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着衾被，身魂入梦，梦中是滚烫烟霾，红粼粼地在自己眼前浮游着。再不闻午夜羽鸟啼哭与哀鸣，那种洪亮的痛在自己灵海中，翻来覆去滚搅，夜总是很长，长到自己独身坐等天明，才明白是叫孤寂。）
（可昨夜也很漫长，漫长里交混着迷蒙的水汽，热腾腾地覆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的羽与甲，都烫落了。于是没了庇护，被他泡软了一把骨，钻进他怀里，困里缠着倦，倒是引得自己一夜好眠。）
（窝在榻上，脑门抵着软缎，极力地将自己蒙在里头，不论天将大白，也不顾身旁人出入来去。平日里的睡相就很规整，如今意外得来一场睡，自然很沉，闭目息匀，着实是让人省心。）
（就是这方才不在乎的脚步窸窣，越发凑近，人就越发不耐了。眉头蹙着，又把脸埋低了些，只露出被齿咬过留痕的白颈。当榻帐被人信手一撩时，自己忍无可忍，丢起手边十方的枕头，猛地一砸。）
不起！不用膳！出去！

（说来着实是不怪自己，因临晚难安睡，整夜通熬，再到尽白时，寐上片刻是常有的事。所以府中自己内室里，少女婢，不提声便不入人，皆被谷杭挡在外头。可小谷周到，体贴太过就是烦，一问穿衣，二问用膳，事不过三，他再来不论是什么由头，自己都得不耐。哪怕他嘴上说着自己主子吩咐过呢，既然如此上心，那就叫你家主子自个儿到眼前来提我。）
（什么山珍海味，要诓我，索性想也不想就抬手扔出去的枕头，却让人好整以暇地搁在床尾，连个落地的闷声都不见。这时自己也知道认错了人，可脸上毫无悔色，甚至翻了个身，避一避他身肩携来的刺眼熹光。）
（即便是个晴朗天，也百泉冻咽，衣冠满雪，指尖是来自京中嚣张的风，有他撑腰，大马金刀般钻到自己被衾里，就这么身背贴近他怀中。若是往常，定要损他几句，更不得近身，可如今晾着被他掐重过的腰与踝，只顾闭眼，缩缩身子，就将脖颈后侧靠着他的喉，到被他冷得一激灵，神识清明半分，也不过是叹了口气，痛骂自己色令智昏。）
（背靠着他，没睁眼，听闻拿腔走调的委屈，惯性贴着枕头，才发觉自己把他的枕头丢了，俩人眼下就得枕着一个。琢磨片刻，又往前挪了挪，跟他腾些地方，声带着稍稍鼻音，里头掺着散漫。）
我昨夜温香软玉在怀，七哥打哪儿来的啊？
（既然醒了，自然恢复了点儿睚眦必报的本性，慢吞吞说道。）
我这身板儿，放在你信王府里，难道不是得周周到到要养好的贵人吗？小谷隔半个时辰就要扰我一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睡了他的榻，搂了他的妻。
（总觉着不舒服，转过来将脸埋在他颈窝，嗅着残余冷风，声压得发低。）
七哥，我身上痛。

快活啊，七哥不知，我念他许久，如今终抱得美人归，我好快活。
（堂内寂清，榻上窸窣，是他长袍偎身，而自己着一件他的单衣，睡得自如。褪去华表，只留下狼狈褶皱，还未如那方软枕的待遇，孤零零地躺在地面，昭示众人情与爱，大可荒唐难自制。颈痕丽泽 ，如渖宽红墨，他的衣裳肩广，不衬自己身量，被这么搂来抱去，便不成体统。）
（腾出另一只手来，在过肩头而及止，捞上掩色，八风不动。可身后这头狼，尾巴摇得甚欢，捉人短处一招见用后，翻来覆去的使，还乐此不疲。总觉着再这样吻下去，必然擦枪走火，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他倒是能行止无碍，且不能心满于餍足。）
（头微微一歪，指尖搭在他的唇边，声放得很缓，半是求情，半是哄。）
吃不消了，别欺负我。
（即使是他在眼前，好整以暇，也能知道背后是何等风光，昨夜他不留余力，自己更不罢休，指间抓磨过，处处都要打上自己的名字。凶狠，寡独，又要控于其中，哪怕周身溺海里，皆不罢休。）
怎么，以后这还真是要我替你管家了？
（将转过在他怀里圈着，话还没说完，就觉着他语气不对，本是闭着眼睛缓神，同他搭腔，如今睁来，明目犀锐， 俱露霜节。自己眼神一向惯性如此，沉默片刻，冷霜渐融，氲蒙化雾，又是一声叹，伸手也拍拍他的背。）
七哥，你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我是想叫你替我揉一揉。
（贴着他的喉间，轻轻亲了亲，又哄他。）
你揉揉我就不疼了。

（被摁一头，反抗无果，就只得贴着他，胸腔心鸣，分我半分响，就能听个真切。自己从未想过他的回应，哪怕是历经生死，关于自己的，关于额娘的，都没有去苛求他的回应。自己仍记得服丧时，清癯身背挺得很直，隐藏着被刀剐后的鲜血淋漓，就这么站在母亲的棺前，观察着那些行停奔走的人影里，他就伫立在远处，也望着我。）
（沉浮在梦里几载，总能因闪过他那日的眼神，而骤然惊醒，惊醒里，有着空厅，冷月，寥风，却唯独没有他的心跳声。那不是我可求，而是奢求，所以哪怕是来日面对自己的生死，我也能将它视作自己的老友，在他没有回应的时候，沉默着离开。）
（但我现在不想就这么走了，因为他热烈地回应着我，甚至要比我给他的爱，多得多。）
（手指攥住他的袍襟，就这么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极自然的肯定着，自己却退了好多步。私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以前自己癫狂，又不可控地去招惹他，如今却只想好好看着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
（没有再答他的那句是否愿意，就感知身后抚过的手停顿了，彼此半晌无言。或许他不解，自己只顾将他搂紧，声音很肃清，就如同与他讲一桩正事。）
你府中有一位福晋，理应善待她。七哥，倘若今日是我，我绝不在乎，因我不过是个奢称汗父对已故母亲情分的郡王，可你不一样，你知道朝堂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有些事于我可以，于你不行。
（旁人就当我是一厢情愿，我也不在乎。）
那你怎么不揉了。（接着他的那句以后，抬起头，去找他的目光，想到是怎样的情形，心里有些发酸。伸出手摸摸他的下颌，感知着胡茬，笑地极为不在乎。）不揉就不揉吧，咱们起来用膳。

（本是要起身，就被他快疾压制，不愧是身带百骑櫜鞬的人，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招惹了安能全身而退？仔细瞧着他的眉目，陡川险生，时犯冲恼识崩，气如吞海，连小谷也不能幸免。明明姿态亲昵，若作昨日，大可交颈厮磨，我们从不吝啬亲吻。而如今，他被自己惹怒了，只是自己眼中，鲸波如镜，相较于他来说，自始至终，毫无失态。）
（被他压着无法动弹，只得转过头，想要透过帐中，去替小谷传个讯号，也被捏着下颌，硬生生转了回来。手劲儿大，捏着下颌阵阵发痛，不由皱着眉，未出声。心底再明白不过，此刻示弱并非明智，他信王爷是真的恼了，谁的账都不会买。）
（伸手顺着他的腕握住，不用力，掌着度，像是作抚，眼中淡伫清光，就这么望着他，不曾答复半个字。两个人如较劲般，谁也不退让，最后自己没辙，松开手后，任由他伏在自己身前，罩着半寸明亮。不由想起那日去寺中，自己孤心入峰，掬泓寒碧，请的不知是额娘的牌位，还是替自己先走世间凡俗一遭。）
（他说的不错，我要他从身到心，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彻底属于我，那么他活着，我就活着。）
（毕竟这跌跌撞撞的半生，经裂霜而萧然满身雪，迢迢散东风，独自而来，独自走，到最后，我确实是没想带着他。）
我没有。
（声音还带着昨日遗留下的哑，不知是不是因昨夜的缘故。袍子彻底乱了，眼下也没什么心思顾着它，就让身上红痕，尽入他眼底，供着他心满意足，哄着他平息怒火。）
我说了，会永远陪着你，只是这信王府不该我管，我不贪心，要的就是这里的一亩三分地，你也好，卢家也好，都该面上过得去，更何况卢家对你用心。
（听着他的打算，最后像是轻轻呜咽，好似知道了什么。没有办法，抬起手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如自己一般，将额头抵着脖颈，这样可以清晰地听着脉搏的阵跳，就能明白，其实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他。）
怎么会不要你啊——都听你的行不行。
（微微低下点儿，蹭了蹭他的额头，见他不为所动，只得走下一招。）
这些话以后不许说，也不需再耍脾气，你都把小谷吓着了，我嗓子也疼着呢，这回好，没人替我倒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