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河山】
世上有多少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便会有更多由一而生的连锁反应。就譬如惠永也从未想过，感情只流于表面的姊弟还会有齐心的一日。
在策岳仍居乾西时，为博取额涅的欢心，尚且年幼的我没少前去照料——然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也看透了我并非真心实意，至他出宫，二人关系仍是淡淡。真正有所改变的却是在额涅故去之后，正如此刻，我能与他并肩停留在天坛之前一般。
香火缭绕间，话音也随之弥漫开来，不甚清晰。
：……要去为额涅祈福吗。

（人站在她身侧，于风簌叶间，映着苍白的面，沉黑的眼。）
（这是我们小时候惯有的把戏，沉默着交流，却不抵触彼此刻意而为的亲近。其实说到底，两个人相同的地方无非在于母亲的给予，这种给予很公平，她是寒芳客，我是冷鳞蛇，心肠里头，都没有什么叫做珍惜的手足，而相依为命。）
（从四所里走出来的少年变得愈发寡言沉默，骨如竹拔节，比她高出太多。听她的提议，侧过头，没有眉眼未动，半晌，言道。）
阿姐慈孝，既然阿姐想去，咱们便去吧。

他回答我的时候，我脑海中闪过许多并不存在的画面——有姐姐轻锤着弟弟嗔他尽会将功劳旁推的，有姊弟二人因想起故去的慈母而相对垂泪的……显然，换了哪家姊弟，都不会是像我们这样比肩而立，沉默无言。
但就是这样一路至敬完香，两人都不曾再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待那柱香在香炉中与袅袅烟雾融为一体，我才启唇，道出再生疏又平凡不过的寒暄。
：你立府，是额涅故去之时吧？虽也有日子了，可还习惯？

（许是这成长杀了彼此个措手不及，本就很囊中羞涩的情分，变得更加隐晦。我从不觉得她是外人，只不过我们难以同寻常人家相比，寻常这两个字，与我们而言，实属是太难以企及。）
（站在她身侧，共齐躬身，请香祈福后，慢慢跟在身后，恍惚间还记得在四所的时候，云中里总有她的一寸裙，问着自己：吉兰泰，嘴里苦不苦，待会儿额娘就来了。）
（声音打断了思绪，自己站立在原地，看着她快几步，回头看来，言语间，眉目里，都是些难以察觉的关切。）
（我们都很难去避免那一日。）
还不错，阿姐得了空，去转转也好。（语气做轻松，快走几步同她跟上。）不过东街的贵门哥儿喜好养会学话的鹦鹉，我嫌聒噪，相比之下，府里头陈设略显无趣了。

比起我来，吉兰泰意志更坚定些，也许正是这点肖了皇阿玛与额涅，才多得额涅偏疼。我曾经为这种不公迁怒过他很多年，如今却愈发觉得，在并不相似的皮相下，我们却留着相同的血脉。
正如此刻，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重就轻。
：与其他姊妹相比，我府上大抵也算得上寂静了。
对话始终围绕着鸡毛蒜皮的茶饭事，若有观者，必得嗤一句隔靴搔痒。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将此话说得平淡。
：只有一册前朝残本算是能看的，你若是得闲，便也来瞧瞧吧。

（哪怕是同在母亲的肚子里，我们也无法推心置腹，若说情份，那还真是脆薄如纸，却又丝脉相连。我曾对额娘说过，为什么阿姐所做的，与我是背道而驰，我虽日复一日，誊写百家诗章，她却能摘得四季的花。）
（说话的那时，目光正落在宫闱中的白釉瓶前，那釉极好，颈口处哪怕是无根而折的花，也有着挑衅的艳。）
（当然，眼下额娘离去，这种质问，便大可云散烟消了。）
阿姐意不在这些凡俗金污里，自然不用上心。（称得上是理解，毕竟我同她的想法，别无所差。）你比我出宫立府的早，想来我还没有去登门拜访过，也确实是失礼了。

（此处是极为静谧的，冷霜压枝，潭面无波，地上是稀叶，堂前是燃灰。我们将失去母亲的孤落收拾的很妥当，没有半点线索供人琢磨，唯独今日的袍袖沾沉香，算是点破绽。）
（生硬的关照，单薄的言语，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看她似笑非笑里，融于皇血与鄂卓氏的五官中，让我有迹可循额娘的影子。）
（不擅长运用“爱”这一术，所有的话都变得直接，且开门见山。）
没有什么不合适，你是亲姐姐，虽说阿姐 ——可能从来未曾想过依仗我。
（话间带点儿笑意，又道。）
但我总觉得长大了，总是能值得托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