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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更，给自己留点新鲜感。
如果有文评就太好了。

章一：
剑侠客十六岁便有了灵犀，文能感天，武能应地，横扫千军冥冥里透得大道法则，比上一世还要早些。程咬金见过十八时便有异象的剑侠客，去大唐官府典籍中没找到相关的记载，只好以天地灵气充裕宽慰自己：反正是天纵奇才，这一世他也许有望超越前几世的。
大唐官府落在程咬金手中三十年，遇见一统的都城落座在长安，从前叫的什么一概抹去，至此称是盛世泱泱第一门派。他是该门派第不知几代师父，只见过剑侠客两世。第一世在初唐，跟着先皇的部队征战四方，刚过二十便陨落在极北之地。第二世便是眼前站在院中的少年，手中的长枝利得像一代代传承无损的霜冷九州。
“师父，”剑侠客平息呼吸抬起眼，“横扫千军的基础式我已经会了，您看看什么时候教剩下的？”
“不过有横去的一剑我始终不解其意，持剑抬臂，岂不是将下心全露在外面，是以攻代守的必要么？”他又开口，扬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意，“师父，不然您看如何将它精进吧？开创时没想到这一筹，破绽百出呢。”
横扫千军怎会是我的招式。这可不是我的武学，是你自己的啊，你自己五百年前亲自演化的。程咬金暗暗地心惊。这一世剑侠客果然更加妖孽，也许真能…也许，不必再循环往复百年的噩梦。他这样想完，抬手一记不轻不重的拳砸在剑侠客的右肩上，“臭小子，练你的剑去，根基不稳还会挑三拣四，想睡思过楼？”
剑侠客唇线一撇，明显不服。他如何惊才绝艳自己当然清楚，说是冠绝中原年轻一代都毫不过分。除了其他门派的几个走在大势之前的怪胎勉强能让他高看一眼，其余闲杂人等都要退避三舍。
刚好上一夜见过噩梦，小前生没出过长安城的，却要看燃烧的雪，沸腾的山石，金羽箭遍地横贯千万人骨肉。醒来之后剑侠客撑面思忖良久，不会是人仙魔哪家的巨擘闲来无事捉弄自己的吧？谁有这闲情逸致。他想不明白，斩风的手快几分，数日瓶颈的基础式竟迎刃而解。
话是如此，剑侠客瞥了眼已经不见身影的师父，心想要学剩下的好歹也熬半月，不可大包大揽导致境界虚浮。他骂句“没趣”将树枝一扔，上院里树底睡觉去了。
这一场倒是没有战乱了，仍然是他不曾见过的场景：云巅之上，风声呼啸，耳畔隐隐约约有低泣缭绕不去。剑侠客低头，看见个浅紫色短发的姑娘坐在一柄横贯天地的大剑的右剑格上，看不清面容。
“你是谁？”他问，一步步往下走，直到站在她的身边。女孩坐在长剑格上慢慢地起伏双肩，下边被云雾遮拦，足有百尺。她只管垂泪不发一言，对剑侠客的话恍若未闻。
“她是你千百年都不曾说出爱的妻。”
剑侠客愕然，回过头去，看见剑柄上忽而站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你又是谁？”
“我是你，十九年纪殒没的前世。”
那人伸手一掀自己低垂的刘海，露出满涂赤色的面庞、淹没在淋漓血迹的左眼、道道血痕上，宛如黑窟的右眼，像一个大造杀孽的厉鬼。他咧嘴一笑，明明是相同的面庞，剑侠客却觉得后脊陡凉。厉鬼的衣服出乎意料地齐整，但他越看越心惊胆战，因为还算干净的手掌向下，袖口往里就是丝丝缕缕的红色将胳膊纠缠得密不透风。
“好奇这身衣服怎么完好无损？”厉鬼抬臂展开，笑意更盛，“我死时违了自己的咒誓。”
剑侠客大骇。

顶顶，加油鸭楼主

章二：
接洽上一世的记忆，三界在剑侠客眼中已不同往常，因为他隐约能视灵气的走向。天地法则的偏好，凡人或明或暗的命灯，淌在自己血脉中荧亮的洪流。也见过群山，江水下潜伏的渊蛟，万壑天顶的仙宫若隐若现。
只有一点是已经无法挽回的，他再难以感到自己被撼动。从前看来饶有兴趣的花楼姑娘形容骷髅，津津有味的饭菜也兴味索然。只有苦涩如木的曲生，滚入喉中如刀锋抹过脖颈，剑侠客如梦初醒，抬眼被正午的明光一刺，有了些活着的知觉。店小二赶忙走来，殷切地问他还要不要再加一盅。
剑侠客想走，却怕出了饭馆走回覆辙。他扔出一串银钱，漫不经心地说你看着上。
其实剑侠客失去了某样很重要的东西，但他自己不知道。他浑浑噩噩地走出酒馆顺道回了大唐官府，视野中万物都不真切。自以为是境界更高，看事物已经超然，是活到另一层，不可以一叶窥秋。
上一世的回忆只有些片段，他给剑侠客留的更多是第一世的回忆。那时大势纷争，天下群雄并起，一个无数天才争相攀登险峰的时代，而剑侠客以一己之力抵住了将倾的危楼，率领剩余十四人以命相搏，终于将蚩尤贯以封印。
然后以他为首的十五人同时发下大宏愿，愿永世入轮回维护三界太平，不求生死不为功德，只愿每一世尽人事佑苍生。
记忆中的东西很驳杂，剑侠客仔细回想自己站在战神山前经历千年岁月仍然轮廓分明的面容，恍惚间一个趔趄，撞在了整理兵器架的程咬金身上。
“喂！你这臭小子，记得看路！”程咬金不动如山，扭头没给他好脸色。
“师傅…”剑侠客跌撞着后退几步稳住身形，找到些许自己，抬眼直直盯着程咬金，“师傅，你知道我是转世身的吧。”
…果然来了。程咬金暗道不好。这小子怎么这个时候就醒了，他前世还拖到十八，知道这些都免不得大闹一场，现在让他明白除了疑惑更多还有什么意义？但既然剑侠客敢问，他也不瞒。
堂堂大唐将军此刻愧得抬不起头：“是的，你千年前率三界天骄封了魔神蚩尤，几百场轮回都为三界尽下汗马功劳，上一世陨落极北，要怪为师忙着清缴玄武余孽，不重留意过你的情况…”
“师傅，没事的，不怪你。”剑侠客忽然笑了，他露出一列月白的牙，“就是弟子我要行走三界了，您就把横扫千军剩下的内容写在谱上送送我吧。”

章三：
踏出长安城，剑侠客真正地无处可去了。他蹲在城墙脚下吹着清明后廿八九的风，忽然想明白一件事：那化生寺的逍遥生也他娘的是天命之人，怪不得十年前菩提讲道全场就自己和他听得懂。看着人模人样的，谁知道早就轮回了百八十世。
这假和尚…他啐掉嘴边的草，想着记忆里的场景，上一世逍遥生比自己先走，死在某次戾气带来的鬼魔物潮中，他的经再也念不出声，连一丝一缕都没留下。这才有他一怒之下赴北远征，而临行前，逍遥生竟留了最后星点的灵力托梦，“剑侠客，如果分内，还请拦住向盘丝洞发难的唐军，小生先走一步，我们来生再见。”
念已至此，剑侠客猛然站起来，他恨恨地向东南边望一眼。可惜山高水长，看不见化生寺高挑的檐线。
在那之前，大唐官府首席弟子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那是记忆中一抹明亮的紫色，即使那抹紫色的主人来自三界人气最低微的神府，即使他看着她的音容笑貌感到一阵陌生，都比不上大唐官府的街坊邻居。可有些事已经刻在灵魂中，提醒他这个女孩是他名与分都当仁不让的妻。
谷雨之前她都该在洛阳，毕竟地府诸位来人间行走本就是乘鬼门洞开的东风，剑侠客掂着手中的玉佩思忖，自己和她是怎么遇见的来着？
洛阳伏牛山，中抱龙潭峡。长街酒馆，栖水傍河川，周边村镇倒是数不胜数，即使在洛阳这城一隅，他也看得尽兴。那些喧闹的场景不尽地涌来，扑向剑侠客空空荡荡的心界，然后像退潮般散去，再次剩他孑然一人。第二次抬起头，剑侠客已经在饭庄的门口，他耸耸肩，伸手遮住刺目的太阳。
西北方第三张桌，一个虎背熊腰的蒙面黑衣，一个矮身瘦骨的斗笠人。剑侠客一眼看去便心下了然，是她。
江湖老套故事，一大一小两个蒙面见不得光，自然有人别有心思前去试探。两三个闲人没个正形地问能不能同桌而食，拉拉扯扯间斗笠被随手掀飞，闲人不知好歹仍然没较真，盯着那张苍白却惊艳的脸轻佻地嬉笑。侧目者众多，都想看他们的反应。
绛紫短发下一双明眸波澜不惊，平静地扫过无聊的闲人们没有理会的意思，倒是旁边的黑衣壮汉沉沉地唤声小姐。
剑侠客当仁不让拍案而起，一步跨跃长桌到了他们的面前，霜冷九州直直横在领头还想进犯的人颈上。一条细密的血线，他歪着头轻松地哂笑道：“量你也接不住我这一剑，放肆讨了个没趣，还要扫面子，何必呢？”
坐着的二人都没动，地痞们做鸟兽散，领头的嘴里念惹我有你的好下场，恨恨看一眼剑侠客不甘地退出饭庄。
他不以为意，扭头看着她移来的眼神收了剑咧嘴笑道：“我是剑侠客，长安人士，平生就喜欢行侠仗义！”

章四：
“长安人，你会武？”
女孩指指自己的对面，笑意盈盈地看着剑侠客，她身边的壮汉抬起手又放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他被盯了倒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大大方方坐下叠手支着头爽朗一笑。
“会！我是大唐官府的关门弟子，你呢？”
“我叫骨精灵，来三界游历的，”她莞尔，伸手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既然你是大唐官府的关门弟子，那你的师傅有没有教过你怎样关门呀？”
“我当然会关门！诶…不是，不是学着关门的弟子啊！”剑侠客没想到她这么问，一时语无伦次起来。
骨精灵便“噗嗤”笑出声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挠头的少年一副傻眼的样子伸手拍了张木牌出来，睫捎眼底风，薄唇衔春色，明明夏色近在咫尺，美人的面庞却绝得艳压群芳，“这是我阴曹地府的阎罗令，你拿着，就当谢你帮我解围了。”
剑侠客瞪大了眼去看那令牌，竟与他记忆中的初遇不谋而合。
“…那，骨精灵，我也正好要闯荡三界，你愿不愿与我一起，见四洲景色，挑不平事？”
也是他千年前亲口说过的话。
“好呀。”骨精灵一口应下，随即她眸光闪烁，瞥向一边的壮汉，“馗叔，你回去吧，就告诉师父，我去闯荡三界了。”
钟馗点头，随即起身出去转眼间就不见了。
骨精灵顶着周遭不尽的钦羡眼光，带笑敲了敲手边的酒碗，“剑侠客，我已压上价码，你敢不敢跟注？”
然后他们二人名声鹊起，连走洛阳、巴蜀、河洛，极西极南之地也有关于骨精灵与剑侠客的传说。剿鬼怪，灭阴煞，途径之处一派太平，转眼过去二十七月。
直到南部蟾州某个山村，本是途经，骨精灵却感到淡淡的戾气，她对上剑侠客凝重的目光，交流才知他的命魂之玉从踏入此地便烫得过分。
“查查？”
骨精灵甫念出已将手按上阎罗令，欲从自家的几个判官那里知道些蛛丝马迹。阴曹地府这边回应的是崔钰，但是待他翻过生死簿，面色早已阴沉如厚岳倾薄山。
“查不了，崔判官说，我等需速速离开。”她收了阎罗令，看着剑侠客期待的目光摇摇头。
他疑道：“有何不可？难不成是有什么隐情？”
“剑侠客，回去吧，去东胜神洲。”
“有大奸大恶，我请前辈相助，有冤灵怨气，我自然主持公道，若以我一己之力势单力薄，便扬名天下，令天下定夺！谁说不能查，堂堂大唐官府弟子，岂能对戾气视而不见，我偏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剑侠客眉眼凛然，“唰”地抽出了霜冷九州。

没来得及买到合志T^T但是可以在吧里看到太太的文真是太好了！！
好喜欢太太的文笔——是不一样的剑侠客和骨精灵！！好爱！！

章五：
战场。
一望无垠的荒原，残箭刀身为枝，木刺断箭是叶，不分敌我的血迹成花，青黄遍野绽出形形色色的绯色绮艳。哀嚎盖过苍鸦发现食物的喜鸣，寂寂垂死声中拼死怒喝高过一筹，像黑云压境中明烁的电光。
剑侠客的视线晃上一晃，他觉得自己此刻前所未有地清醒。因为脚下踩着被鲜血泡软的土地，触觉虚浮，心境却因为浓沉的血气更加深重。
能动弹的人已经不多，他的目光落在远方，沿路几乎实质化的戾气与阴煞全被剑侠客视为无物。他向刚才那道刺眼的电光走去，目标逐渐露出轮廓。
那是一个人，在重重包围中的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满身甲胄是浸着血的森铁。他的敌人是戾气魔物，是被极恶渗透的战友身躯，是无数模糊轮廓，不人不鬼的东西。他的剑是锋利的，永不驽钝，霜冷九州器如其名，用血洗肉磨难消杀意，每每淋漓浴出红色的剑花，都要比前番还要雪亮。
而半空中浮着半张虚影，祥和云气与一派庄严法相，鬓角更有龙族标准的圆角，他低头望着包围圈中的人，声线波澜不惊：“剑侠客，你当真愚钝至此？”
是自己的前世？认出霜冷九州让剑侠客眉头紧皱，这时他看见那人再挥出一剑，清出周身不足方寸的清净地，然后发声，听起来喉咙已破，嘶哑的音调比阴曹地府的门人更加渗人。
“嗬…呵呵，和尚怎么死的？几万条人命怎么来的？鬼域恶妖怎么来的？戾气魔物又是怎么来的？！你不是更清楚吗！勾结生死隐瞒天道，送掉几个为龙宫瞒下天机的子弟就高枕无忧了。你做主…恩赐得起我吗！”
虚影没想到是这番答案，他面色一沉骂了句“不识好歹，你就再去轮回吧”便消失不见了。剑侠客往前走，听见那酷似厉鬼的声音而停顿半晌，等只剩那个挥剑的男人时，他认出来对方使用的正是横扫千军的后式。
这时剑侠客已经离他很近了，男人的头盔被身后的妖魔砸碎了，连同他的胸甲一并被干脆利落地拽下扔出一条血路。
转过重重包围，乱舞的群魔好像无法阻拦他的步伐。就这样，剑侠客站在曾经的自己面前，像第一次出现在他梦中那样，与自己八九分相似的眉眼，凌乱红发散散地岔着视线的停留。他潦倒却无颓唐意，却起斩虎剑，妄撼人间。
“好…呵呵，好啊，这就是你要说的？堂堂龙宫弟子，竟要以识不识好歹形容你们草菅的几万条人命？”那人森森地癫笑起来，剑侠客看着他的颈间已经有不小的伤口，此刻汩汩地冒着血泡，“这也是你如今给我的答案吗，天地！”
他忽然怒不可遏，激愤地再次用横扫千军荡平面前的戾气，凄厉地朗声道：“我曾立下大宏愿，生生世世皆入轮回，敢为天下先，可…可这天下正道凋敝，民不聊生，以正为邪，黑白不分。以我微薄之力唤不醒众生，你让我如何踏破不公，如何？！”
“既人间正道已衰落至此，那我便要下一世掀它个波澜壮阔！什么狗屁誓言，谁敢拦我我便杀谁，且看是尔道貌岸的多了个狗胆，还是我这霜冷九州斩不动高高在上的人仙！”
字字泣血，句句衔恨，他的大逆不道引来天雷滚滚，好像天宫也忌惮这末路狂徒。那人随即被誓言反噬，他的命魂之玉生出千万条血红的细线将这幅躯壳紧紧纠缠，也袭向双目，左眼鲜血淋漓，右眼直接被洞穿。
然后，他摇摇晃晃，将霜冷九州往上一抛。那剑见了自己主人的血忽地光芒百丈，直直化成剑侠客第二次入梦时，那柄贯穿天地的模样。它顷刻便横生万里，落下震碎周遭一切秽物，入地三分。
“来世…来世！！！”
恶鬼嘶吼着，将死的声音断了一息，“我们来世再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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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剑侠客隔着重重的眼皮，察觉耳边有人低喃些听不太真切的话。他掀开一条眼缝，看见将脑袋斜斜置在自己榻边的骨精灵，她的声音已经低得只剩呢喃，连完好的成句也破碎了。
他想坐起来，猛地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全然缠着纱布，表面轻盈的纱色还隐隐透着红，就这么一动引得胸口骤然作痛！剑侠客倒抽一口凉气，也渐渐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
比如，村子的戾气早就成网，他循着追查不久便遇上修士的手笔，只身破阵闯入戾气乱局，骨精灵来不及呼喊，已经有人通过阵法远远地递出杀招。又躲闪不及，凭空青雷将胸膛一贯，像只断线的风筝般从御气高立处跌落。
醒来已经是这样了。
“骨精灵。…骨精灵？”剑侠客轻轻推了推她的面，隔着苍白而瘦薄的皮肤触到棱角分明的颌骨。
“唔呃…不…剑侠客？”女孩本来就敏锐若兽，迷茫地睁眼后即刻收敛了睡意，她直起身定定地与他对视，“你的伤我已经请村里的郎中看过了，剑侠客，你…”
“嘿！谢啦，骨头！”剑侠客却径自笑起来，俊眸弯弯，唇线成弧，“这戾气可真是厉害啊，竟然连我也受了伤，你没事吧？”
她愣了一瞬，竟有片刻恍惚。本以为剑侠客要先问自己那是哪个门派的手笔，或者是为何没有及时相救，没想到那些本会让她发愁的题头被他只字不提地揭过，千万句中问出最末的困惑。
是了，“你没事吧”，应当是排在他的大义与粉碎阴谋之后，最不该先提的。
“我当然没事…但是剑侠客，你可要静养好久了。再到处乱跑，我可不跟你客气。”骨精灵很快地跟着笑起来，扬起自己镯钏作响的拳头，像过去很多很多次那般带有情愫的威胁，这一次也是平白无力。
然后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剑侠客笑着笑着就因为牵动了伤口而剧烈得咳喘，引来骨精灵恨铁不成钢责骂，要揍他的手落到一半，却变出瓶丹药来。
这伤养了很久，久到东胜神洲降下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剑侠客听巫蛮儿手捧明珠用期颐的语气讲述皑皑荒原如何漂亮，远处杀破狼望着干冷的山线缄默无言。不久苍羽飞鹤捎来方寸山的信件，英女侠说战神山的封印有些许松动的迹象。
剑侠客坐在桌边，手里捏已经略皱的信纸，抬头目不转睛地凝视背身抚鹤的骨精灵。
直到她察觉视线转过头来，他便扬扬手，说久不成大事，不如咱们去封印蚩尤吧。
至此，入这天命。

章七：
这一世避开了俗世的战乱，蚩尤却站在他们远处的天际。
又历鬼潮，阴曹地府自顾不暇，已经无力再遣判官抓捕为祸人间的鬼怪，可怜骨精灵贵为地府首席，为了清缴这等恶役几乎力竭。他们十五分三，与他们同行的龙太子与飞燕女互相疗伤，神天兵不太损耗，正在遥遥地警戒。
她靠在剑侠客的肩头，气若游丝。他捏着她的手，慢慢地往腕间渡着一缕一缕的真气，人魔体质不同，想要治骨精灵切忌操之过急。
飞燕女的伤最轻，龙太子片刻便让她来问问骨精灵的情况。女孩环带飘荡，站定拱手相敬：“剑侠客，骨精灵…伤得重么？”
“不重。”剑侠客低头看着骨精灵的胸膛缓慢起伏，抬眼温声道，“骨头她就是术法用得多，我给她渡着气呢，一会儿就好。”
看着依偎在剑侠客怀中浅浅入眠的骨精灵，飞燕女由衷地感慨一句：“剑侠客，骨精灵有你相守，真是一大幸事。”
世人眼中的天命之首，三界唯尊大唐官府，剑侠客又是眼中别无他人的性子，除了看向骨精灵的视线从无偏移，世间万物也阻不得他出鞘刃般贯穿天地的目光。就是这个一往无前的首席弟子，独见一人。
飞燕女又夸两句，骨精灵的眉睫动了动，剑侠客便揽着她起身往回走。身后几人等他说出什么安排，也没有下文。
更晚些时候，龙太子挑了布帐的帘，说上山寻点野禽。剑侠客看着他的神色应了句好，扭头对半闭着眼的骨精灵说了句“等我带晚饭回来”，起身背上了霜冷九州。
骨精灵懒洋洋地回声好，他喜笑颜开，走路也有几分六亲不认。龙太子难得没有揶揄他，二人出门行走半个时辰，沿途不见任何生灵出没。剑侠客便随意折条野草根衔在齿关，咂尽甜味连根带草啐在脚边，忽然停步。
“你有事说事。”
龙太子抬眼看了看他站定的大树冠：“你既然知道我找你有事，不妨揣测一二？”
“还能是什么，我捅你两个侄子，都想起来了？”剑侠客白他一眼。
龙太子愕然：“你怎会知我……”
“就你有这意趣陪她每一世轮回。”剑侠客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我们十五个真正能圆满的不就只有你们两个？”
“剑侠客，过去暂且不表。我要和你说的，是今天燕子回来讲，你与骨精灵情投意合，相互扶持。”龙太子盯着他无所谓色的侧脸，语气逐渐加重，“而事实是你们相遇不过一年，即使是再续前缘，但你的眼神…真实么。”
“什么真不真实？龙太子，你要胡搅蛮缠，可先赤手空拳看看我的霜冷九州！”剑侠客弹了弹自己背后的剑。
“剑侠客，你适可而止！”
龙太子气急，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但这幅视自己的细究为儿戏的态度委实欠揍。
剑侠客说得不差，就在前几日龙太子渐渐记起一小部分之前他自己亲手封掉的记忆，那是他为了能再次与飞燕女这一世相爱而暂时下沉的某些往事。一些繁琐的细节中，剑侠客上一世发了大疯这事也逐渐露出面目。
剑侠客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说出的话却残忍万分：“我与骨精灵的事不劳你操心，我便是万念俱灰耽误她百年，千年，也不关你龙太子的事。”
龙太子一时怒不可遏，抬拳便往剑侠客脸上砸。他竟然不闪不避，生生接了这拳踉跄着退了几步，顶着青红仍然笑得双眼弯弯：“哈哈，我们十五个人，如今有几个还是正常的？你？还是假和尚？”
“和尚几辈子都放不下心里的佛，其他人呢？普陀山的就不怕滚滚天雷平了狮驼岭？你以为每一世方寸山首席入仕死在边疆与魔族首领薨于平内乱是偶然的，神木林难支在飘摇乱世，五庄观那个他敢多看天宫一眼？”剑侠客斜着脸凑近龙太子，已经有了几分前世疯疯癫癫的样子，“你们两个倒是伉俪情深，还在做恩恩爱爱的春秋大梦。哈哈，现在我拿的是天命的台本，你用什么管我？”
“你……”
龙太子凝水抽枪的手一顿，悬停在半空。

章八：
朦胧胧的呼喊传来，剑侠客费力地睁眼。第三次从晕厥中被唤醒，失去意识本是他自我防护的最后一步，固守身躯的余力仅剩无几的一线。但她在喊他的名字，忽远忽近地、一遍遍地，失声在痛哭中喊他的名字。
骨精灵在喊他剑侠客的名字。
好熟悉啊…一切都这么熟悉，我又要死了。剑侠客的思维渐渐活起来，视野中飞扬的黄沙遮不住即将踏下的一记沉蹄。从前也有这样的事情，充斥着熟悉感的画面，他好像登上戏台的异乡人，此刻记忆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细节，从蚩尤无意识的咆哮到身后同伴们无能为力的怒喝。纷至沓来的熟悉感将剑侠客淹没，他觉得自己恍惚误入了一场灯影戏。
然后是什么？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她，拼了命来救我。但那又如何…剑侠客大睁着眼看蚩尤一脚踏下，庞然大物即将与地平线重合，那一个瞬间他被背后袭来的一阵风裹挟向前打了几个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这场灭顶之灾。同样充斥着熟悉的感觉。
“骨头…”他喃喃地说，“让我起来。”
骨精灵将臻首埋在剑侠客残破的披风中，闻言闷着声音开口：“你还有余力吗？我已经…没有多少真气了。”
“没有，但我要起来。”他轻轻挣动，从她的怀抱中摇摇欲坠地起身。
上方还在苦苦支撑的是以仙魔门派为首的几个首席弟子，凶厉法术轻如鸿毛，五雷劫光已然黯淡，蚩尤的视线不多停留这些妄图撼动他前进的不痛不痒的攻击上，更近处，有他分裂在三界中的那一缕“善”。这抹善意经历了长短三世轮回，已经没有当初自首骨脱身的干净纯粹。
“蚩尤，你是想脱身吧。”剑侠客站了起来，伸手撑上面前巍峨如山岳的战靴，“你也想不必再进轮回的吧？”
“剑侠客？”骨精灵不可置信地跟着他站起来，翡色双眸中全是不可置信，“剑侠客？你在说什么啊？”
“你想知道啊。”他扭头，忽而咧嘴笑起来。
“痴人说梦呢，以为我是平地惊雷么，还要斩仙，还要杀破世间愚昧，这怎么做到。说起来好听，还不是留着一堆的烂摊子。嗤，谁爱念这救世英雄的本谁去念，小爷不奉陪了！”他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强撑着故作轻松打趣这些已经是强弩之末，更不提蚩尤的目光同样移来，“哈…哈，我还不够强，可是来得及吗？每一世都是如此。天地难容，只因我自囚天命？”
“但是骨头，我对不起你啊…我已经，我已经…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了。”剑侠客不敢再看她，他僵着脸回过头去，仰起下颌迎上蚩尤冰冷的注视，“你不是一直想摆脱轮回吗？现在，杀了我，来…”
——“杀了我！！”
他展开双臂气势如虹地邀约，赫然吼出响彻天地的巨声，其音直通九霄比上一世问天还要尖锐。
剑侠客一心求死，甚至不闻形色各异的质疑纷至沓来地从他身后碾过：“剑侠客，你在干什么！”“你怎么了？！”“骨精灵，他怎么了！”“拦住他，剑侠客不能死！”
“五雷轰顶！”
雷光骤至，绞索般缠向剑侠客将倾的身躯！天宫弟子用自己的动作欲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他从蚩尤身边扯回，随后却陷入一派混沌的泥沼。她错愕地看着骨精灵挥手轻描淡写地抹消了自己几乎是带着怒意的攻击，甚至不曾一瞥，仅仅只身走向剑侠客。
他感到后背贴上一个滚烫的身躯，两条苍白的手臂从腰间环来，上移心口之后狠狠地相叩，好像怕他挣脱，也好像痛恨自己的无力。剑侠客听到骨精灵的声音很轻很轻地响在耳畔，几乎是呢喃着念出每一个字，鲜血淋漓，却极其温柔。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的眼底从好久开始就结了极冰。骄傲如你，一个个百年的磨灭，怎么会接受自己的溃败。你想摆脱轮回，我肯定能帮你的，你累了吧？这样躺下去睡一觉，没有三界，也没有天命，再也不用醒来了。”
剑侠客的身形一僵。
“我爱你啊…笨蛋。不管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说为了三界可以奋不顾身的剑侠客，还是现在这个仍能一己之力搅动风云的剑侠客，说爱我的剑侠客，万念俱灰却学着千年前初遇的剑侠客。死地太冷，也没有轮回，我先去吧…天命对不起你的，阴曹地府对不起你的，我替它们还了，好不好？”
骨精灵停了一息，好像说这些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她意犹未尽，又说：“很多年前，你曾经问我，如果用尽所有的办法，即是身死，也无力回天。你说以死谢罪，死不足惜。我那时哑口无言，现在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的前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深渊，我一定不会惧怕的。谁让你几世总是先走一步，我欠你那么多。”
“剑侠客…”她的眼角滑下一滴冰冷的珠泪，“带我回家。”
剑侠客一世世不为任何外物长留，生死全凭心意。他以为这一世已经到尽头，已经是心灰意冷的，难起波澜。但骨精灵将曾经刺他的手中刀缓缓送进自己的心口，自散修为，兵解本源。地府弟子再清楚不过什么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她的笑容竟比手中刀更锋利。
他以为自己已经是看不到爱的。

这一瞬间定格在永恒。身前是一动不动好像重新陷入封印的蚩尤，身后是听不见她开口的首席弟子们，仍要出手的被蚩尤的变化惊到按兵不动。
但永恒随之凋谢，蚩尤突然怒不可遏地挥起八臂重器，几乎霎时便轻而易举地创伤近在眼前的天命之人，他的生命力在不可挽回地流失。低头只见一个莹亮的紫色圆弧，里面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魔神的攻势形成一个狂乱的风旋，所有人都不得不暂时退避三舍。十三个人面面相觑，有的利用这片刻的安定盘坐疗伤，有的仍然徘徊在外围叫着剑侠客和骨精灵的名字。各类攻击与增益术法全被吞没，书生的喉咙喊得连气音都发不出，飓风中两方全部失去视野。
英女侠心有不甘，咬牙强支着再起法术，她的符纸仅仅点亮一瞬，却让所有正在试图挽回地天命之人心下陡地一凉。
风眼处只剩下半跪在地上的剑侠客，他向来峥嵘的脊梁弯塌，双臂先是虚虚地抱着一个依稀也所剩无几的轮廓。
尔静处无风，彻底消散的身形连轮廓也撑不起时，他向前一扑彻底跪倒，发冠散乱，绝望而潦倒。剑侠客的手指根根嵌入土地，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沾染法术的泥，渗透血泊的沙砾，毫无顾忌突入他的指尖，一寸寸地上移。
他的面庞埋在臂间，红发长垂，裂开豁着一条血口的唇，一遍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番外：三界十二时辰。
子时：地藏王见蚩尤本尊，擒拿未果。蚩尤言恶念酝酿千年早已难抑，终分缕善念随地藏王修行，期将来可有一法。
丑时：天命立，剑侠客为首，自创大唐官府门派镇派剑法。十五人耗尽生力封蚩尤于战神山，骨精灵暗然心许，未入轮回，回生死簿查看剑侠客再一世下落。
寅时：三界仍是动荡，人仙魔矛盾愈演愈烈，阴曹地府以仙魔之身左右逢源，门派种种骨精灵有心无力，亲眼目睹三界人命轻如鸿毛。
卯时：剑侠客二世身陨落，骨精灵完好。剑侠客三世身陨落，骨精灵完好。剑侠客四世身陨落，骨精灵陨落。剑侠客五世身陨落，骨精灵完好。剑侠客六世身陨落，骨精灵完好。
辰时：龙宫凌波合计，阴曹地府默许，于西牛贺洲某处洞开枉死城，百鬼夜行，逍遥生殁，狐美人怒于大唐官府坐视不理，连屠凌波城两座道场。
巳时：剑侠客赴边关，见龙宫弟子，其欲灭口，剑侠客心灰意冷却仍存一线希望，惨遭大道誓言反噬后慷慨赴死。
午时：骨精灵被地府诸事宜拖累迟来一步，目睹剑侠客前身死状后怒极催动霜冷九州，斩出一剑灭杀万千神魔，尔坐剑格上恸哭整整三日，稍动死念。
未时：剑侠客此世身终梦前尘旧事，早无心风月。假千年前之初遇，与骨精灵相逢于洛阳。随后四方周游，却见三界凋敝，人族蒙昧信奉仙神，仙族魔族对抗已分高下。
申时：剑骨二人途径村庄路遇某五庄观阳谋，养戾养鬼以杀提修，剑侠客自觉单薄无力，迷茫时念及几世种种，已有死念。
酉时：天命齐聚，蚩尤恶念一马当先破开封印，十五人与其缠斗约年却处于弱势。终其一战重蹈几千年覆辙，剑侠客却率先失去战意。
戌时：骨精灵自散修为与蚩尤血羁，蚩尤重伤。剑侠客自殁，其死前一番宣讲推翻几世宏愿，未有天谴。
亥时：蚩尤被杀，天命十五存七，人魔死伤殆尽。至此，天命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