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遥水长，延大运河北上时，暑气与川泽相消。取灯的又一夜与淮安并无不同，四野寥然，仍是冗长摇曳的更声，仍是此刻不想见也等不来的故人。】
【早桂稀疏，萼蕊本也不起眼，遂隐没在秋的浓夜树浪里。瑞王不知从何而来，露重沾衣，泅出几道纵横壑形。】
你来了。【有象的寒暄自难热络，他也实在是不需招呼的熟客，惯吃的点心横七竖八，拣选了应时令的，正好入喉。惯饮的茶——廿五好酒，选一味蜀中的峨眉高山竹叶青，以酒名作了茶，哄他一个穷开心。】

【雍邸堂皇在取灯一角，其山石错落，佳木成林，而轩阁次进，俱为天家贵胄之峥嵘色。主人经载未归，灼灼四角明灯未尝熄却，长时使仆役剪烛——这本非我常有迢望的见机。】
【乃至七月荷塘渐稀，促织将起，而捣衣未盛之时，始闻归音。我於个秋露初期的夜系马在邸，不经传宣，承夜披星漫在小园闲踏。此无钱苔滋衍，自也少却屐痕，只是骕霄枯瘦的枝芽攀扯在衣，湿漉黏腻，比如人情。】
闲走过两步，看雍王邸上有甚秋夏之花。想在我府上再添两株桂树。
【案上酥果齐全，茶色各分，一睇峨眉茶种。又是泛笑】这是川蜀的味道，要做个偷天换日？辞别临邛几载，尔今再想，犹似隔世。

【烝暑未消尽，秋露却郁，这样两季的逢会，早已分不清孰为主客——因黄昏下过淅沥又转瞬即逝的雨，我私引秋为上座。】
瑞邸槐棘俱为嘉木，我庭下梨、桂，何必错此正色。
【恰如我到太岳府上，总需顺走些什么，经年往复，雍府有象的颜色与瑞邸参差相近，某回醺后，几要寻进正苑据为高卧。二人少时抵足长谈的时日太多，上书房还是巴蜀茶色更香，早已记不清了。】
人愈长大，便愈要想起旧事。【遣走薛山，为他再续一杯温情。】怀旧是因旧时好，如今——早不比从前了。

【临邛的山水履时并不见坦途，俱是幽险沟壑，又艰险雌伏。尔今时日既隔疏远，竟觉多少山长水阔。】不过是树而已，哪有什麽正或不正。|
【将有其后半言省却在喉中，恰似因他从前之句，记起畴昔在禁宫的五字阿哥，总有不苟言笑的肃容。廿五恰比庭中梨、桂，要一引贵者之谑罢了。】如今如何，从前又如何，总都是你我。
【几番絮絮，从庭中山色，幕间清月，再落到庙堂廊庑】徐游同我讲，当日你不该因淮安关事责他。确实如此，他凡有所为，皆因我所出。可我欲求什麽，欲谋什麽，不过是世道愈知，愈知世事难为。交恶户部，国帑难支，又岂是我所愿！

自来降世，生灵还是草木，总是要被分出个正与不正来的。
【此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我由衷之言——我在他跟前由衷得太多，连闲话也较人掺多三分真心，若言雍王冷心冷情，恐怕热血多半割舍予了神策卫凤洲。纵然他未必肯受。】
你总要说你我，我却要说我们。我要说我们，却又觉说不得——
【庭香被风吹去，仍是郁郁，我早已闻不出他今日熏的几色脑，倒也不必去闻。】
你要因徐生的过失归咎我，倒不问我缘何责备他？【一晌哑然后，我抬手止住他不休的诘问，敛神。】
吃茶罢，最后一盅竹叶青了。

【所有的正或不正，你我彼此，皆因其抬手之势顿作凝滞。以为他早能从两人的行止之间谙得灵犀，原来却皆也不过是自作、以为。彼此的不宣难能心照，最后衍成隔开山海的屏。乃至郁结升腾，块垒塞在喉中，一眼凝睇在案上冷茶。】
其味似酒，味道终不如酒。要比作茶，也算异端。摇摇晃晃横亘于两端——就此一盅，往后另换旁的。
【时在秋露将坠之际，冷茶难浇透块垒，悉数的辩解、宽慰、劝说，无不作了年轻郡王骄纵顽戾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