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热河行宫】青雀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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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积攒了三个季度，在春末谋算着爆发。从盛京到热河，冬天和夏天好像没有过渡似的，着急地交接，雪孩子仿佛有一场盛大的邀约要赴，急匆匆就逃离北境，往遥远的南方去——是卢家哥哥送我的书上写的，除却大清，这个宏大的世界有着另一种颠倒的土地。少女是刚刚绽出幼瓣的鲜花，宫闱里的各种情事在有意无意间滋养出一颗危险而敏感的心，也酝酿着，期待起一场声势浩大的爱情。】
【爱新觉罗家应对炎夏已经很有经验，热河是一处被凶猛的夏兽遗忘的角落，很像延禧宫里，汗阿玛赐我的那只西洋景观玩具，春天被玻璃罩关在渺小的土地里，永不凋零。】
【要王杞驶一叶小舟，在湖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水面凉爽平静，唯一的涟漪来自船头，我将脚伸进水里划行，激起一股持续的白色浪花。用荷塘里折来的荷叶做伞，头发用木钗松松地挽了个髻，黑发如柳叶般飘扬在身后，鬓边别一只六瓣栀子。】
【不知船行多久，双足先陷进一片阴影，疑惑地抬头，便见雕梁画栋的青雀舫。青雀舫的船头站着一个人，身着蒙古服饰，荷叶恰好挡住他的脸。手微微抬高些，就望见一张陌生的面孔。】
我见过你，在我父亲的宴席上。
【云雀唱出不成调的歌曲，我仰起头，在热河的风里和他对视。】

【我生来，便惯以腰佩弯刀，臂擎鹰隼的恣傲于人前。长生天佑族部，战马守城栅，与准噶尔共一片苍穹，清廷辽阔更甚，举手投足却如虎入平阳，多受挟制，是而我不大懂满人，傲气——也敛了敛，俯首对延庆帝称了个臣字儿】
【海东青抓在臂上，大掌抚上宠儿的翼。比起盛京的荷香风，芭蕉露，几尾鱼戏莲间的大工笔，我更乐意学一回低眉，好生瞧那云影天光之间，水里边儿独享清洌的一双玉足。我少有以玉喻美人，抬举了玉，贬低了人。再来便是未真格见识过甚叫美人如玉，皆为遐想】
【而此刻，大抵要因她破例】
【扎布附耳上来，赤足行舟的小姑娘有了身份，金枝玉叶的好身份。我该入乡随俗，稍低身，正经与她端个礼儿。可满俗女儿家的足何其尊贵，视之非礼，怎办？瞧瞧，偏她还是个，不拘着、不怕生的帝姬，正对着我，下巴一点儿尖，扬着，往下骄矜的一段颈，尤打眼】
【四目相交一霎，我将眼风移开了去，言语带着玩笑】
“哦，是么，那公主可知道，就方才——你父亲将这只海东青，还有你，一并许给我了。”
　　

【太阳躲进轻云身后，我将荷叶扔至一边，刺眼的光点被柔化成光晕，镶在云边成圈，也使我终于看清船上人的长相。他不太像我所熟知的蒙人，游牧生活苦寒，蒙古男子大多以健壮为美，吃得膀大腰圆，络腮胡长上满脸，笑起来横肉随着震天的笑声一齐颤抖。他生得不一样，高鼻深目，宽大的蒙古袍堪堪挡住精壮的身体。可我不喜欢他的眼睛，俯瞰着热河，俯瞰着我，像猎鹰在猎狩猎物。】
我倒是不知，汗王今来中原，也敢乱传大清皇帝的旨意。
【从船舷上站起来，裙摆被水贴在小腿上，脚泡得有些发白，杜尼嘎尔凑上来为我搭上一条长长的毛巾，鬓边的栀子随着抬头的动作也落进河中，被风吹走，漂向远处。鼻端缭绕的花香霎时消失，还很有点惋惜的，顺手将乱发别到耳后，仰脸继续方才的话。】
这里是皇家的行宫，可不是准噶尔，您说话注意着些，留神别说错了。
【他臂上那只海东青我见过，奉宸院最漂亮英勇的一只，也最是桀骜难驯，此刻正乖顺地任他抚弄着羽毛，周身竟透出家雀一样的乖巧懵懂来，蓝色的眼睛很漂亮，像母亲钗上的蓝宝石。】

【只笑得散漫，眼中无她。振袖好教海东青栖在肩头，利爪一收，是我的好宠。再抬眼，金乌的辉好识趣，携我的目光烫，从她修长脖颈往上攀，烙下印似的镀一层细碎的金】
【眉尖儿温软的两道，是弦月的黯影，劈开一个不近人情的世界，里头写着这么些汉人的成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夏正浓，她脸儿——红不红？我瞧见春山酡云，唇边抿得紧，酿着两梨涡】
【于半晌缄默中，生出几分愚鄙的热忱，鹰隼难训，她呢？别说，她那软哝哝的声儿，斥责起人来怪讨人怜的】
“怕什么，谁敢乱嚼舌根，我便放了他的血——”
【船头船尾，两舟相接，她不渡向我，我便与她困囿在一处。扎布要跟来，我岂能容他破坏这厢的静谧。信步上她的小舟，船身在脚下晃悠，却不妨碍我朝她走得稳】
“给你做胭脂。”
【海东青在空中盘旋，宫墙不叫它高飞，允它欢快的长鸣】
“错？是错了，你父亲不许，我便问他要，总归要得到。”

【男子打量的眼神教人很不自在，偏生好面子，领着公主的衔儿，不肯示弱，也顶他的鹰视狼顾望回去。早夏的蝉已经开始鸣叫，虽不若末日般疯狂，接连不断的响也听得人烦躁，再加上眼前这难应付的主，心中暗自懊悔，早知如此，刚刚可不该跟他搭话。】
【这人说话怎没个正型，如今准噶尔局势正胶着，汗阿玛又封他为汗王以示看重，并不大敢直接发泄心中不悦，正思索着对策，那人竟径直走到我的小舟上来！】
【木舟小巧，船头忽多一人，船身便开始剧烈地摇晃，他肩上的海东青倒是聪明，早就飞走，盘旋在我们头顶，时不时还畅快地嘶鸣几声。另一头的王杞和杜尼嘎尔已自顾不暇，我摇摆着身子寻不到平衡，眼见着就要站不稳了，下意识伸手去抓身边的支撑物，被一只孔武有力的臂接住，待回过神来再一看，差不多快半靠在他身上。】
【登时便羞恼得不行，连忙后退几步，张望四周，幸而午后的湖区没什么人，除了我和他的随从，只岸边园里几个洒扫太监，也隔得远，才堪堪松口气。】
我父亲才不会！
【顾不得那么多，嘴上不饶，又拿眼睛去瞪他。此番情景，我很想卢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