寒之地，只能捡着一些颇为正当的话推诿。
“帝王家事便是天下之事，姐姐在大明宫里，怕是比我离前朝旋涡还近。近日当了差才晓得其中弯弯绕绕，金吾卫听着威武，罗氏败落，也跟着倒霉，怕是得坐好长时间的冷板凳了。您也晓得，近来新任的几位节度使都是北衙出身的不是？”
话毕，我觉得自己字字泣血，很是在理。礼仪也松懈不少，直是盘腿胡坐起来，捧心捂腹，一派怀才不遇的惨痛。

丫鬟们也很有眼力见，看到是我来，端上茶水和糕点。看一眼，淡淡叮嘱一句，“业入溽暑，我这里有一道绿豆百合羹的方子，与外头不同，皇后殿下食欲不好的时候也爱饮些，晚些时候你们抄一份去。”
她们便乖顺地称是，话虽是对她们说的，眼风却在我这娇贵的弟弟身上打转，“你们四爷身娇肉贵的，可得仔细着将养了。”
这才徐徐回过脸来看他，面上仍是笑。
“四姐姐自然知道。只你这混小子，既领了这差衔，好好办差，母亲也高兴，又有什么不好的？成日里尽是没个正形。”
切入正题，见他马上要苦起脸，又慢悠悠添一句。
“想要什么的好吃的好玩的，四姐姐每休沐归家来，同四姐姐说了便是。”

这些奚女小鬟别看低眉顺眼，殷勤捧盘，俱是来看我挨训罢了。一个个的。
尚有阿姐诘责在耳，只能又把脸埋了下去，心想等她走了，再收拾这些小刁奴。
“阿姐——你别当着这些蛮奴再臊我脸了。”
心中又是另起算盘，噼啪拨响。
“我心里正愁着这桩差事，家中也没个能说的人听。若去央求母亲，又怕她为我奔走，被人说为子干禄。”
击掌摩拳，舌灿莲花。
“四姐姐一回来，我才知道终于有个可以商榷的人了。姐姐在宫中夙兴夜寐，美名昭著，阿娘和祖母都常说，若论主意眼光，比我们这辈儿郎强上不少。玠只怕阿姐仍视我同往日不懂事的纨绔混账，只知向家中索求。玠，也想为家中姊妹成一方佑庇——”
凑近些许，低声道。
“正如方才所提，边疆烽火将起，一壁是家国大义，另一壁也是功利时机，为人武臣，没有不主动请缨的道理。然而南衙北司的出身，恐怕不是一般的仕途际遇——刚刚，你弟弟可没有打诨玩笑，我颇在想调去北衙神策军。只是，此际前朝派系倾轧，郑氏又鲜涉这种事情，我也多生顾虑。阿姐又成我的指路明灯了。”
（414）

郑玠生得细皮嫩肉，容貌又端正，即便职入军中，业只磨砺出几分男儿的劲爽之气，而丝毫不见蹉跎出沧桑模样。
他自小到大是娇养的贵玉珍馔，说话也讨巧，极其招人喜欢，家里年轻一些的丫鬟没有不爱与他取笑的，更有甚者胆子大的小丫头们，也爱私下说几句玩笑话。我这个做姊姊的，既然历来管束他，自是骂也骂过，但也无可奈何。
便先将那些个奚女们遣开去，话音里也带笑，倒无几分指责，“听见你们四爷说的话没有？且先退下罢。”
鹅黄色的衣裙们一下子四散去，像被风吹落的蝴蝶。
“阿玠，你打小养到现如今，四姐姐一向疼你，你有此志，四姐姐心中实在欣慰。你知晓，虽说四姐姐而今颇得皇后殿下青眼，可高处不胜寒，单凭四姐姐一个弱女子，再有韬略，身后也要有兄弟们作榜撑腰才好。”
茶水温热，指尖也是滚烫的。
“你想做什么功业，去做就是。官场上若真有什么你转圜不来的，权与四姐姐说了就是，能帮衬之处，四姐姐定为你打点妥当。”

阿奴尽散，我更是萧散随意，原形穷现。唇弯不自觉挂笑，击节赞叹。
“姊姊这一席话，真是如闻仙乐，情深义重——等我练顺了文笔，也似前人给阿姊著作列传——算了，那些都太迂了，明朝我便您写个传奇变文，再续个《新女史箴图》，岂不美哉。”
一枚青州大枣上抛，几触梁楣，旋即落入掌心，见好就收。
口若悬河，涛涛之词愈发跑得没边儿了，将将得意忘形之际，跑马转圜，见山而归。
遂敛肃衣冠，郑重其事地许诺道。
“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姊今日开导劝诫都是为了我好，便是顾着阿姊一番好意，我也当渐次改了昔日性子，于为人臣子之分上多多进益——若这会子说什么为家中乔木荫蔽，恐怕说来谁都不信，便先请阿姊相信，玠无论如何会是让您拿得出手的弟弟。”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五陵子弟里太多这样的人了，我和他们厮混久了，看得清了，不想最终也变成这种人。”
一席肺腑剖毕，端起半凉半温的茶水饮尽，搁盏以后，颇舒胸中逸气。又忍不住多打几句俏皮话。
“我可说的是渐次改了，这厢，我可惦着四姐姐的吃食花样多些。”
（428）

补10楼
郑玠生得细皮嫩肉，容貌又端正，即便职入军中，业只磨砺出几分男儿的劲爽之气，而丝毫不见蹉跎出沧桑模样。
他自小到大是娇养的贵玉珍馔，说话也讨巧，极其招人喜欢，家里年轻一些的丫鬟没有不爱与他取笑的，更有甚者胆子大的小丫头们，也爱私下说几句玩笑话。我这个做姊姊的，既然历来管束他，自是骂也骂过，但也无可奈何。
眼风掠过鹅黄粉绿的面容们，隐隐约约都带着善意的笑，想也是平日里被我这四弟弟宠坏了。他素来如此，没个正形，也很少拿主子的威仪来对下人们说重话。便先将那些个奚女们遣开去，话音里也带笑，倒无几分指责，
“听见你们四爷说的话没有？且先退下罢。”
鹅黄色的衣裙们一下子四散去，像被风吹落的蝴蝶。
“阿玠，你打小养到现如今，四姐姐一向疼你，你有此志，四姐姐心中实在欣慰。你知晓，虽说四姐姐而今颇得皇后殿下青眼，可高处不胜寒，单凭四姐姐一个弱女子，再有韬略，身后也要有兄弟们作榜撑腰才好。”
茶水温热，指尖也是滚烫的。
“你想做什么功业，去做就是。官场上若真有什么你转圜不来的，权与四姐姐说了就是，能帮衬之处，四姐姐定为你打点妥当。”
（402

我虽非这一辈家中长女，本倒也不必挑着这长姐的担子，可应自开蒙读书起便敏而好学，那时家中长辈便常有使弟妹们多以我为楷模之言，既通读经史，虽不敢妄自与当世大儒们比拟，但倒也很有几分自己的主意。后来既入了蓬莱宫入侍，再现如今又成了陆后跟前的红人，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炙手可热。
郑玠打小时便是个嘴巧的，又玉雪可爱，常跟在我身后，左右一个四姐姐地亲稔，是以虽说而今我在内廷作女官，不能日日相见，但每休沐归家来，除了杏子、风蘋那我是一定要去走一趟的，也少不了惦念着郑玠，尽管我每见了他，常常便是诘责提点之语，虽不知他是否爱听，但而今听他一席话，方知我这四弟弟还藏着这样一颗七巧玲珑心，倒是教我宽慰许多，只觉从前一席话也不算是白费口舌了。
手越过糕点盘去，拍了拍少年郎的手背，笑道。
“你有这样的志向，可见从前倒是四姐姐没瞧出来，而今你既这样说了，其实哪里是你蒙四姐姐教导，四姐姐自己听了，心里也别说有多高兴。至于好吃的自然少不了，不然哪里又能哄得住你这金娇玉贵的宝贝疙瘩乖乖听话呢？”
玩笑揶揄过，姐弟俩相视而笑。
（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