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起，吹皱一池昆明水，携着婢子绣履徐徐踏于湖畔小径。如今正值七月暑热，又恰是午后时分，即便是颐和园这样的地方也免不了滚滚热浪。若不是为了所谓的饭后消食，谁乐意出门。不过在这烈日炎炎下幸而还有这一树绿荫遮挡，衬着昆明湖的熏风，送来些许的凉意。】
【走得有些乏了，看见前面有个凉亭，赶紧领着婢子往那儿走去。从凉亭处恰好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与一旁的假山相衬，正是“湖光山色”的美景。倒也不错。】

【马车走了好远，路过呷着酒扯烙饼的女人，路过担着沾泥柴的葛巾樵夫，终于到了一片无人处。民不可近，居然在颐和。我夸张地哼两声，假情假意地赞美，惹来额娘责备的眼神。】
【敞眼是昆明湖，石雕很古，近湖的熏风吹人畅洋。柳是匕匕青锋，割开闷热浮躁的夏气，我要说，谢柳，爱柳，敬柳。】
【然后，臂如鞭抻，手心的石子飞了出去，打出五六个水漂。】“北京的石子也金贵，大爷似的，打出去都不想动弹。”

【才用了午膳，是绝不能坐的。这一点我在读书时深有体会。但今日被暑气一蒸，就将这件事浑忘了。是以才在凉亭坐下片刻，两片眼皮就开始耷拉，如兵戎相见的阵营，控制不住地就想打架，与对方亲密接触。而我呢，才不做那个和事佬，也就任由它们去了。微微阖眼，由着熏风吹动发丝，索性在这凉亭中小憩片刻。】
【再醒来时，便不知是被谁人的嘟囔声惊醒。揉了揉眼睛，稍稍直起身子，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履出凉亭，循声而去。】
是谁在这儿？

【避免再让人瞧见自己“不晓规矩礼数”，笑的时候以手遮脸，指隙里露出巴掌大的天，明净的淡青，近似婴孩的眼白。还没笑完，倏然现出一位姑娘，噢，旁边侍女怯怯地喊，“郡君当心”，爱新觉罗家的姑娘。】
【眉梢扶也不扶，天生威竖，照玛法批评，“显得凶巴巴”。只好扯俏嘴角，自然没有方才自在，但尚能将乖张秉性统统藏敛。】
“嘉瞻十三格格，问郡君安。”

【清风一扬，扫清了眉目间的困怠，为我送来一个眼生的姑娘。眉梢横竖，不同一般弱风扶柳的小姑娘，倒是生得威武，别有一番英气。细聆她的答话，原是嘉瞻氏的格格。唔，不奇怪。汉家的姑娘都是质若蒲柳，养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沈贤龄除外）。只有我们满人才能养出这样英姿勃勃的姑娘，要教她在马背上恣意飞舞。这样多好，谁不喜欢生机勃勃的面孔。】
【稍稍颔首，算是对她的应答。而后有些好奇地询问。】
十三格格，你方才在顽甚么。

【去岁我初历神京的冬天，方知寒素与艳富竟能齐名，隔着霜雪看过万寿、颐和，墙的灰砖蒙着淡青的苔藓，心绪也如冷阳，微明微晦。在广州时，我恶夏颇深，没想到到了北地，还会怀念。如今颐和迎夏，自是意足，最平常的打水漂也能玩得如同打牌赢钱似的快乐。】
“打水漂啊，郡君没玩过？”【俯身又拾一块扁石。听闻京城许多八旗小姐们都不轻易俯身，做什么皆由奴仆代劳，方显矜贵，便觉得她们或许连打水漂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实在遗憾。】“郡君也来试试？”
【石子在掌心抛起，神色也同这位眉目英媚的小觉罗一般懒洋洋。】

打水漂？哦——我见沈贤龄顽过。
【养在王府里的格格自然不同于生在胡同里的八旗女儿，但好在我身边有个沈贤龄。她不爱女红，只爱马球。打水漂这把戏我只见她顽过。目光落到她手心的石子，心内不觉痒痒。思忖片刻，接过石子，在手里掂了掂。】
那我来试试！
【学她一般将石子抛了出去，只见它飞出一个弧，径直落入水中。】呃……

【此处自然不是北海，没有老先生叼根烟杆遛鸟，老太太踢踢腿打太极，更无四海的省腔来交换彼此的人情世故，御家把这份安静叫庄穆，威仪，我是很不喜欢的，我把它叫“墓里清净”，所以得想些办法，添点动响，昆明湖该感谢圣人，旨邀媛娥女英至此。毕竟，谁能单靠水造出一个夏天？】
【这位小郡君眼瞳一亮，跟着拾起石子，躬着兰腰提着气儿把石子扔了出去，果不其然是个大水花，笑了笑，耐心道】
“郡君身形不错，只是选的石子太圆，扔出去的时候又未贴水面，我倒是也这样扔过，不过当时是为了砸晕水里的人。”
【我没说是想砸晕水里的弟弟，以免话题过于悚吓。】

【看上去简简单单的一桩事，不过就是将石子扔出去，却没成想也有这般学问。面色讪讪地将手指缩回，这叫我跌了份的打水漂，着实不懂事。听及她后文，倒有些兴致，挑了挑眉头，问道】
哦？这样扔过去砸在头上的话，会直接晕在水里的吧。那个人现在如何了？还活着吗。
【瞧不出眼前人还挺虎的，比沈贤龄还厉害。】

“小石子，伤不了他。只是他后来总说我铁石心肠，差点将一个聪明孩子砸傻了。”【躬身拾石子，递到这位郡君手里。素荑纤润，掌心略略发红，或许是刚才的石头硌的。看来，小郡君是认真，自己何苦要扫她兴致。】
“郡君不妨再试一次。”【见她俯身不得要领，手虚贴在其腰背上替她找角度，这回再施力一扔，果然多了两朵水花。】
“郡君好悟性。昔年我在广州时曾见出海的人练‘水上漂’，人可比石子重多了，亦可踏足水面，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她自然好奇，又问了几句，两人一壁说话，一壁往亭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