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教堂的钟声回响阴雨苍穹。
今天又死了人。
这次，在棺材中永眠的，是我的母亲。
上午，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无论怎样也不能回过神来。
“喂……”
我忘不了她挣扎的最后一口气息。
“喂。”
我忘不了她盈满泪水，被绝望埋没的、和我一样的翠绿眼睛。
“喂！”
我忘不了她遍体鳞伤的每一天。
“喂？！”
我忘不了她与他结合，呕吐一般被排泄的我的每一天。
“喂？！！”
我不叫“喂”。
“啪！”
……
“怎么了？父亲……”
为什么不再重一点呢？
“认人！”
我望向了……呆滞的叔叔。
“呆子！你要我喊多少次？”
“臧……臧之润，这是为什么！他不是你孩子吗？为什么突然又去打他？”
“要他长记性罢了。”
是啊，要记得。
“叔叔好……”
“这……”
“大点声，开心点！你，鞠躬吧，要感恩。”
对不起，母亲。
“叔叔好！”
“……”
我没能拯救你。

“听说她是突发心脏病死的。”
“我都没听说他有这老婆。”
“这就更不该说了，那帮乱xìng的有点钱quán就爱干这事儿。”
“可不嘛，听说那男的好像是和哪个gōng子……”
“先别听说了……”
那位亲戚对我比划，向另一位亲戚示意，转而嘀咕。
大概又是在谈论我这类小孩不该听的东西。
我还是很不明白那说的什么是什么，连怎么写那字，都感觉差不多和这些亲戚一般陌生。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被反复谈论了多次的东西，很重要。
要是明白的话，说不定我就能摸清楚，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们。
……
我更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
……
“那个……小朋友，你好。”
“……”
“……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不知道。”
“不用太紧张啦，我是你爸爸的-熟人，关系很……还蛮好的啦。”
“……”
“……刚才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虽然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但确实是我先和他……吵了起来，然后他突然过去打你，对吧？”
“……这不是你的错，他向来如此，我也不明白。”
“这……！……他……那现在，你的脸还疼吗？都出血了，用冷水冲一下会比较好哦。”
“……好。”
“这么好看的小孩子要干干净净的话，肯定更好看了，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所以，来吧，我带你去把眼泪擦一擦。”
“嗯……好。”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真的不知道……”
“嗯？”
“他们都叫我小狐狸……”
“啊？这……那你，可以叫我狼叔叔，或者叫我朗叔叔。”
“你看起来比较像德牧。”
“嘻嘻，你看起来比较像藏狐哦。”

雨还是下个不停，风却变轻了。
肯定会再放晴，风和日丽。
那时候就去……
该去哪呢？
父亲见雨小了，去办事儿了。
我不嫌他忙了，多希望不再见。
希望逃到谁也找不到的世界，盖上木砌的被子，黑土里安眠。
轻松地融化，流入黑夜，再也不因为无法入睡而担惊受怕。
再也不担惊受怕。
和母亲一起。
和母亲一样……
……
我会不会也和母亲一样，被……
……
尽是苦痛与不如意了，并无轻松，
不论她的生、她的死，
连同她说的，秋天时生产我的事。
我到底是生在什么地方了？
生在什么时候？
原本我确信就是那样的，
现在却一点儿也不明白了。
……
不知乌云何时散去，
只是，我想相信，
越过天的翻云覆雨，一定会有……
倘若生在不同的家，不同的季节，我是否会过得更好？
可，
人又是为何偏要来这世上，平白无故走这么苦短一遭呢？

啊，疼。
“疼到了吗？不好意思喽。”
朗叔叔如此轻声细语，
“这划脸上的伤，有一会儿了吧？”
“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他的力很轻。
我的伤也很轻。
疼痛轻轻地爆开。
轻轻擦拭着的、朗叔叔刚涂药的手，长着健硕的肌肉，棱角分明又美丽。

若他也掐住我……

不行，不要这么想了。
赶紧说些什么……
“哈哈哈，你刚刚怎么一副要吐的样子，是不是我身上味道太重了？”
“不是，那个，呃，叔叔，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毕竟，你平时还带这种药。”
“哦，这个啊，是……”他微笑后沉默，用难以言喻的悲伤叹息了：“是啊，是什么工作呢？”
他也垮起个脸。
多好笑啊。
这两人在笑什么呀？
他也许是像父亲一样对我有所隐瞒，也许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说什么。
他也许是名军人，也许是名保镖，也许是名打手。
他面部刻着的一道浅浅的刀痕如此倾诉着。
“总之，我是你父亲的同事。”
那样的工作啊。
……
“……和我父亲走近的人，都很难再见了。”
“……”
“他们是都像母亲那样了吗？”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了老婆、结了婚，甚至还有了孩子，我又算和他走多近呢？”
“请问那些人都是像母亲那样，被他掐着脖子，被‘心脏病发作’吗？”
“……？！”
我还是谈到了母亲的死。
……
我绝不能忘记。

……
“喂！狐狸！”
声音的主人从后面猛烈地将我从朗叔叔身边拉开。
“嗯？你是谁？这是干什么呢？”
朗叔叔质问着。
我回头望去，认出那是狼。
他如此咆哮：“大块头，是由我来问你！再这样就叫保安把你轰出去！狐狸，别和来路不明的人待在一块儿，你就不怕又挨你爹的揍吗？”
“他是父亲的熟人，才与父亲交谈，现在在帮我……”
“他还是会揍你的！”
“没有关系，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我只有你了——！”
“我们都有要做的事情。”
“……”
“你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跟我单独去说……”
“我们一起和这位先生沟通会比较好，他是父亲的同事，也许……”
“不要……不要！”
近乎是尖叫。
他猛地冲来，用细长的双手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要指甲也刺入皮肤，而他歇斯底里的神情更是要扼杀我的呼吸。
“不要告诉任何人！狐狸，听明白了吗？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狼……你这样只会越陷越深……！”
“可不是吗？像你那个*子妈那样？！啊？我这样都是谁害的你不知道？！”
“***，呋！你最没有资格这样侮辱她！”
“你！松手！”
“咳……咳咳……呵，吐！”
愤怒。
唯有愤怒。
绝不饶恕，侮辱！
朗叔叔将我们两人分开。
我扒开他的手。
“想不到啊，狼，你就要变成父亲那样了。”
“你们一家子*生！*生！！！”
“那你算什么吃里扒外的野*！接着一事无成吧！废*！”
“你们两人都冷静一点！”
“你就那么愿意当他的‘可爱’‘助手’？明明只有你愿意揭发他，事情才能解决！”
“我明白！”
“那你到底他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要人平白无故去死啊？啊！？”
“我明白！！够了！！！我明白啊！呃啊啊啊啊啊啊！！！”
狼吠着冲出了房门。
……他的眼睛泛着红。
终于，他的情绪也变得不稳定。
……
我又是为何呢？
要先……
必须要先控制住场面，减少他伤害人的数量。
然后，也许我就可以……
“……朗叔叔，能麻烦你疏散其他人吗？我去控制他。”
“唉，行吧……没有搞反工作吗？”
“是的，我经常擦他屁股。”
“哈。好。但是待会，我也有事儿要问你。”
“好。”

狼已不在视野内。
并不能确定他要去哪，多半是乱晃。
根据追踪时，沿途观察到的人群的状况，可以确认他的去向，另外得知受伤有2人，其中一人为重伤，情况刻不容缓。
行动尽量以活捉为最终目的。
他作为重要的证人以及……，应当存活。
从以往一同行动的经验出发，现在的他可以承受一般情况不能承受的伤害，而且他的、以爪为主的攻击会有一部分穿透法的防御。
他的左臂有伤。
他……
做好觉悟了。
开始行动吧！
“情况紧急，发生事故！请所有人有序撤离至教堂正门入口！”
朗叔叔的嗓门很大，教堂的结构也适合声音传递，无关人群很快就散开撤离了，同时他身上携带着一些应急药物，可以帮助受伤的人暂时脱离危险。
教堂内部空间复杂，但我还是通过人群的指认、他的声音，很快地找到了狼。
短短的时间内又有1到3人受伤。
遇到他的时候，我面临的是糟糕的状况——他将一人堵在了角落，如果我盲目动用法术，肯定会伤到那人。
“救救我！”
顾不得想了。
“我在这！”
我随手扔出一块石头，砸在了狼的肩上，但这并不管用，狼扑向了那人，咬住了他护头的手。
好在石头落在了那人的手边。
“另一只手用石头砸他！”
吼罢，我也冲去，抄起另一块石头向狼的颈部砸去。
狼的双手最多控制住前方，在我的第四次砸击下不再抓住那人，反手掏失败后转而防守。
那人也成功展开攻击，尽管手法生疏，也是命中头部，使狼昏聩、松口。
抓住机会，我顺势用右手臂内侧勒住狼的脖子将其扣倒在地，接下来把他转过身，肘拽着两臂，膝盖顶背地将其压制，等待其他人的援助以及狼的理智苏醒。
伤到狼的左臂时，能触到他的疼痛与挣扎。
能再一次嗅到血的腥臭。
这也是日复一日伴我的生命呀。
“你去叫人吧！”
“哈啊……好！”
我的力量太小了，这样支撑不了多久。
“你……是……谁？”
猩红的、狼的眼睛凝视着我，一点一点挤出这些字。
还不能醒来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对不起啦，狼。
其实不是只有你是那么想的……
“法术名：……”
“我来了！”
朗叔叔和灰先生赶来了。
两名练家子的青年男性自然可以压住暴走的狼。
我们还有要做的事情。
还不可以……
……
我怕了。
“请帮忙控制他！”
“丫，小子，你这么牛还留这个累赘做什么？”
“呼……看我手势，适时离开法术波及范围。”
“好。”
“OK!”
右手高举。
“法术名：秋雨……”
左手手势示意。
朗叔叔翻滚闪开，灰先生则是小跳退开。
魔力凝聚于右手掌，继而展开为输入法阵。
与此同时，以狼为中心的地面泛起绿光，正确地显现出了输出法阵。
施法范围确认正确，力度八成，放出输出魔力。
狼欲抓地而起。
释放！
“凌风！”
右手攥拳、挥下，右手臂与肩膀、躯干垂直时，左手握住手臂辅助法术成形。
输出法阵转化为形变混吸收法阵，而法阵上方存在的自然魔力和输出魔力集体各自凝结成光点，随着右手的挥下而坠落，化成一颗颗细小的炮弹轰打在狼的身体上。
未能成功命中身体，但仍在吸收法阵范围的炮弹将被一定程度地回收至我的身体；法阵外的将回归自然；命中的将在魔力与法阵接触的瞬间，连同狼的血肉一同凝固，钉死在法阵上。
“咳啊啊！”
控制成功。
接着是收容。
攥拳的右手伸出食指。
形变混吸收法阵的形变程度拉到最大，转变为形变法阵。
法阵上方的魔力联结成线、收束成绳，将狼的四肢与口捆住。
施法结束了。
右手慢慢放松，法阵消失。
魔力编制的绳褪去光芒，显出透明质地，隔开爪子，任狼怎么挣扎也不会松解。
收容完成了。

整个行动尽可能地减少了无关人员的损伤……
“好痛啊……”
“孩子，你会没事的，看着我……”
至少我活捉了狼。
“上天啊，为什么我们会又遇到这种事？”
“那狐狸该把吃人的事情说清楚了！不，一切事情！”
……是我把他搞毛的。
“那匹狼和那狐狸崽子是总一块儿的吧，狼狈为奸！”
“那狐狸杀了胡老头的女儿，他儿子也夺人性命！”
真的对不起……
“你们要干什么？退下！”
“臭***保安，既然是人，要是还有良心……！”

隔着窗，我听见纷争。
五颜六色的光打在我脸上，唯有红色是那么耀眼。
过于耀眼。
一切是那么地熟悉又令人生厌。
“去死吧！**……！”
听着纷争长大。
“你们这些肉食动物……！”
听着人们的纷争长大。
“臧胡氏，你连你家人的葬礼都不放过……？！”
听着父母的纷争长大。
“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保安打人了！！！”
听着惨叫长大。
“你们偿还我的孩子！”
我长大了，尚未成人。
“你这个无心的怪物！”
那个带着灾厄的怪物长大了，尚未成人。
“他们在那！”
我逃走了，整个人消失不见。
“是的，我在这。”
分崩离析，一切消散在我的诗里。
我的名字。
我的呼吸。

男人化作肉香共母子渡劫，
收留遗孤的异教徒教他们珍惜盘中的同伴，
探子从谣言中堆出了驱逐外人的真相，
造谣者从真相中提炼出证据，
向往正义的人知晓了叶公好龙，选择了下一顿面包，
谁也没有错。
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人们都只是在差的选项中，选一个不那么差的。

可我该怎么面对呢？
以怎样的态度、怎样的表情？
在这个她开始不在的下午？
还有她不在的明天？
狼啊，
本该走掉的我们还在，
发誓一起去死的我们还在。
到底哪边才足够称作勇敢呢？
我想不开了。

石头砸过。
“你也有脸站出来？！”
“少爷！危险！”
“警（防和谐）察来了！”
“臧之润！这次！批准逮捕了！”
“可恶！镇长是怎么回事？！”
“请大家听我说……”

第一次人生，
还请……
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