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一场倒春寒杀得措手不及，幸而惠妃未病，闲往御园中见，是芳树虽发、但柳条无力。止步于万春亭，抬颐见字，是一万载春秋之意吗？六宫间，论逸致雅情，我并不能与玉佩簪缨者媲美，啻在廊庑下遥忆起徽州，十载不曾踏足的故里。彼时于秋江钓月、于皋亭泛舟的笑语，髣髴并非是周惠妃所为。】
【坐庭中，春意在她灰暗的眼睛里，仍是只剩安静朽色。忽闻蝉钗动，乘声乜去，年青的姹女，并非是哪一位王姬。放目去时，我见那一双鹿一般的眸也再回望于我。】
她是谁？【僮隶欠一欠身，回禀「敬妃的女官，小沈氏。」】唤她近前说话吧。

（我实则并非穿越每一芳庭报春的惊鸿，譬若在徽显外的天地里，小沈姑娘是一只瑟缩的雀，乘的是春风之便，却不行娇杏之事，安静地，浑似哪处含香静放的纤细柔枝。）
（隔花越见可否是冥冥之中的机缘？我想，应当是的，并无东君在其间唤我。小丫鬟的乌发迎着春色而掀起一二绒絮，或从其中也窥见沈飞光数载前的一斑，我揉一揉耳际，没忘问询，）是哪位娘娘寻我呀？
（尔后与人一并行近，全一个十分妥帖周到的礼，）沈氏请惠娘娘安。

【正居柳影阴翳间的邃馆，闲看花时，却窥见那般的轻盈、明丽。实话说，是很容易被吸引的。紫闼中这般娇娇不鲜，抑或是某亦曾是。也自誉，登龙之术大抵是有几分把握去揣度人心，可眄向她们清透的眼时，所拥有的一泊未名情绪，对见过太多枭心与鹤貌的我来说很是陌生。】
【凝视那抽芽蔓条须臾，高冠珠翠压着纤颈以端庄仪姿，青黛微敛偏颐睇去，先道闲话。】
起来吧。春光很好，来观什么花？

（椒宫或比东君更懂得满园春色——概因嫔御们各生别样风姿、容色姝绝，我从她眉眼里瞧见杏的艳色与梅的矜傲，于是令沈飞光慨叹：好漂亮的女子。）
（至人跟前时很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断不能教她晓得方才那样僭越的思绪，直起身后，很从容地答，）奴喜欢藤萝，闻听同宫的丫鬟们说园中藤萝开得正好，便来看一看。（说起这儿又不得不稍稍一顿，）从前在家里时也想养一棵，又担心养不好，正好也借此机会学学宫里都是怎样养花儿的。

【悠悠春日里的风物，我从未有所偏幸。仅在此时，放目于紫云一般的藤花绵延，掖庭里的人因它硕累、垂然的花穗，赋予它「多子多福」的寓意，反而是落了俗套——何须费此等遐思呢？它本有另种风骨。】
仲春恰是藤萝吐艳的时节。据说此花耐寒、寿命亦长，不是娇矜之物，你喜欢也不妨一试。
【不露端倪，逡巡于她纤腕与姣面之间，下颏微抬，示意她坐。略顿，沉下眼风，再问。】皇贵妃...近来如何？
【皇城里有很多位皇贵妃，而她该知晓，我意指谁。】

（细数年岁，这已不知是小沈氏在内廷度过的第几个春，新雪初霁的晴光业已留在去岁，而栩栩堆砌起的人形更洇淡在时岁长河的更深处了。）
（我观她眉目与容色，或又不仅仅是观她眉目容色——莫说京洲，便是宸极这一方小小红尘，便有许多关乎小沈氏的叙语，譬若簪缨煊贵、姑侄相佑，浑然出脱个矜奢模样，若非相与，哪能知所言差矣？）
（于是与人露个带怯的笑，）是呀，骄矜的花儿，奴也养不好的。（是罢，诚然我不愿她亦同旁人，想些十分相近的评断，）敬娘娘……
（话音至此一顿，很显然地瞧见一片云色又覆上眉宇，）如今镇日里靠汤药吊着，日日催奴回府去，（一咽，）我才不要呢。

【她病于秋风乍起之时，依稀遥记我们初逢亦是乾宁某个秋，彼时寄居高门篱下，我见她澄明的眼，故而扮出怯懦堪怜模样。不过拙劣的伪装叫我疲倦，偶也惋惜于我二人愈行愈远，有类贪狼坐镇的宿命。】
【忽谛燕雀振羽，尚留一点浊念，方敛神。】
皇贵妃有考量，但你亦有心，好生照料着她便是。【不日她将成为皇录上的一行字，如断絮般微末，然后我也会，谁都会，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只轻声。】改日，本宫去瞧瞧她。

（近者爱称赞飞光的慧极与通透，将万事万物都更变一个方向来看，于是摒却很多不必要的忧心与烦恼，而眼下我却很难用这样的心绪，来对待敬娘娘的病体——她所给予沈飞光的太多，并非朝夕可以忘怀。）
（实则我也有些难能宣之于口的忧心，于是稍显僭越地问她一句，）若是可以，您……这两日便去罢？（小沈姑娘垂下眼，）娘娘总说，要做的事、要见的人，想的时候就要快些去做去见，不然就要错过了。

【入主启祥，位列六妃后的数载年华里，执持权柄的斗争仍未消歇。拜伏神龛前的须臾，或许将膺间清明，病态交织的掖庭是滋养欲念的温床，看似鏖战，实为自囿。那么，若我与大扬佳相逢于九州他处，抑或年华倒转，于湖园烹茶、观月并非不可追。】
【煦日和风送着桃香，周惠妃灰暗的眼睑却是作践春日，无喜、无哀。借小沈氏檀口所道出的敬妃言辞，很陌生。此生相争，到头来是她不知我，我不知她。可叹。】
好，我会的。【我留下承诺。】早些回去吧，兴许皇贵妃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