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骨为笔，刺血为墨。）
（有心于此，然而长生常年没有利刃，自己更不及舞刀弄剑之举，自也没有机会顺利行事，为此所阻于佛经一事，纵仍诚心颂念，一字一停，然而总觉得心意诚至，落下一程。越鸟来的时候，我抱着露鸣在发呆，亲近于帝姬的狸奴早已没有猛兽的利爪，我望着露鸣的小爪子正在发呆，她唤我的时候我才回声。）
（我拿着露鸣的小手，不顾她瓮里翁气的拒绝）你说，我从这来一下怎么样（比划着自己的手腕）经中说，以血入墨，更显虔诚，我觉得很是可行，可是露鸣的爪子不够锋利，你知道哪里能拿到锋利的东西吗？
（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他们说，快刃就不会疼，什么是快刃呀？

（及待升仙将她所欲、所思、所将行，无一不短地逐声、逐语、逐片甲地向我道来，我免不得要倒吸一口冷气。升仙，我的好姐姐，我原也当她是金风玉露中托生的莲子胎，薄嫩的花壳弱衣仔仔细细地覆裹着，不能叫一浪江水打湿宝塔森严内的玲珑心肝肺；却不想这裂隙孔洞未由他人开，她自己却先要起手当中落下刀刃了！谁还当她掌中轻握的是哪位狸奴掌、哪只琼玉钏儿，分明是行凶逞逆的家塾刻本，行行列列都写一句“毋留情余，舍我命去”——这岂然了得！）
（我浑似教这一片刀光闪到了眼，眨巴又眨巴，眼眶酸、心里涩，难耐不禁受，有如豪吞生柿果）
你疯了！
（她讲利刃、讲取血，讲削筋成笔、发肤镌文，怎能讲得这般漠然又流利？我从八宝凳上吓得几乎跳起来，震撼要将人吞袭。我道好姐姐，你那是说的什么“可行”，分明是十足十的“可恶”！我又道一句好仙仙，旁的先不提，你且将露鸣放还回去，我再同你细细议……）
当然不怎么样。仙仙姐姐，你是当真疯了。
且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的经史言谈，咱们两姐妹在一块儿，我便同你说些体己的。你知道咱两个起小就底子弱，旁的姐妹们出去扑金蝶、撷春花，你我却怕呛了絮，一个劲儿地被捂在阁子里拘着；夏日用冰要小心仔细、冬日生炭也这难那难，往日无病无灾时照料得便够仔细了，你要往自己身上招一道口子，这不是自己去找不痛快的么！
（我话吐得急，一番洋洋异词泼下来，自己也不多适意。四足桌凳离了身，手畔也没个能扶能倚的置件儿，就这么直愣愣站着，竟略有几分孤军对重山的悲壮感）
姐姐晓得我天资庸常，读书念文，我也就顶多看个片面。经书如何讲，我自然无权亦无理置喙什么。但你如今这般念头，我是绝对不会准的！

停——停！
（有音檀声，大妙无疆，区区一句的话反而牵连出了越鸟一连串的话，连忙制止她的话，停下了自己手中的的东西，露鸣活泼，在怀中瓮声喵音不停，一松开就跃出怀中，头也不回的离开长生阁，轻叹口气，反而颇有几分沉稳来与她论禅的意思。）
可是越鸟，我不是伤害自己，也不是要很多的血，古语佛道舍求，今我欲求道。以血入经文，重在抄写，重在书录，修为心性也，是为了祈福祷告，上天何其智也，自然能听到我的期盼，会比我原本所求的部分更显虔诚。
（颇为惆怅的托腮望着她）可是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毕竟我从小就……（想到自己的身体，叹了口气）确实是身体不好，额涅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我——
（倔牛犹豫了片刻）我总觉得我体弱多病，抄录佛经也会比别人的诚心更少。

姐姐，你这话说得叫我心里难受。（兽有脊膂、鱼有骨鲠，坚甲利兵、金石之固的这么一团，就这样穰穰足足地填满我喉。几句下来，我心泼泪之势俨已行将冉冉，几时声浮叹惘、几次顿足偃焰，先前伶牙俐齿、噀语如流的将军阵法哄散不见；“孤兵”、“悲壮”俱成谶言，这会儿回味起她语间迟疑，便真教我打情衷里掘出成箱累业的伤份儿来）孱弱在身，便要旁人觉得逊诚于心么？……倘若当真如此，哪处还能容咱们讲理去呢？
（好，好，现下非但有劝阻痴子这一要任在先，我髓中荒原也逢一把咸阳宝炬、浑浑然烧起点化迷梦的净罪山了。我向后退了两步，小腿抵上矮圆凳旁稳置泰山的四脚几，可算是有了依傍；甭管先时我还避忌着什么、担挂着什么，只看目下这一刻凭靠在背，自然再无所憷、再无必退，想要说什么，尽要亮堂堂献睹天日去）
要我说，就这“体弱”一项，起小迄今咱们都吃了多少亏了？先头说过的那些拘束、忌讳，这还都只是明面上的退让；且再仔仔细细鞭辟析里，就这么成日成日的病着，指不定还有人疑此真假，当咱们拿这个作筏子、博殊遇，背地里没少嘀咕过！
——可这都是你我成就的么？这都是你我能选的么？恰今若还要拿这个衡量“心诚”，天道又何公呢。那些禅经、诗偈就更不要讲“一切众生”、“人身难得”，只管渡那些康康健健的“诚心”人好了！
（话说得痛畅快适，我却不大敢看她。看那双早露沾漉的水胧慧眼，像白月照夜一样幽幽地看着我……我受不住。这样想着，又难免恻隐）
还说呢，所幸你没跟娘娘说。要让娘娘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担心你，又不舍得埋怨你。唉。

好，我知道我今儿个是说多了。但是仙姐姐，（我叹息）我知道你能明白，无论是娘娘、我，还是你记挂着的谁，我们也都是先惦念着你，再及其他的。无论怎么样，像今日这样的事都不能再有了。至于抄经、念佛这类事……
（就那么有用么——斜乜了她一眼，到底是把这句话勉强咽了下去。我晓得人们总要有些寄托期望的高塔宝匣，不必多么切实就手，越虚着、越邈远，反而越使人遂心宽意。于是我也见招迎式，清嗓、抻袖儿、昂首信眉，足然一副弘道养正、磊落介直的光明模样）
全在心意、全在心意嘛。只要念头至洁、心声贞醇，还怕有什么不灵验？
好仙仙……（轻轻抬手，作势要去牵她悠悠轻拂着的袖）且放心罢。上天好生，崇奉善义，任谁舍得要你伤害自己去抵换、求取呢呢？你信我，准出不了错的。

（春光长日，明昼奄时，在越鸟的鞭辟入里的思入之中，一句句真心劝话俱为落在耳中，轻轻一叹，惆怅的坐在檀木椅上，两条小腿晃来晃去，来表达此刻内心的纠结，纵以身体发肤而言，受恩于父母，成长于社稷，却实为小女儿的任性，难免过愈，实则以诚心来求佛语却也能有许多法子，而非一定要如此为之。）
越鸟你说的很对。好吧。
（得到庆章的松口并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却也在她的提醒之下，似乎另辟蹊径的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其实无需这样做，只要我足够诚心，上天总会听到我的祷祝？
（并没有其他更好的话来反驳越鸟，而越鸟的担忧又一句更比一句的说在自己的心坎上，神魔俱非无情人，又如何真正的无心）我真的不想体弱多病，我也想和姐妹们一起在草原上骑马，踏风！可是，可是——
（一切剩下没说完的话都隐藏在可是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