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的夜晚总是很冷，仿佛正午的火热皆是假象，寒冬用晴朗做伪装，蛰伏在北方的初夏。但星空是离人间极近的，漫天的星沙铺满黑色的海，我伸出手，想去摘窗外的星。】
【不安分的动作惊动了枕边人，他微微翻身，环抱的手臂收紧了些，下巴颏儿在我额头上蹭了蹭，新长的胡茬不大扎，却很痒，我在月光下看见他深锁的眉，他眼底还有一片乌青。最近一月来，阿睦尔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偶尔清晨召人在书房议事时也是门窗紧闭，连伺候的下人也不让靠近，我甚至还在草原上，遇见几个金发碧眼的外邦人。】
【虽听不懂他们说话，但隐隐能猜到他们从哪儿来，珩哥任职理藩院时总要与沙俄打交道，他向我学过几句沙俄的语言，记忆深处奇怪的腔调与发音，都在今时今日诡异地对上了号。阿睦尔必定有事瞒着我，我不安地撑起身子，右臂支着头，左手抚上他的眉，女子在情浓时最会丧失理智，明知前路或许不妙，心仍软得像滩水一样，都不消男人开口，自己便很会哄骗自己。俯身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知道他早就醒了，此刻不过在装睡，于是很委屈地撒娇。】
我睡不着。
【风灌进被窝里来，还是冷，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躺在一起时，我喜欢用手描他的五官，指肚作笔，轻轻掠过他的睫毛，他就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刷在皮肤上，扫过我的心。怯于提爱，将所有的喜欢化成眷恋，他是草原的王，我便也去爱他的臣民，做他们敬重的可敦。然到了夜晚，我只想做他的妻，甘于赖在他怀中，成他羽翼下的小雀。】
她们都伺候得很好，是你，你很久没陪我骑马，教我吹埙了。
【柔声发泄着不满，描完画卷，心满意足地躺回去，窝在他怀里。耳边坚实的心跳声像在催促，心中的不安无由来地被放大，心下慌张，光顾着想该如何开口，并未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额头在他胸前蹭了蹭，随口答。】
好呀，姆妈还不知道我会埙了，你教我的那首曲子我已经吹得很熟，待下次回去，便能吹给她听。小时候姆妈教我弹琴，我怎么也学不会，她若是知道我如今学会了埙，定是很惊讶的。
【他白日里定是累极了，累到顾不得同我说这些闺房话，感觉到丈夫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我在黑夜里长叹一口气，泪意忽然就涌上来，那是被莫名其妙的害怕失去的恐慌所激起的悲伤。】
大汗，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我怕什么呢？一边是父母亲族，一边是要偕老的丈夫，若两方当真对垒，于我不亚于剜心蚀骨之痛。两年平静的生活犹如沉默的海面，我相信他的真心，也害怕滔天巨浪袭来之时，小小的木舟无法承受海洋的怒气，幽深的海底会将我们一同吞噬。】
【他手上有许多硬茧，是行伍之人常年持剑握刀所留，爱人的摩挲总是温柔又小心翼翼，划过皮肤时，惊起小小的永不消逝的涟漪；从阴诡地狱里搏杀出来的人，脊背胸腹有深深浅浅数不清的伤疤，我抱他时不肯去触碰已经愈合的伤口，并不是因旁的，是劫后的余悸涤荡在妻子心里，盘桓在心头，也难以消弭。】
良缘永结，白首相携，这是你写进婚书里的，我怕你骗我，怕你说话不作数。
【顾虑与犹疑使我无法直白地向他言明心结，只得迂回地躲在女人的身份下委婉地劝诫，盼他多念我几分，切莫要走到绝路上去。】
我会陪着你，你也不能抛下我。
【背井离乡之人，我身边唯有他可以依靠。汗阿玛还有许多子嗣，母亲也有她的丈夫和父亲，偌大的草原，空空荡荡的，他却只有我。所以假使有一天他当真到了绝境里，不过顶着烈焰，踩着刀尖，我也会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