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喝奶茶

甫入宫闱未有多久，便随扈木兰。看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唯憾阿娘未与我同来，但所幸——有缪缪同我一道。是为闺中密友，这情谊，自是与旁人不同的。此前她晋嫔，更赐了封号“瑛”，我也替她高兴。
满蒙的娇艾此时皆聚于月亮湖，在木兰草原上驰骋，马匹上英姿的凛冽。不比京中惯养的阁楼少女，天家女业可与蒙部人员并驾齐驱，也不见落了下风。身后南枝提醒，那是文懋公主：钦早。噢？可不就是我那主妃娘娘，昭穆皇贵妃的女儿么？
端得杯盏，内里是由牛乳冲兑茉莉花茶而制成的奶茶，扬眉顾去，揶揄道：“原是一道入宫，只你得了万岁青眼，先抬了嫔位。”
一顿，复笑言：
“快告诉我，可是有何密语未与我道过的？”

“哪有。”
（与靖嫔道过话儿，自两厢别去，宴上针锋未明毫不相让，也扯不到我身上，却受气氛所虑，连雪青问我话儿，也都是压低了声儿说的。我先她一步擢为嫔位，也未见得有多风光，论容色才情，雪青更在我之上。奶茶复盈半盏，味道相较之前的咸滋味儿却好太多，让开一点儿，垂眸看看。）
“是比刚才好喝一些……是你调制的么？”

宴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左右瞧来都似与我毫不相关。只消静坐品茶，再同缪缪说上些话儿，这一日，也就这么过去了。盏内奶味浓郁，和蒙古的咸奶茶大有不同，也难怪她来问。顾盼生辉，款款笑道。
“是呀，怎么样？比你日前在蒙古喝的奶茶，不一样吧？”
和她是在苏州相识，现今又一道入侍宫闱，选为天家嫔御。感情比得旁人来说，自然是更深厚的。待内侍呈来白瓷盘，放的是各式各样的糕团酥点，尖颔缓缓一抬。
“日头出来得急，早膳还未用呢，” 顿，口中含物，又细声：“诶，这个好吃，缪缪你快试试。”

“知道啦知道啦。”
（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不过手中碗盏未放，又多喝了两口奶茶：这已经是我对雪青的手艺，最为笃定的赞美。慢慢放在手边儿上，也不出一点声音。看着眼前肉碟，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探手去拈取了一点儿羊肉送入口中，不由眼前一亮。再往远处瞧，多是身穿蒙袍的姑娘在跳舞，忍不住伸手指给她看。）
“你看，最左边那个穿红袍的姑娘，她跳得好看。”
（眼角携笑，可在我看见隔着两席，便是几位新封的蒙妃，笑又淡下来，化作一声叹息。）

随她指去的方向望去，星眸流转，哂笑一声：“嘁，还没我跳得好看呢~”
我分明瞧见，她眼里忽然的黯然，笑容在那一瞬收起，余下的只一声喟叹。原是皇上皇后身侧分座两席的真妃、祺妃和哲妃，虽则我也心中不大是滋味，我也……未曾不想坐在他身边。抬眸恰与其相视，转而唇边和着笑意，伸出软指轻拍她手背，以示宽慰。
她所配珠翠辉辉，又身姿绰约，实在不输那几位新封的蒙妃。面上不露，朱唇勾，盈盈道。
“要我说啊，你还是看好你面前碟子里的肉吧，不然呀，我可吃掉喽。” 稍缓，复又笑言：“这可算得上是我半个故乡呢。”

“知道啦知道啦。”
（眸光一垂，紧着就瞧见素软的手探过来，在手背上轻拍两下，不过勾唇默哂；我同雪青相识已久，虽不同属一乡，却总是一见如故，即便我与她的性情大相径庭，可我仍是愿意事事都与她讲。不过，就算再好的姊妹，若要真通晓对方尽数心事，也不大可能；巧妙将眼底愁绪掩去，又伸手往她碟子里夹了大半的肉。）
“你要想吃，就都分给你，你晓得我并不很爱吃荤。”（嗯？）“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快跟我讲讲。”

许是骨子里还存有半份蒙人血统，一向爱吃荤腥物类，（）

许是骨子里还存有半份蒙人血统，一向爱吃荤腥物类，但因着在苏州长大，又极爱吃甜食。半山卷过燥意，袭来丝丝凉爽。远处山间漫是绛黄缀点着，山花遍野，教我忆起旧居的月下景致。我偏首，细聆她温润声调，一如潺潺溪流。
将糕团的瓷盘推过去，眉稍倾颦：“那吃这个罢，” 挽过她的玉臂来，才答，“我不是同你说过，我额娘是蒙古人嘛，总角年纪时都在蒙古的呀。”
眼里散着光芒，又低了头去，玩闹似的推了推她。含笑道。
“快吃多点吧，怎么有了孩子的人还这么瘦，怕是到时呀，连应雷都抱不起来喽~”

（她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茬，在雪青同我说的故事里，她额涅对她极好，会教她唱蒙人的歌谣，会教她跳舞，也会给她裁衣裳……是个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姑娘，真好啊。）
“近日有些忙，倒是我疏忽忘了。”
（前儿跟宝嫔做的衣裳，还有些细处得缝改，多是趁着这几天赶完的工夫：油蜡燃的比平日里快些，人瞅着也乏，今日赴宴，还是多上些粉膏才敢来的。）
“他若真还在襁褓里，倒是比现在好些。”（轻飘飘一句散去，转手覆在她小腹上。）“却也不知，这里头什么时候能蕴出个小姑娘来。”

宴间众人都已醺醉，可我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人——那便是，于中央座上的那人。浊酒几滴酒倒於白瓷杯中，延着杯沿抿了一口，呛口辣劲顺势由喉咙直冲胃去。如今我方能体会到几分，李太白诗人口中的“借酒消愁愁更愁”了。玉肘抵在案上，眼波化作粼粼的两泓秋水。
见她伸手覆在我的小腹上，玉面生赧意，弯眉笑道。
“怎么又绕到我身上了？” 月色撩人，“姑娘小子都好，都是与他的结晶，无何不同。”

（我未见过雪青眼中有过这样的星辉，甚比眼前的歌舞、四旁燃起的焰火都要更耀眼些，一切皆因她对这位御座上的君王情根深种。她也未跟我表露过痕迹，口风严密得我甚至无从寻觅起其中的线索，直到现在。双眼一瞬圆睁，落在她小腹上的手也慢慢屈起，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我无人可去喜欢，就算对万岁爷，更多的也是崇敬之心。所以我不大能全部体会到她的心意，却可了解三五分，只在我眼中，这太危险。）
“你——”（想尽腹中所有可告诫她的词，半晌却发觉甚么都不合适，一个都说不出，愣愣对视半晌，到底还是我败下阵来。摇了摇头，又给她续上一盏奶茶。）“是了，男孩女孩都好，到时候我给他缝几件小衣裳，穿身上也熨帖，要是个女孩，你还能教她跳舞，就跳蒙古舞，也好叫我瞧瞧。”
（后话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