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那场比赛之前，大空翼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恩师罗伯特走上相同的路。视网膜脱落，在世界杯的赛场上。
“好像为自己没能夺取世界杯冠军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翼苦笑。
“别这样说，翼君。”前来探病的岬太郎很不是滋味，“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过依赖你。如果我们再强大一点……”
“不是的，岬君。”
其实他知道真相，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不甘心啊。世少赛，世青赛，奥运会……他们都拿到了冠军，唯有世界杯，唯有世界杯……
他的最后一届世界杯，日本队止步于八强。
【2】
“没想到，你会是我们几个中第一个退役的。”
“我以为，至少应该是我。”
大空翼没有接话。他回家养病以来，从前的队友便一个接一个前来探望。只是他们从不一起来，似乎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会陷入可怕的沉默。即便独自前来，也多是小坐一会儿，便匆匆离去。他们甚至都不敢开口，无论是关于病情，还是足球。
沉默良久，翼终于缓缓开口。“上次岬过来，如果不是我主动说起，他估计也什么话都不会说。只有你——”那么直接。
“三杉君。”
“你知道的，翼。”三杉淳很想凝视他的眼睛，可还是没有勇气，“我和你，是一样的。”
无论是天赋异禀，还是天妒英才。
“我一直把每场比赛都当作最后一场。战战兢兢，仿佛明天就会倒在这绿荫场上……可你知道吗？小学毕业，我被担架抬出场的时候，望着头顶广袤无垠的的天空，忽然有些眩晕，许是阳光有些刺眼吧，在那一刻，我觉得时间停止了流动。”
“三杉君……”大空翼有些困惑。
【3】
足球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呢？很多人都问过翼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是凭本能在踢球。足球是他的朋友，是生命的一部分；是自由，是希望，更是他未尽的梦想。从东京到静冈，再到巴西，西班牙；从全国大赛到世少赛，世青赛，世界杯……这么多年，他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身边是同样追梦的少年，还有欢呼和掌声。
得天独厚，万众瞩目。全日本足球少年的梦，日本未来的希望。
——人们这么形容大空翼。
曾经。
他好像从未体会过三杉说的那种感觉。
【4】
——说说吧，你未来的打算。
直到三杉淳离开，大空翼都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突然能理解罗伯特了，理解他当年的突然出现，与不告而别。
“或许哪天，我也跑不动了……可能是明年，也可能，就在明天……”
“但是，翼君，没什么可遗憾的。和足球有关的过去是真实的，未来也不会就此终结。足球的世界，很大呢。”
“未尽的梦想，才是梦想。”
因为“未尽”，所以才称之为“梦”。
【5】
三杉淳离开的时候，方才晴朗的天空变了颜色，蒙上一层浅浅的灰。
回去的路上，经过市立南葛足球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名叫岬的男子正一遍又一遍地朝空门射球，仿佛用尽所有气力，都无法抒发心中的愤懑。三杉一言不发，静静走到岬的身后，隔了一段距离，正好站在中场。
曾经，他也是球队的王牌中场。
刚才的一番话，与其说是安慰大空翼，不如说是宽慰自己。他明明知道的，他和翼，一点也不像。打从出生开始，他就失去了与之比肩的机会。
从小到大，三杉听过太多怜悯与叹息。他这一生，好像永远也绕不开“心脏病”，绕不开“可惜”。他有时甚至会卑劣地想，如果当年他放弃了足球，大家会不会只记得那年的翩翩少年。是不是这样，如今的自己看上去才没有那么“可怜”。
三杉捂着胸口，仰起头，几滴雨水直直打在脸颊上。
开始下雨了。
【6】
岬太郎终于踢累了，仰面瘫倒在球场上。
三杉淳想，或许比起翼，岬和他更像。一样的沉默内敛，一样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甚至对于某个人的执念，都是那么相像。
在国家队，他和岬的交流并不是最多的，但此刻，他觉得他读懂了岬。他跑向一旁滚落的足球，起脚射门。皮球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然后冲破球网，重重摔在了地上。
明明是展翅射门，偏偏折断了翅膀。
三杉走到岬的身旁，伸手将他从球场上拉了起来，岬太郎顺势倒在他怀里。岬把头轻轻抵在他肩上，两只手紧紧拽着他的T恤下摆。
三杉的肩膀湿润了，是雨吗？
【7】
你知道吗？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堂堂正正比一场。
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三杉君，不能再踢球是什么感觉啊？
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啊？
岬——
【8】
岬太郎退役的消息，大空翼还是从松山光那儿得知的。
“其实前两年，他就有这个念头了。你知道的，长年累月的伤病一直困扰着他，再加上这两年体力也大不如前……”
“我知道，你们都在勉强自己。是我太固执了。如果不是我坚持，现在也不会……”
“翼君！”松山打断大空翼，“这只是个意外！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归咎于自己好吗？你，岬，还有三杉，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我们……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松山，有时候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日本队的队长。”翼诚恳地说。
“别说这些客套话！”松山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
【9】
只要翼君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跑下去。如果他需要的话……
松山君会觉得我有些幼稚吗？
因为翼那个家伙，总让人觉得还有希望似的。好像只要跟着他，就可以实现我们的梦想，我们大家的梦想！
【10】
“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这一点也不像你。”想起岬太郎，一向沉稳的松山光也不免有些急躁。
“岬是岬，你是你。”松山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去看过他了，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不要自责’‘振作起来’这样的话，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我们没有资格这样要求你。如果现在受伤的是我，我也不会好受……“
“可是翼，你要记得——”北国男儿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在你的身后，就像在球场上一样……请相信我们，我们也一样，相信你……你永远是我们最信赖的队长，以及……最好的朋友。”

【11】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当年还会去仙台吗？
会。
你不后悔吗？不会……感到遗憾吗？
遗憾，但依然不后悔。
……那么翼君呢，如果时光重来，你还会上场吗？
【12】
大空翼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的瞬间，有些眩晕。
阳光迫不及待地透过窗帘缝隙钻入房间，热烈地宣告新一天的到来。他起身拉开窗帘，整个人瞬间被光芒笼罩。
“你醒了？”早苗从身后推门进来，“今天状态怎么样？”
翼转过身，正对着妻子：“我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小时候了……梦见罗伯特要一个人回巴西，我就在后面使劲地追。可不管我怎么跑，怎么大声唤他的名字，他还是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还是和那时一样难过吗？”
“嗯。好像被抛弃了，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才不是一个人呢。”
早苗说，你该出去走走了，翼君。
【13】
“要带上足球吗？”
“嗯，带上足球。”
其实大空翼并不知道要去哪儿，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游走。
南葛，他的第二故乡，他梦开始的地方。这些年，他在外的时间已远远超过了在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这座城市竟只剩下些回忆。
再次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大空翼有些怅然。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石崎家的浴室，石崎了风风火火地出来迎他：“是翼呀。来得正好，刚把家里的浴室重新装修了一番，我带你参观参观——”
石崎不由分说地拽着翼开始介绍：“这片是新开辟的休闲区，我特意装了两台大电视，泡完澡还可以一起看比赛。”说着顺势打开了电视机，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呀，这不巧了吗，刚好是井泽的节目。你别说，这解说员当的还挺像样。话又说回来，他这条件，要是早两年退，说不定能成为影星啊。特有范儿。”
大空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也认为石崎说的有道理，起码井泽拍的洗发水广告绝对比日向的销量高。
【14】
“嘿，约翰。”
与石崎分别后，大空翼又习惯性地来到了若林家。不过显然，房子的主人并不在家，只有他家的爱犬慢悠悠地挪到门前，冲着翼摇尾巴。
“你也老了啊，约翰。”大空翼感叹道。
正当翼打算使些小手段“捉弄”下约翰时，背后却传来若林源三的声音。“可算被我抓到现行了！你还是老样子啊，翼。”
大空翼尴尬地挠挠头，“你怎么回来了？若林君？”
“正好回来看看。本来还打算去看你呢，你就来了。”
若林打开门，约翰立刻往他身上蹭。他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约翰的毛发，“一般来说，约翰也算是长寿了。”
“是啊。时间可真快。”
“要一起走走吗？翼。”
【15】
“听石崎说，井泽现在在做比赛解说？”
“嗯。他说想尝试下不同的生活。石崎嘞，那家伙最近在做些什么？”
“回去继承家业了。”大空翼打趣道。
“竟然还有人去他家澡堂洗澡吗？”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来生他们呢……”
“来生和泷都回修哲去了，来生在小学部，泷在中学部……真有点怀念呢，那个时候，南葛和修哲的对抗赛。大概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依旧没离开足球。”
大空翼和若林源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谈话间就到了南葛足球场。
“球场变化真大啊，比我们那时更宽敞、舒适了，踢球的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
“但有些东西没变。”若林源三指着球场上奔跑的少年们，“你看，他们脸上的笑容——那种对足球的热爱能够穿越时空，植根于一代又一代足球少年的心底。”
“我相信。而且……”
而且，在那群肆意张扬的少年中间，大空翼看到了那个曾无数次和自己一起站在中场的伙伴。他的笑容明朗得一如当日的太阳，瞬间将翼拉回了少年时代，回到他们相遇的那个四月。
“我好像很久没看见他这样笑了，这样心无杂念、单纯的笑。”
有些东西在不经意间悄悄苏醒了。
【16】
如果那场比赛他没有上场；
如果他不是执着于夺取世界杯冠军；
如果他没有去巴西；
如果他没有获得全国大赛冠军；
如果他不曾与大家相识；
如果他没有来到南葛；
如果他不热爱足球……
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
即使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大空翼心中有了答案。
【17】
如果时光重来，他还会上场吗？
他会的。

顶

这就完了？所以说岬太郎跟三杉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