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的雨雪菲菲天里，合该做南园怠懒的潇洒客，然国朝廊庙于正月初八复廷议，是为年岁又一朝的新始，我等盘踞各处的觉罗皇子亦不得幸免，穿过冷雪与凄雨，捱过金水桥头上漫长而低沉的寒风】
【国帑空虚杜绝了六部臣工的奢靡与花费，各处堂中一应业从简，待到晌午渐暖时，铜篾火炉里的罗碳已奄奄一息，便如眼下将要偃旗息鼓地户部，陡然缺失了近半臣僚，至于张瑄尚书如何向陛下陈情，他手下两位功勋彪炳的亲王如何从其中开脱，又同我有甚干系？】
【道合之人无畏山川路遥，更不怕堪遮眉头的霜雪】
大人风雪一路，冷意粘身，快以热茶稍暖。
【风帘卷下，焙茶暗烟轻婀，同古人烹茶焚香的竹林雅致不同，我与觉禅望知谋得的西北二省的新政大事，与闲澹格格不同。行遍天涯的觉禅督台早已尝遍了陕甘肃冷，即便京城中悬冰三尺，业挡不住他为国为君的炽烈顽心】

@觉禅望知

【京畿西风凛冽，冷不过衔着黄土气息的泾河麓风。我自督邸启程前，便是从甘地匆匆而返，董志塬撑起陇东一脊，负手立于塬头，八百里秦川虽不曾尽览，但胸中丘壑已随连绵无垠的高原勾勒通达。觉禅举族自西北迁往京都迩今百年，我步父亲端襄公之后尘、于户部辗转入陕业有余年，“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寄望在耳，可惜半生碌碌，也未能如其所愿】
【此处是西北两省鲜有的商贾阜盛之地，然轻装简行踏上回京路时，袍袂一角未曾拂却的浮土也偕了一丝西北的萧凉随行，那是镌在骨血中的苍芜，经年的繁茂也不足削剔】
【正月初八的廷议与这些时日户部的震荡并非是囊中秘辛，京中因立后一事而生的纷纭腥闻又在来时路中早有耳闻，鹤堂中的嘈乱争戕何时曾有纯粹的是非分明，各人掖藏的小心思渊薮不计已是稀松平常，但不可否认龙争虎斗未尝不会裨于政事，至于内腐之人，便是而今户部裁吏的下场。仆仆抵京却未归觉禅府，且先谒叩王邸，得人相迎，揖拜后笑递】
臣一路听闻殿下推新革故之举，入京后脚不沾地便匆匆赶来，一身风尘未掸，倒是笑话了。

【比起直隶拱卫皇城，闽浙坐拥东南，两江尽揽鱼米富庶，陕甘两省的督台更像是祁连山后的一道天堑，觉禅望知用他文人俊毓的臂膀，用他勾拨珠筹的手，用他满腔衷肠热血剖开与漠西蒙古的界限】
【辖领西陲并非甚一等一的好差事，比邻而居的准噶尔不是贵妇裙下娇憨的狸奴，也不是金丝笼里豢养的鹦哥，而是喋血的眈眈狮虎——纵然准噶尔铁骑曾遭受重创，那已然是十余年前的旧光景，十年磋磨出一剑，业足够新任狼王重聚起波澜与风暴】
【我并非长久坐守皇城的稚儿，自然晓得眼前人是如何翻越山峦与，其艰辛皆又如何藏于人不动声色地风尘仆仆中。国朝中历经三朝的老臣不在少数，可像他这般金鞭断折九马死的奔波辛苦的，却少之又少，更多是得朝廷之恩养，於哪一个安稳之地谋一任清贵无匹的差事】
不过是我在各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如何敢在您面前卖弄？【谦辞同春醅茗烟一道落下，亦为这位老臣助加尊荣】
【廊外雪光交错飘摇着篁竹葱郁的飒飒中，如此时节，业只有梅与竹青翆不减、丹朱长殷】您回来的巧，我正有一桩要事需同您商议，事关今朝国政。

【比起直隶拱卫皇城，闽浙坐拥东南，两江尽揽鱼米富庶，陕甘两省的督台更像是祁连山后的一道天堑，觉禅望知用他文人俊毓的臂膀，用他勾拨珠筹的手，用他满腔衷肠热血剖开与漠西蒙古的界限】
【辖领西陲并非甚一等一的好差事，比邻而居的准噶尔不是贵妇裙下娇憨的狸奴，也不是金丝笼里豢养的鹦哥，而是喋血的眈眈狮虎——纵然准噶尔铁骑曾遭受重创，那已然是十余年前的旧光景，十年磋磨出一剑，业足够新任狼王重聚起波澜与风暴】
【我并非长久坐守皇城的稚儿，自然晓得眼前人是如何翻越山峦与，其艰辛皆又如何藏于人不动声色地风尘仆仆中。国朝中历经三朝的老臣不在少数，可像他这般金鞭断折九马死的奔波辛苦的，却少之又少，更多是得朝廷之恩养，於哪一个安稳之地谋一任清贵无匹的差事】
不过是我在各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如何敢在您面前卖弄？【谦辞同春醅茗烟一道落下，亦为这位老臣助加尊荣】
【廊外雪光交错飘摇着篁竹葱郁的飒飒中，如此时节，业只有梅与竹青翆不减、丹朱长殷】说来也是巧，您回来的正正好，晚辈确有一桩要事需同您商议，事关今朝陛下最看重的国政。

【自挈妇将雏离京后，除却觐见述职便鲜出西北，眼见四年期满，又正值父亲大寿，膝下小女惯与玛法亲近，时常耳畔缠磨“思乡情切”，权然忘却她祖荫之上本就是关中人，但奈何拗不过平生满盈的舐犊心，遂提早两月返程归京。临行时将政庶托付幕宾不韪悉知，我信得过他，盖因二人政见相合，我离位这些时日，只要谕令通达、从一而终，便是安泰】
【治辖省域不比着手成春的文人墨客、杏林圣手，俯拾间即可成事，在我看来，政令贵在持之以恒、细水长流，大刀阔斧固然可顷刻如瞻岁新，但劳筋动骨，不免要伤及民情，倘若因此寒了民心，则动摇的便是国本。因而这一程中虽饶有兴致地谛闻吏属大谈特谈京中情势，其中犹以肃清冤屈的瑞王所提新政为重，但心中实则畔生考量，并未急于结论】
【风霜雪露俱抛在身后，眼下顾坐，方于袅袅茶烟中重拾旧忆。曩日黄河水患祸民，瑞王曾奉圣谕赈灾筑堤，缮治河工期间，便与这位龄岁不长、却颇有经纶之才的小王爷投契非常，彼时在西安的督邸中，也曾隔帘听雨，瀹泉焙茶，可惜谈的素来不是风花雪月】
殿下过谦了，臣此番归京，正是要将水患平复后这半载的民情戎政上达圣听，以解陛下忧民之虑，倘若亦有旁的能为陛下、殿下分忧，但说无妨。

说来惭愧。若非我人微言轻，调拨於陕甘修缮河道专款也不会延期，黄河水患又何至于此。【如是又深又痛地同人说】当日请款折自已到了户部，奈何主事侍郎们芸芸，各个要做主审核，如此贻误了时机。
【我手下请款受户部辖制已非一日，坐镇部堂的张尚书与惠王上下一气，总以国帑空虚为由，要么延迟放款，要么将请款裁撤一般，长久地不顺利，汇作心头一桩隐疾】
【国朝上风声饕亟，有诸多善于钻营的文臣言官上奏，请求参照文宗册立荣妃叩德氏般，册立钟粹宫淑妃为后，好在吏部尚书觉禅应是秉公持正，为父皇剖析出二者区别与利弊，才为皇室护下体统与体面】
【自孝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薨逝，掌管六宫的大权落在淑妃手中，权柄在手宛如秉持慧剑，势头高彰，壸中庶务自然剑指所开——我身在前朝中，虽不擅长后宫妇人间地弯弯绕绕，可若是淑妃为后，朝中可就要添上两位嫡子争锋，来日储君之争，名正言顺之人便不止定王了，还有安王与和王】
【母亲奉于母后麾下，与淑妃缠斗这些年岁里我冷眼旁观，毋论是母亲还是我，都不愿在此关头平添事端。东宫储君与中宫皇后的废立不仅干系陛下喜怒哀乐，更关系着前朝与世家的风水轮流、此消彼长，便是单为定王嫡妃，觉禅怎能容忍他人来瓜分定王的恩荣】

【且先提及水患这一桩经年来萦纡心头的旧事，又至户部延期调拨赈款云云，饶是已逾半载有余，而今忆起泾渭两岸洪涝遗祸，耆老孤寡、髫童失怙的惨象仍历历在目，走马上任以来，也尝听闻一二人称父母官的饱誉，勿论是从心或是逢迎，我只当诫勉规训，以期不负，但既是父母，又如何不疾首心痛】
【先前领受钦命，得见两江丰庶也好，塞北蛮凉也罢，未尝不曾亲睹黎庶疾苦，所思所悟却是头回这般附骨切肤，在其位谋其政尚且有诸多不得已，何况赈济事宜中尸位素餐、人浮于事比比皆是，使我陕甘两界既逢天灾，还受创于人祸】
【七分温的茶汤入口，茗香于唇舌四散时，竟徒余淡淡清苦。好茶需静心澹然时细品，但眼下二人阒默相对，心思各怀，辄知这一瓮晨露煎焙的新茶，显然是要辜负了】
殿下不必自责，此事本是些个贪吏颓隳自甘，层层盘剥，这赈款便是如期而至，也未必能尽数贴补民生；且臣便是户部出身，对其间蝇苟党伐再清楚不过，他们……
【怳觉此言不妥，索性默叹一声，揭过新章】不知殿下适才所提，要同臣商量何事？

自陕甘黄河水患层层分剥下来，才教世人看清国朝最大的蚴虫。初八复印开朝，都察院将关于户部贪渎的折子递到了御案上，张尚书吃了好大的申饬，听陛下的意思是严办严查。【轻飘飘、使然然的落下诸位臣工商议罢的结果，至于户部折损多少侍郎与主事，便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是否无穷】
【六部中庶务多为相通，张瑄其人一步步走到尚书之位确实不易，可《警世通言》里第一十五卷里说得清楚“随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到底担着失察之罪。户部乃是六部中最让人趋之若鹜的地界，年年铨选送往吏部的疏通里，欲往户部去的怕是占了泰半，如今惠王病重於府上修养，张瑄骤然失去襄助的大将，恐怕连账面上的文章业难以粉饰，更遑论眼下户部官吏的罢黜】
【廊庙上势态管式此消彼长，随户部的日渐消沉，吏部将要推行的新政便显得招摇起来，已有几位尚书、督台旁敲侧击地提过问过，皆被我以“军机尚未议定”为由悄然掀过】
机枢内窝藏污秽，臣僚之间蝇营狗苟的事太多，业不甚新奇了。【凝目瞧着外头竹叶细梢上沉淀着的白雪，不由微眯了眼】我朝国子监以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为授教之本，所以养出了许多公正廉洁之仕，我想着他们与其在京中坐等虚衔的蹉跎岁月，不若到地方上历练一番，如此更清楚黎庶万民之苦、治国理政之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