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那名仙君,可是帮了我大忙。”石洞里,一条花蛇自容亥前胸缓缓移过,鳞片窸窣。容亥仰躺在石床上,哄弄那蛇,将它引得抬起上身,宛转游晃,嘶嘶吐着信子。“怎么,是不高兴变个人形与我?”“怎会,”凝白的腕子柔动如蛇身,探向容亥颈窝,如夭紧紧伏在容亥身上,身上仅有纱衣蔽体,她歪头,眯起一双狭长尖利的眼睛,眼中刻划笑意,眼底却凝霜。“大人喜欢哪一样,如夭就变作哪一样。”她伏在容亥耳边,声音如浸了鸩毒的美酒;可在嗓音更深处,却杂糅一丝粗砺,如同吞了另一人的声音。
容亥叹息一声,似是满足,伸手隔纱抚那片裸背,缓缓滑向腰窝,而至臀腿。如夭一声哼笑,轻轻扭了一下身子。容亥在她噙笑嘴角处拧了一把:“这样也成,只是你明知道我更好什么。”“如夭倒也想,只是光想可不行呢。”如夭眨动着一双透绿的眸子,占去大半眼眶,边角处才露出一点眼白,那瞳孔却是竖棱的,细看悚怖。艳唇如喋血,唇齿间隐约现出细软鲜红的舌,那舌尖亦同信子一般。“你这***,怎就撒起赖来了。”此话虽似调情,容亥眼神里却闪现一丝杀机。如夭也乖觉,伏了几分,接着听容亥说下去。
“人间不是有句话说,‘杀鸡焉用宰牛刀',杀海龙却是可用斩河龙的台,免得惊动凌霄宝殿上那位,省了多少事——算他们镜海龙族倒霉,不过也活该,‘怀璧其罪’么,占着那样好的地方,却连自保手段也没有,你说,多可惜呢——”
“不是说,族中留了一命?”如夭问。
“呵,两命,那小东西可有本事。”容亥笑着耸一耸肩,咳嗽两声,“龙体质殊异,无论牡牝皆可受孕,那小东西肚子里的还不知是什么种。”如夭眼神只是定定的,待到容亥再度把视线转向她,方问道:“何必留他?”
“族中上下哀求,眼见着要死了,不如暂时应允,让它们走得心安。身后事可远,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哪里顾得上。”容亥缓缓阖眼,再睁开时,眼中抹上阴鸷,“我到底容他不下。只要他还在,我哪怕入主镜海也还是屈着。同样有鳞,为何尊他为长?再过不久,待我做了镜海当中唯一的龙,谁还问这段前尘呢?”他复微笑起来,“那名仙君待我不薄,往后可不要说行将得道的鲜蛇皮、鲜蛇骨,就是再稀罕些的,我也要想法子给他弄来呵……”
天已黑透了,整个天幕如一张浓墨,调也调不开;四周绵延山峦皆伏隐在黑暗里,只有定睛细看方依稀可辨。吟风唯将那柄剑背在身后,掀窗,穿身,攀附,跳落,他身形轻捷,一气呵成。随即绕着墙根,悄悄摸出去,离了诹慎堂。
脚踏山坡,不觉浑身擞擞,风疾草劲。今夜风遽且寒,吹透了身上几层衣服,飒着背后一层冷汗。吟风更年少时本也未少干过顽劣之事,能让他心下如此局促却还是第一遭。夜色深沉,四周荒莽,犹如畋猎的围场,在他身后步步紧逼。大口呼进的气虽冷,胸膺中却燥热,他一心牵挂沧辞,让他脚步不住加快,几乎飞腾起来。
蓦然间,暗处变数横生。眼见着吟风要闯过亭树,出了南山门,一把剑自当空飞出,寒芒呼啸,划破静谧夜气,擦着吟风身前,“当”一声戳进树里。吟风那几层衣服皆划破了,只差毫厘便伤及皮肉。吟风吓退几步,警惕地随剑看去,云檀正静静立于树下,脸色阴沉。
“哪里去?”依旧是少年清磁嗓音,却冷如寒霜。
“去镜海,镜龙遭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那是天界主张,与你何干?”
“镜龙一族乃是蒙冤,何况……”吟风只觉自己声音发着抖,可事已至此,他心一横,从齿缝里挤出剩下的话,“何况,我有情分当偿。”
云檀抬腿飞踢,触及树干后弹窜半空,旋身劈掌而下,宽大袍袖撩带一股剑气,直逼吟风面门。吟风后翻躲闪,落在几尺外一方空地,另一手将要拔剑出鞘——他骤然愣住,剑身像是被封在剑鞘中,严固至极。云檀明察他眼中瞬现之慌乱,一时收了攻势,冷笑道:“我威可镇山,它见我怎不噤声。”
“……今夜我定要下山!”吟风吼道。直接将剑连鞘摘下,掇在手中,索性当单锏用。云檀见他负隅顽抗,笑中转惑:“你对那小龙倒是真心实意。我那日不过为震慑他,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若真把他伤了,是不是能活活把你疼死?”
“此事非小,你何必将我拦在这里轻嘴薄舌!”吟风恼了,掇着兵器迎上去。他终究在蓬胥道人座下,亦非等闲。以挡为进,云檀无意对他起杀心,面对此般攻势逐渐有些难以招架。终于,吟风寻一个破绽,绕到云檀身后,向前一跃,头也不回地奔往山门外。
“吟风!”云檀欲追赶,耳畔却传来蓬胥道人之令,乃从不知何处传音而来:“云檀,遵我指令,接一人入山。”他向山门处张望一眼,终究无可奈何,往反方向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