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祭度娘

原载于LOFTER
https://wunudeyanlei.lofter.com/post/4c00bb12_2b44a25d8（老福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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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长长的吻。他们在清晨的卧室里接吻，初起的天光从半掩的窗帘里漏进，他们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疾不徐。分开以后都有些恍惚，轻轻地喘息，这个吻跨越了好久，斯科皮先望向罗丝，声音有些嘶哑，刚刚开口就被罗丝打断，“…不要揣测我的想法。”

二十八岁的斯科皮遇见二十八岁的罗丝完完全全是个意外。他曾经以为彼此老死再也不会相见的，也无比确信对方一辈子都不会想再看他一眼。于是斯科皮也就在无意识里这么做了，远离从小长大的城市，推掉所有罗丝可能会去的邀请。
远离十几年前年少时的第一次心动，并且预感到可能他自己的这辈子也就会是这样死水一滩毫无波澜了。

“对不起，请问这是你……”
花店里弯腰挑选花朵的女孩子起身，转过脸看到他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簇含苞的郁金香，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躲了躲他的目光，才伸出手接过斯科皮手心里躺着的做成了巧克力样式的钥匙扣——不太像她的风格，“嗯，”罗丝看了看背包，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回答，“啊…是拉链没拉好。”
她说完就付账，逃一般地走掉了，留给斯科皮一个瘦削的背影。现在是傍晚，月亮却已经升上天空，光淡淡的，街旁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细细长长，斯科皮向前走了几步，轻轻踩住一点儿影子，可很快那一点也就从他脚下消逝了。罗丝走起路来总是给人一种迅捷的感觉，可现在斯科皮只看出匆匆忙忙。哦老天，他的心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往事而在呻吟，斯科皮站在原地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直到她成为远处世界人群里的一个模糊的小点，才慢慢转身。他连喊一句她的名字都没有啊。
店主和他早已是熟人了，胖胖的大叔腰间还系着围裙，此刻带着一种同情又了然的目光默默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过来人的样子，斯科皮很想开口和他解释一句“不是那样的”，话都孵到嘴边了又默默憋回去。他何尝不知道旁人会想些什么呢，无非是些前情侣相遇之类的俗套戏码罢了，连这对他们之间来说都是黄粱。
即使是那样都比现在要好的多吧。
“……老规矩。”片刻之后，斯科皮拿着一捧扎好的玫瑰走出花店，这才发现店主在包装纸里夹了一张名片。他拿出来，本应该随手丢掉的，随便看了一眼，才发现是罗丝的，有她的名字、她与他人合办的律师事务所地址、她的联系方式与住址。一下子，他就顿在了原地，身旁人来人往。斯科皮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了放进嘴里，再轻轻吐出一口烟雾。
他把那张纸在手中摩挲了许久，才轻轻出声。
“罗丝 · 韦斯莱。”

或许不把这次偶然碰到算作相遇也是可以的，他们连话语都没交谈超过三句，对视一眼，停留几分。然而情感与内心真是奇妙的东西，自那以后，两个人都为此而失眠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因素太多而又纷纷杂杂，所以都是懒得去多思考的，没有勇气去多思考的。看着窗外同样的风月，回忆着同样的时光，辗转反侧。

“嗯，要哭了吗？”
女孩子有点儿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光听声音他就分辨出是谁了。那样漫不经心的语调和带点儿嘲讽意味的话语，除了罗丝还能有谁会这么对他说话呢。斯科皮又打了一架，勉强打赢了心情不知道因为什么却还是烦躁难受。他很早就学会不会太在乎这些挑衅和恶意了，打上一架无论输赢就算结束——而且斯科皮总是能赢。可是这个冬天是多么多么冷啊。斯科皮正坐在台阶上，所以比她要矮的多，抬起头就看见罗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一只耳朵上还挂着白色的耳机，身上洒了许多星星的光。是啊，时节是冬天，寒风凛冽，他挺冷的却不想动一动，只是默默坐在那里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仿佛一辈子都要坐在那里了。斯科皮自己都不知道鼻头已经被冻得多红，脸也苍白僵硬了，灰色的眼睛也没有那么冷淡了，第一次流露出一点疲倦和脆弱。他试了一下，发现做出一个嘲讽的、轻蔑的微笑都很困难（那是他懒得反驳别人的时候的表情），更别说像平时那样干脆利落地回怼过去了。
见他没回答，罗丝弯了弯腰，她大半张脸都被裹在厚厚的红色手织围巾里面（斯科皮知道阿不思也有一条一样的），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下半张脸五官的轮廓，这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柔和多了，也亲切多了。斯科皮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眼睛，是晕染开的巧克力色，瞳仁圆圆的，清清亮亮，倒映出他自己的脸庞，彼此都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罗丝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斯科皮，忽然把手从口袋里面拿出来，摘下了耳朵上的MP3，稍微凑近一点轻轻塞到他耳朵里面。
里面有着巴赫的钢琴曲，气势恢宏的曲调热烈磅礴，而且出人意料地可以带给人温暖的错觉，一下子就打乱了他的主张，原本准备好讽刺她那句“要哭了吗”的话也就被硬生生吞下去了，“你……”
罗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然后把手重新放回口袋里，又看了看斯科皮，就转过身离开了，像她平时那样，连走路都带着高傲与潇洒，长发随着走路的节奏微微摇晃着。
斯科皮垂下眼睛，想了许久，虽然自己也没明白有什么好想的，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最后他才自己把另一只耳机也戴上了，听着里面的钢琴曲，于是这个萧瑟的冬天，好像也真的就没有那么冷了。
后来罗丝没有向他要回去，斯科皮也就没有还给她——罗丝根本没有提过这件事，表现得像平常一样，和阿不思走在一起，因为和阿不思走在一起被迫和斯科皮走在一起，也还是经常和斯科皮互相嘲讽，一副看不惯对方的样子。她的MP3里面的曲子类型很多，甚至还有她读到一半的小说，于是他接上她剩下的那一半开始读，竟然也养成了一点一点揣摩文中字句的习惯。
斯科皮隐隐约约觉得从那以后他对罗丝可能就有点不太一样了，他开始经常看着她、观察她，把目光久久放在她身上，这个骄傲倔强的、像玫瑰一样的女孩，却懒得去想是什么情愫使然。
毕竟这世界上能给他一点温暖的人太少，除了阿不思以外也许就只有罗丝还勉强可以算上了。

高中毕业那天，拍完毕业照，阿不思和斯科皮照例走在一起，长长的学术服在风里裹挟出一点异样的情绪，或许就是所谓离愁吧，古道长亭，西风瘦马，芳草碧连天，夕阳山外山。斯科皮模糊地想着，听见阿不思问他，“斯科，我们的毕业旅行去海边怎么样？”
阿不思说这话时摘下了学术帽，随意地在手里抛起又接住。“你决定吧，我无所谓。”斯科皮知道这种问话就是阿不思的风格，他喜欢叫人昵称，也不问一问“一起去毕业旅行好吗”，直接就思考去哪里，那个动作也是一样，随意又顽皮，却能给人带来轻松的好心情。斯科皮知道这样一来罗丝肯定也会去的，她和阿不思关系一向很好，是同级同班的表姐弟。去海边也一定是罗丝的主意，阿不思是一向在哪里都能玩的嗨的，也不太在意这种所谓的浪漫情调，而罗丝想去看海好久了。
其实斯科皮和罗丝关系不是太好——这么说都有美化的嫌疑了，然而说水火不相容又有些过，他们或许只是热衷于争吵，喜欢看对方在自己犀利又不留情面的言语下哑口无言的样子，可是很遗憾，这种游戏他们常常棋逢对手不分胜负，然后也就乐此不疲。斯科皮性子冷，又不怎么爱说话（大概除了吵架的时候），也就只有阿不思一个好朋友，尽管后来斯科皮承认罗丝的确耀眼明艳，可开学几个月他的确连班里有罗丝这个人都没注意到。
也难怪斯科皮养成这种性子，毕竟他家里背景不好，是早些年众所周知政治错误的马尔福家族，作为那场大战的失败者自然受人唾弃。父亲在监狱，母亲又身体不好，他从小就习惯了周围异样的目光。如果只是避之不及也好，麻烦的是经常有人挑衅滋事什么的。可阿不思从来没有，不仅没有，他和斯科皮还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让斯科皮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这世界不太好，给他的恶意太多了，但至少他有个好朋友，告诉他人间值得，还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和乐趣。或许不止如此，阿不思太好了，真是太好太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斯科皮可以忘掉所有负面情绪，只是和阿尔一起嘻嘻哈哈——斯科皮一向没有叫人昵称的习惯，或许只是除了阿不思。

那天也是这样，又有几个混蛋小子率先惹事——其实又能怎么说他们对与错呢，反正斯科皮自己觉得也真的是无可厚非，这些孩子都从小生活在他人对马尔福家族的诋毁与厌恶中，而他不过是一头金发，两只灰色的眼睛，又恰好有一点点冷漠和傲慢，恰好姓马尔福罢了。斯科皮都记不清是多少次因为这个理由打架了，仿佛上一次就在昨天，又很远很远——阿不思当时也在场，他听见那么难听的骂人的话后就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了，翠绿色的眼睛里都燃烧着星点的火焰，斯科皮这才紧随其后。
场面一度不可收拾，对方人比他们要多出一个，而且也不讲什么武德就一起上了，有一阵子斯科皮和阿不思处于下风，但好险最后打赢了。于是他们双方都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喘气，每个人的伤口和淤青淡淡地刺痛，有几个人还擦了擦流出的血，一边还不甘示弱地、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哦，斯科皮是冷冷的目光。如果眼神会杀人，他的目光绝对是两把锋利的尖刀。
这时有个女孩子过来了，也不知道她在一旁看了多久，毫不犹豫就走到阿不思面前，声音清脆地开口数落他们。“你，佩亚索尔；你，贾德森；你，比利……”斯科皮听见她一个一个地叫出了对方的姓氏，然后又转向他自己，问道，“还有你，马尔福——怎么回事？”斯科皮懒得解释什么，反正说了她也不一定会相信，她毕竟姓韦斯莱啊——虽然阿不思也姓波特。他只是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可是想了想又放回去了。阿不思这时候叫道：“姐，是他们先惹事的！”
罗丝看他一眼，“我才不管呢。”
“——你们几个我无所谓，阿尔跟着我去医务室。”
阿不思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拉起斯科皮走到她身后乖乖跟着，“我们一起去。”他对斯科皮做出唇语。斯科皮看见罗丝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那一眼她就明白他们打架的缘由了。平常自然也听阿不思提过很多次他这个表姐的，一向是亲密的口吻。三个人都没说话，斯科皮有点儿无聊，开始思考罗丝知道阿不思是为了他打架后会是什么反应——啊，会不会觉得是他带坏了她表弟呢？他无缘由地觉得好笑，又有种直觉明白她是绝对不会那么想的。
等到了医务室门口，阿不思忽然停下脚步，问：“校医会不会问我们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罗丝说：“会的。”
“那我告诉他是因为打架会不会不太好？”
罗丝淡淡地：“打赢了就行。”
“他会问是因为什么理由打架吗？”
“会的。”
“那我能说我们两个人打架是因为你吗，罗茜？”
“？想都不要想。”
“可是校医和那几个混蛋小子也认识！被人知道和这种可耻的、可恶的傻瓜打架都能打成这个样子很没面子哎！”
“…你怎么知道认识？”
“哈，就看他们那欠抽的样子肯定天天惹事，会天天来医务室啊。”
“嗯？你居然还振振有词？？”
斯科皮这时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阿不思说的对，毕竟他上一次来医务室还看到他们几个人了，并且校医大叔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阿不思的直觉一向很准啊。
“……我有简易医疗箱，走吧。”
所以莫名其妙地，斯科皮就跟着阿不思一起到了罗丝的宿舍。女生宿舍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整洁，宿舍里没有其他人，罗丝搬出医疗箱，动作娴熟地把需要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
她给阿不思上药的时候斯科皮就百无聊赖地站在旁边等阿不思上完药一起回去。他没想过罗丝会帮他，反正都是轻伤，斯科皮不在乎的。可罗丝替阿不思处理完伤口以后又撕下一些纱布，棉签蘸上酒精，喊他过来。她微微皱着眉，低头擦拭他的伤口，动作轻柔。

后来三个人就以一种很奇怪的组合出发了，罗丝 · 韦斯莱，阿不思 · 波特，斯科皮 · 马尔福。三个怎么看都不大和谐的名字这次却意外地不那么吵吵嚷嚷，也许是因为他们高中都毕业了，都成年了，也是时候该变得成熟一些了，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阿不思。阿不思永远是他们的黏合剂，是他们之中缺一不可的，没有阿不思一切都会散架倒塌。
那个枝繁叶茂的七月，骄阳似火，蝉鸣聒噪。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比如斯科皮和罗丝的关系，比如未来。他们在窄小的列车车厢里面笑的前仰后合，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吹着从车窗外飞驰经过的风，喝着有许多气泡的汽水或可乐。
要一起去看海了。

罗丝打了个哈欠，赤脚坐在沙滩上，阿不思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半个身子都靠着她，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几句什么“天哪我困死啦”之类的话，斯科皮倒是很清醒，他支着下巴，看着远处的海平面，静静地等着日出。
天光昏暗，这里只有早起的他们，附近太安静，只能听见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浪花彼此撞碎又汇合，像极了一波一波起舞的心跳，逐渐由模糊而清晰，慢慢抽离出彼此恬淡的呼吸。
因为是夏天，所有的烦恼都应该被远远抛走。他们呼吸着同一片海风的气息，咸涩、新鲜，斯科皮转头望着罗丝，她的红发垂在肩上，在风里也在默默地舞蹈。
“看。”罗丝轻声说，顺手捅了捅阿不思。
红日喷薄万里。
阿不思还在睡着，斯科皮凑的离罗丝近一点，对她说：“我知道你是担心阿尔，但还是觉得你应该支持他去才对。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他说的是阿不思昨天提的事情。那时候阿不思在沙滩上气喘吁吁地朝他们奔跑而来，手里还拿着三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三个人各自喜欢的口味，巧克力、覆盆子、草莓奶油。罗丝接过一只，听着阿不思讲话“姐告诉你件事情我过几天就要去地震灾区做志愿者啦——”的时候她正咬下一大口冰淇淋，冰凉在嘴里融化，罗丝看了看斯科皮，后者下意识躲避了一下她审问的目光，很快就调整出惊讶、无奈又担心的神情来。罗丝慢条斯理地咽掉嘴里的东西，她的反应在阿不思意料之中，她这么说：“我不支持。你能照顾好自己？”
于是现在罗丝稍微耸耸肩，她说：“他啊，他真要决定的事情我是没办法阻止的。谁都没办法阻止。”她盯着染成一片红黄橘橙的海面，浩浩荡荡地蔓延铺开，一刹那心里本应该涌过许许多多譬喻与联想，涌过梵高和莫奈的油画，亦或是涌过气势恢宏的诗句，可是却只剩下了一个字：美。朝霞就是给人这种感觉，什么形容词都没法说出的，只能感叹：朝霞。阿不思是追求美的，只不过这种美不只是单纯的眼睛可以看到的美罢了。美是值得人类为了它奉献一切的。罗丝突然就想通了，阿不思赴身灾区做志愿者，和她起的大早看日出，或许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在熊熊燃烧的天空之下，在金黄璀璨的沙滩之上，罗丝微笑了，她看向斯科皮，说：“啊，这次你是对的，斯科。”
这是她第一次用昵称喊他。

后来，斯科皮和罗丝去车站送阿不思。
阿不思还是那副大大咧咧又没心没肺的样子，罗丝看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把手中的巧克力递给他，“喏。要记得给我们写信。”
斯科皮拍拍阿不思的肩，说：“要好好的，阿尔。”
却听见阿不思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牺牲了，你们要为我骄傲啊。”他还是轻轻松松的语气，而他们深深地注视着他。
“你不会的。”罗丝用力抱了抱他。
阿不思笑笑，把巧克力装进口袋，说：“是，我不会的。”
斯科皮和罗丝站在原地，目送着火车逐渐远去，轰隆声逐渐远去，黑烟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天际远方。看那云光已经逝去大半了，天边，有归巢的飞鸟啾声轻鸣，如果列车快些，再快些，是不是还能赶上那霞云。斯科皮轻轻碰了一下罗丝的手，说：“他不会有事的，罗丝。”

远方，远方。
远方有萌芽，有繁花绽放。有罗丝亲爱的弟弟阿不思，满腔热血，义无反顾奔向远方，像那天阳光之下，他手举三个冰淇淋奔向他们，像举起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希望。再后来少年与他的理想都埋葬在了异域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耻的、可恶的骗子。

罗丝大学选的是法律。
阿不思为了所谓美和大义而前覆，她得后继上去，接好她这个傻弟弟的班才行。罗丝的心情蛮复杂的，也不想一点一点剖析开来。反正怎样都是痛楚，那么还是不要面对比较好。她没有再和斯科皮联系，却经常想到他，想到他和阿不思，想到那一片染成壮丽色彩的海。心里总有种异常光滑、锋利的感觉，有什么在那里呜咽。后来她才明白，那是她明知一切都回不去了却还是假装活在从前的自己，对自己深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