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腊八，与往年没甚相同，宫婢早早预备腊八粥，盼着来年又是一年好光景。阖宫欢喜，难得也有一丝新春将至的热闹。】
【但看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祝词不断。将此种种皆归于皇阿玛子嗣众多，才得以如此热闹。看惯宫中面上温情热闹，多有困顿，不到散的时辰，同兰芝往外去，冷风迎面，清醒不少。】“腊八之后又是新一年——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随口一问身边丫头趁着四下无人，一时说了好几个愿望，笑骂一句贪心，主仆皆欢。四下静谧，廊边又闻人至】“皙妹妹——”

【腊月过，冬便要走到梢尾，一年之终末，也是一年之起始，我自节宴中敛声稍避，委实是不能置身喧嚷而泰然，譬如白雪、譬如冷梅，俱是惦念。】
【素来无须将暖炉怀揣，行至廊下时浑然轻便，除却绒领里陷进小巧下颌，似乎并无旁物类于玄冬。素日里叩砖生响的鞋履，今次也陷进落雪堆砌的绵软中，泰半悄无声息。】
【俏音是因步履由远及近的，起初模模糊糊听不分明，到了末尾，却也辨得那应当是新岁的祈愿，正要敛眉避过，恐是惊人雅兴，但到底还是为她发觉。簏簌了眼，瞧见指尖于身侧捏了捏，才复又抬首，递去一目歉意。】

“过来坐罢。”
【殿内喧嚣，只当人亦是烦闷来此暂避，方才主仆欢闹，因着有人至，兰芝退后几步做一副乖顺模样。】
【腊月风啸，令人拿暖垫搁在石凳上，招呼人一起，喝一杯热茶，品一品御膳房新做的糕点。】
【同这位妹妹鲜少打照面，与她生母信娘娘只有往昔如意馆提点情意，虽当日应下往后有所不懂往信娘娘处讨教，但也鲜少去，也算违约。】
“宫中年节年年如此，缺了好些新意。”
“可是觉得闷了?”
【姊妹之间不应当这般生分，早闻皙妹妹不善言辞，如今这般多是我一人独角戏。】“宫外年节多热闹，等新春至出去看看，总比宫里热闹些。”

【行至她前，应下了一句近坐的邀请，宫娥殷切而细致，逢来热茶与小点，我思量如今是夜，总不好多茶醒神，故而也仅只是捧在掌中，偶尔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腊八较之新岁之夜仅是寥寥几日，自今日始，未几宫中便又要再有大宴，我更偏爱团圆，亦有希冀欲见之人，相较而言，是该更期待除岁。】
【于是我摇头，话声也淡。】
不会。
【提及出宫一桩，额涅曾经应允，待新岁过去，便允我出宫去见见紫宫外的天地，经人如此一提，便又来了兴致，显然得见目光莹亮，也盼她借岁长之便，将宫外年节的情状说予我听。】

【怀皙寡言于琼宫之内并非密幸之事，此时她只道一句不会，也并不意外。从小鹿哪儿知晓，这位妹妹大多时候都不张嘴，今儿算是我幸运?】
【不欲在想着没有结果的事，既然提起宫外年节，又见妹妹眼中一丝希翼，应当是好奇宫外之事，按照这些年自己所见，并哥哥们回宫时所言，悉数说与她听。】
“宫外可热闹了，凡年节之时，外头没有宵禁，那灯火如昼，要燃一夜。”
“再者，宫外玩的也多，有舞龙舞狮，还有各式杂耍，总能让人看花眼。不似宫里年年庆贺，也只有歌舞这两样。”
【这么说着不免又想起去岁端午同几位姐姐宫外游玩，街上热闹的紧，总比宫里瞧着有趣。】“各类吃食也多，虽不似宫里的精致，味道尚可，待你能出宫有机会可要好好尝尝。”

【若是有甚么机缘，能令皙女于紫宫外彻夜不归，或许我也会因而受了极大的蛊惑，身赴俗世寰尘。出于人口中的喧嚣都太过动听，是灯辉摇曳、昼夜不歇，是游人如织、行且接踵，亦是我从未见过的市井烟火，但凡思量着早出宫的兄长们、皇姊们皆历经这些，便足够教人神驰。】
【灯宵的节宴也易传佳话，灯姊捎带的话本子里总这样写。】
还有吗……？
【椒掖与丹陛铺陈出了我的整个幼年，或是洗梅的雪，或是心念的冬，幽居于其中的帝姬不能凭自己的双眼一观，却神识都牵念红尘。牵念一片梨花、一柄刀、一个人。】
【若是还有甚么出宫定要做的事，我恳请她说予我听，好令我莫要冥冥寻途，去往并不该惦念的地方。】

【幼时亦多向往琼宫之外，年长于己的哥哥们早早开府建牙，每每哥哥们回宫请安时四所之内最是热闹。姊妹兄弟不曾去过宫墙之外的光景，从哥哥们口中听来十分新奇，更心向往之。】
【如今，这些话从我嘴里告知与她，亦有几分「传承」的意味，甚是有趣。】
“还有啊……”
【还有什么，从荧岁哪里听到的，大多是她在宫外与手帕交于十五灯会游玩，买几个面具，互相吓唬，那是我不曾体会的，宫禁严明，总不能彻夜不归去寻觅那万千灯火的愉快。】
“你可以买一个面具戴上，没准可以认识新的朋友。”
【这是我不曾体会的快乐，这些都来自旁人告知，同画本子里的奇遇一样，我只能自己去想。】
“但是，宫中有宫禁，可别沉于玩乐，忘记回来。”

【皙女有一双看来便教人觉着阒静的眼，凡是一经凝瞩，静谧之感便仿若流入四肢百骸，令人情不自禁地放轻声量，缓缓而诉——眼下我正是如此听她的缓缓而诉，听她口中关乎面具遮住了脸，或可与新友相识的笑谈。】
【暗暗记下这桩，却又不免失笑，尘寰的喧嚣里，行人们大抵是不愿同安静的雪塑说话的，这新友之说，只好再议了。】
知道啦。
【像是听闻我对方外天地的向往，她亟亟添说一句，教人半点离经叛道的心思也生不得。宫禁是森严的规令，无人能够违叛，纵是贵为帝姬亦然，此正是灯姊从前常常夜里给我捎来话本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