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念
By樱木苓
寒冬把万物都缠上一层氤氲，干巴巴的树枝裹上了透明的刺骨寒意，连人哈出的气里仅存的可怜的温暖也被寒风砍得七零八落。
冬天对于病人来说是残酷的，可它又年复一年如期而至，与那遥远的“痊愈”的梦想放在一块，更是讽刺至极。
总司是在夏天走的。终究是躲过了一场秋寒，一场冬雪，那瘦骨嶙峋的身体躺在樱花花瓣的怀里，暖风尚在吹，闭上眼，永恒的长夜里还有花与水。
老婆婆今年岁数大咯，呆在这世间的日子越长，就越发怀念过去，尤其是在难捱的冬天。
她伸出枯老的手去摸爬满水雾的窗子，窗纸已经冰冰凉凉地湿透了。她还记得上次自己握住总司的手，告诉他外面冷，会着凉。哎，总司的手真瘦，全然是骨头，冷的就像在抓一具骷髅，可他身上不知怎地又烫得厉害。身体不同的温度在恶狠狠地折磨撕扯这个垂死挣扎的人，而她也只能用毛巾为他一遍遍擦身，用一种蚍蜉撼大树的力量做渺小的抗争，帮他吊着一口气。她知道的，他在等，等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约定——新选组凯旋，冲田总司康复——他们还要回到日野，大家还是过去的武士团体，道场会在下一代继承人手上发扬光大。那天她从回廊的拐角处看到他们笑嘻嘻畅谈未来，每个人的眼角却都凝了一团泪，浑浊的是整个时代。
老婆婆总说，自己和普通的女人不一样，她们多愁善感，哭哭啼啼，而她早就历尽了磨难，看惯了生死，选择冷眼处世。
但那天她在走廊里看到，半开的门里总司轻抚着刀，细细擦拭，精致处便丝毫不像杀人不眨眼的修罗，反倒似少女细细缝，碎花绕指柔。他清澈的眼睛被持续的低烧折腾得发红，和着泪水的氤氲，便是一片化开了血的水雾。他的脸皮紧贴骨头，颧骨处两团异样的潮红，说是说红得妖艳，却是病态的美。老婆婆没走，就那样傻愣愣地看着，是一种强壮与虚弱，健康与病痛完全对立的状态纠缠着扼住了她的脚步。总司忽的抬头，正对上老婆婆的眼睛，张口，却嘶哑得说不出话，最后，只剩下一抹缥缈的笑。轻轻上扬的嘴角携着最大的温柔，却隐隐透着顽强与倔强和极力掩盖的无力与疲惫。老婆婆的泪水从眼角溜出来了，顺着已然褶皱的皮肤跌跌撞撞地滚下来，融化在衣襟里，浸成一块黑压压的湿气。总司的笑变成了慌张，他瘦成竹竿的手努力撑着地面，歪斜着身子，想站起来，汗水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裳。她赶忙跑过去扶他保持半卧状，随手擦了擦泪，沙哑地说：“不是你的错，我只是突然觉得，在晚年获得了这份工作，我很幸福……”
老婆婆侧躺着看着窗外飘起的雪花，苦涩地笑了——她琢磨来琢磨去始终不知道当时说的是否妥当，如今却也再没机会亲口问问他了。
窗外的寒鸦又来了，一下一下点头，像在啄雪。她还记得总司也是欢喜雪，顶着寒风要到庭院里去，要捧雪，洁白晶莹的，会把世间一切猩红污秽全部洗净。他曾经看着漫天的雪花喃喃地说：“这世上有永不融化的雪吗？”他那清澈的眼眸里荡漾出来的是少年不该有的忧伤，苍白的脸庞倒映着的是冬雪的寒凉，少年遗世独立的身影仿佛会穿越千年，抚过四季的繁华落幕，终将与一颗纯粹的心相拥。
她眯着眼，用已然微弱的声音向着他曾经站过的地方喊出当年没有说出的话：“娃儿哈，别难过，你所有的美好就是永远不会融化的雪。。。”

气温越发低了，老婆婆把厚重的被子蒙住头，银白的发丝在炉火的烘烤下蓬松而凌乱，已经疏松瘫软，却依然伸展，像生命最后的花火。老婆婆眯着眼，朦朦胧胧好像看见总司老了的模样，那双眼睛还是清澈的，年华永远无法混沌他眼中的生的执着，那是敞亮亮的，亮的让她心惊。她还记得以前总司总是温柔地看着他，笑着说：“看着您，我好像就能看到自己老了的样子。。。”她总会傻傻地安慰他：“你还是个娃娃呀，有啥抗不过去的，等你老啦。。。”唠唠叨叨都是自己的事。听完他总是笑得前俯后仰，整个屋子都是他清朗略带沙哑的笑声，好像没心没肺，却又是那么空落落的。老婆婆眯着眼看青年笑得好看，他澄澈的瞳孔里闪烁着对生命的羡艳。
昏昏沉沉便想睡，老婆婆试着动了动身子，体内的温度被寒冷抽去，一阵哆嗦，她只好不动了。
她又想起总司最后的几天，在床上的时间是冗长冗长的，整个瘦削的身子陷在被子里，深深地坠下去，仿佛再也寻不到他了。她能感到他在发抖，他她问他冷吗？他的眼微微张一瞬，余下便是沉默了—她知道，他已经听不见了，他或许也感觉不到冷热了，“发抖”不过是生命饱受煎熬后下意识的震颤与挣扎。她只是觉得他太瘦了，薄得比窗外飘落的樱花瓣还要纤弱。所以她一层层地给他加被子，在床边昼夜生起火炉，直到他的身体凉到再也捂不热，恍惚间她好像还听见他说：“婆婆 的被子很暖和……”
呼噜呼噜，老婆婆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呜咽声，呼吸愈加困难，身体倒是轻了。就像水泡突然破裂，老婆婆眨巴眨巴眼，周遭的重量消失了，记忆飘忽忽就化在了空气里。
寒风里老婆婆的身体也没了温度，银白的头发和窗外的雪构成一幅纯白的画面。没有大片大片的血色，没有杀戮与战栗，一切都白得安静，白得纯粹。恍惚间是一丝花香飘来，浅紫淡红晕染了清澈小溪的两岸，少年一袭白衣，拈花独立，浅笑盈盈。那还是盛夏时光，总司和老婆婆一高一矮两段长长的身影在花水间徜徉。
“娃啊，
婆婆一直不明白，
本来你可以好好过日子，
为啥下辈子还要奔着新选组去啊？”
————end

文章很短是照顾总司的老婆婆弥留之际的一些回忆～
正巧小雪刚过，气温骤降。冬季是每一位病人难迈的坎，忽而就想到总司，他病后度过的冬天定然也是痛苦的……
我努力把这篇小文章写得温暖一些。
由老婆婆来代表那些被总司感动的人吧！纵使我们都终将逝去，但总司在我们心中留下的温柔，却让一生值得

超级棒

好厉害!同时疯狂心疼总司，哎，在那里也要好好生活啊

哇~好久没有看到新的文章啦！楼主文笔很棒呢，每个字都用得恰到好处，品读起来也特别有韵味，想必是一句一句反复推敲过吧。仅仅阅读了开头，便被这篇文章吸引住了~
一“缠”、一“裹”，冬季独具的严寒束缚着四肢，让身体难以舒展。“砍”字则绝妙地展现出风的凛冽。朔风宛似刀刃般锋锐，携着将雾气斩成两段的气势簌簌而过。而人的生命在这永不止息的风中，如同明明灭灭的将熄的烛。只消寒风稍加猛烈些许，火光便会在春天来临之前，化作一道轻烟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