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她不想久别重逢就这般生硬,可她控制不了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情。
上前甚至忽略了皇帝下意识伸出的手,略强硬地抚起这人。
脸上是纱布,还有血渍洇出,只露出一双璨若星河的眸,装着惴惴不安。
身上只裹着里衣,按说殿前不该如此失仪,可他都只能被抬来,那身盔甲也早已穿不上了。
撩起身上盖着的貂皮,腿还在,只是被木板紧紧包裹,一动不动。
让人靠在身上借点力,她已然许久未曾如此暴躁:“太医呢!都死了吗!”
门口大太监战战兢兢,擦了几次冷汗,却只是低着头,嗫喏不语。
“太……”
“阿姊,太医已经来过了。”
几乎想也未想,她脱口而出:“那就让他们再来一次,直到治好他为止!”
空气突然安静,明祁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胸口郁气被死死压住。
怀中人轻轻动了动,她低头看去,只能看见唯一露出的眉眼弯弯,在宽慰她不必动气。
是,她是不该动气,这人上战场是她允的,皇帝的计划她是知道的,是她默许的,是她亲手促成了眼前的情形。
她有什么资格动气。
“太医怎么说?”语气又重回平静,她拉起貂皮,不让风侵染梁翊的身躯。
皇帝难得犹豫,顿了半晌,才思虑着开口:“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养个数月,自然能好,脸上伤好了后……我这也有上好的祛疤药,腿上伤了筋骨,之后好好养着,也不过就是少走些路,刮风下雨怕是会受点苦,阿姊,太医说了,不会危及性命。”
思索着尽量委婉,却只听得明祁凉凉的声线:“皮外伤?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样样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这一层层叠加,怕是剥了皮又伤了筋,却只得你一句‘自然能好’?脸上的伤好不了,往后要受多少委屈,腿上不过受些苦?哈,皇上可真是轻描淡写,他不良于行,常年受这折磨,如何再上战场!”
她句句反驳,几乎要把话变成刀子插入皇帝的心。
梁翊挪动手指,轻轻碰碰她的衣角,她一惊,低头柔下眉眼,和煦万分。
“罢了,”不等皇帝开口,却是她先接了自己的话,“皇上别忘了,五月初八,来喝上一杯我与将军的喜酒。”
掖好被角,正打算唤人进来抬走梁翊。
皇帝悚然一惊,连行几步唤道:“阿姊……!”
弯起嘴角,却不带笑意,端着双手,挺直了腰背面向皇帝。
“阿姊若是喜欢,接入府中也好,可阿姊的驸马,还得是将军才行,是与不是?”
皇帝问得斟酌,语气却甚笃,似是从不担心对面人会拒绝他。
当然,明祁从未拒绝过他。
这次自然也一样。
她似笑非笑,平添讥讽:“自然。皇上明日就会收到大将军暴毙的消息,而后哀思过度,辍朝一日,再上朝时会强忍悲痛,感念大军不可一日无首,纵观全朝,只有梁翊有此威望,堪当大任,三日后,封赏将军的旨意就会下达,随之而来的,就是新任威武大将军与祁国唯一的长公主结成连理,天家荣耀尽显,我与将军永结同心。”
她说得清清楚楚,再坚定不过。
门外太监进来,抬起梁翊。
明祁最后深深看了眼神情晦暗不明的皇帝,而后低下头,端正行礼。
“谢主隆恩。”
一切都像她说得那样顺利,朝内议论纷纷,不过短短一阵,就自然接受。
将军的伤势被瞒得死死的,皇帝虽未更改旨意,却也允了将军数月修养,念将军多日劳顿,让他不必急于一时回军营。
军中那头,他却慢慢将自己的人渗透进去。
明祁知道这些小动作,却也懒得再管,毕竟皇帝先是皇帝,而后才是她的胞弟。
她没有心思落在那头。
汤药一碗碗灌下去,却不见什么起色,来的太医都说,将军内里亏空严重,怕是要长期调养。
拉上锦被,又换了个软枕,忙着将药一勺勺喂进去,又捻了颗蜜饯给他。
这人向来乖觉,只要是明祁喂的,无论什么,他都听话地张嘴吃下,蜜饯从唇瓣滚入,他下意识伸出舌尖,舔|舐|黏腻的指尖。
两人都一时怔愣。
目光闪烁,梁翊先错开了眼神。
脸上隐隐瘙痒,他夜深时,顺着眉骨一句摸下来,凹凸不平的痕迹铭刻在脸上,想来应该吓人得很。
可明祁每次望着他,没有半分异样,笑眼盈盈一如往昔。
身边伺候的人少了一半,说是长公主为驸马养伤寻个清净。
每次都是静悄悄来静悄悄走,偶尔碰上他,也是再正常不过,但照顾他的事长公主从不假手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