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遗声 明天一定

宝应八年的日子，日新月异的，每一日都被风语和真实所充实。月前听闻的话许还只是筹划亦或是传言，待到月底就成了板上钉钉的流程经历。譬如神都之行，万国来朝，具是如此。
而此时要入秋了，足够人来于树下接红枫金桂，细细回味夏末的经过。
“阿姊，今日有新煮的莲子羹来佐么”

暑热渐消，偶有晚风带来点郁热，但比起午时日头的炙烤，现下已经不算难捱。蝉声与促织娘聒噪的很，吵的人心烦意乱，很需要些旁的法子来解一解。
:晏晏你倒是来得巧，昨日阿耶刚从庄子里拿了些莲蓬，还没煮粥，就这么拿来咱们先剥着吃。
:你近几日在忙些什么，我好一阵没见着你。

“也好，鲜蓬也叫晏晏馋许久啦”
此时尚有暑气，想来要等热粥煮过放凉，也要许多时候，同阿姊并肩坐来，边剥莲子边说今日，也是极好的。想到便做，弃了掌中把玩几时的红叶，举目四望要寻一处好光景的坐地，抱过闻声送来的莲蓬篾框。
“倒也没有忙啦，洛阳行归，才歇息两日呢”

我很乐意这样和晏晏吃零嘴，莲蓬乳摸上去刺手，但极轻易的就能剥开，外层的白衣也懒得再扒，塞进嘴里只觉得毛茸茸的涩，不多时又转甜了。
:洛阳花种繁多，我陪阿耶做了几天花农，你瞧瞧，这手上被虫咬的。
半撒娇的把手腕递给她瞧，此时已显不出什么，只有很淡的米粒大小红印子。
:不过花是真好看，若得了闲，我倒是还想去洛阳。

“琅邪叔叔还欢喜侍弄花草么”
这倒是我未想到的，只是看隋珠阿姊原一双白净的手，现得依然可见的小小红斑，该是确有其事的。论说我在神都，东来西往事儿是做了不少，偏是没干过侍弄姚黄魏紫这档子事儿。
想说今日，便是我帮阿姊剥莲子便好了。
“我也是头一回去，虽说几月，却也是不够的——我瞧，我阿耶也还想去呢”

阿耶这人颇有几分游侠的气度，以往和阿娘周游九州时常仗义疏财，烈酒会友，现下子女绕膝，又开始修身养性侍弄花草，我打心底是很敬重阿耶的，自然也要跟着他学起来。
嘴里的一枚莲子还未咽下去，就瞧着晏晏又剥出几颗，雪白的莲子和少女纤细的手指衬在一起格外美丽，忍不住一笑，低压了声音。
:你阿耶，是想再去北邙山吗？

明宫之中嗣子众多，若说与父的亲缘，无论如何得宠的人，均分所得，终是有些寡淡的。自然，天子之所以继业，日之所行与他过往的兄长们便也不再雷同。故而，我同隋珠阿姊一般的体验，显然是鲜能堪数的。生来得到一些东西，便以另一些为代价，我于此并不执着。
公主殿下的手是细嫩的，盛着月牙的甲剥出青白的莲子，不急不缓，颇有些技巧的，倒未显泛红。不多时莲子铺了个碗底，邀她先食起来。
“阿姊也这么觉得？也是，上清宫明着说要惹人不悦，口耳之间也是传猜遍了似的”

洛阳之行实在是把我往日憋着的野性撒欢个透，白日赏花，纵马，甚至和刚相熟的小郎君去玩河筏子，长安养成的诸多贵族礼仪在他乡像褪色的蝉羽被一片片剥落。
以至于现在回了京，也时不时会冒出来一些大逆不道的新鲜。
一手揽过她，也不着急吃了，窃窃得贴着耳朵私语。
:何止是传遍了，现下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说法是你阿耶还难忘沧海巫山，要再书前缘呢。

“这说法——未必不是真的呢，诶，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一传十十传百的，原先是怎么玄乎的说的，我也不晓得啦”
我在洛阳时，虽与琅邪府的兄弟姊妹们居在一府，倒也不是日日相见，各自有各自的游玩兴致。故而这些咬耳朵的话，也是今日才同隋珠阿姊谈开。此时离上清宫那桩事的源头已然过去些许时日了，只不过风声倒是随着凛冬悄无声息准备来一般，愈演愈烈了。不晓得如今蓬莱殿中的那位，又是什么心境。
“深情念旧或是其他，也难说是坏事呀，只是——”

世人是很爱这些扑朔迷离的情史桥段的，若再加上几笔爱恨别离，再佐上皇室的若隐若现，不消半日，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都能流窜出大大小小数十个版本了。
我把那些过分荒唐的传闻抛诸脑后，甚至有时候觉得太过惊悚，(这样离谱的事情都会有人相信吗？)，可轮不到我来指点一二，就以从民间的舆论中窥见一斑。
:怎么能不是坏事呢，简直就是大大的坏事，若这世上的情种，换成了我阿耶，那当然是美事一桩，可你阿耶……
干巴巴一笑。
:皇后娘娘雷霆万钧，不晓得吃不吃得消呢。

绕是我们这样不管问朝事风舆，也全不在意发酵后果的小娘子，也爱在闲花落处，对着这样或虚或实的谈资展开漫无边际的臆测，遑论是有心之人了。再说民有万嘴，何从遮拦呢。
可我却觉着这样很有趣似的。
说这些话事有趣儿，同隋珠阿姊在一处，更是有趣儿。
“诶，我阿耶，于人好与不好，都很难办呢”
得之另眼的要遭他人仇羡，为他佯作冷落的更要受落井下石，世间行事万般难，圣上尤其难呢——虽说闻许多人口中，今朝二人行一人事，也是微词颇甚，不好评判。
“但若是真的，回温室后，我可得关起门来清净几日”
去了莲心，一壁食一壁调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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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在嘴里的莲子嚼碎了，咽下去时还能感受到一丝清甜的苦意，不知怎得，听她琢磨着好与不好之间的衡量，一时心下有几分惘然了。
圣人大抵上是这个世上最难把握分寸的人了，哪怕对着晏晏，对着娘娘，也是斟酌下的情意。
我不太想再去聊这个事，只拉着晏晏的手摇了摇撒娇。
:那可不行，你若闭门不出，我可去找谁顽，你还是早早定下来，以后住上公主府，我们能时时相见才好呢。
两人又嬉笑打闹一阵，用过了心心念念的莲子羹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