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开

【明轿拐进一条深巷里，起初是万籁俱寂的静默，继续往前，几声丝竹从无边的夜色里逃出来，若隐若现。等纷杂的声线密织成铺天盖地的网时，轿子也应声落地，打帘探颈，扑面而来的首先是喧嚣的声浪。】
【两侧的高楼无一不高悬着华美的纱灯，因而虽是深夜，门房廊柱的红漆却未见有丝毫暗淡。花门柳户，自然有迎来送往的伶人投怀送抱，幸而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乌西哈的随从，又有王誉等忠仆开道，才总算摆脱了这一片招摇。】
【雅间的门一关，眼耳瞬间清净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一旁坐怀不乱的怡亲王】
这是唱的哪出？怎么把局约在此处？

【扬手再示意侍应的三两人退下，皂靴抵在案沿边，人懒散的往圈椅中一靠，又松了紧系的圆扣，摆明就是明日御史台上参的「好料」。目光一睐，窗牖外衣香鬓影人潮如雪】
图个乐子。没来韩家潭看过，总得瞧一回不是。所以请哥哥一同开眼，要是臣弟被骂、做兄长的也逃不过。
【竖指撑着额角，语调里虽说是轻松，但未提之处就是怨。不为公事、便是私事，能让我避在此处的自然是河东妇。蹬了一脚案几，方才冲他数落起来】
没什么大事，就手中的差事都停了，还要如何？

【勾头绕过帷幔，择了正当中的一把太师椅坐下。绮门一闭，隔绝了外边的声色犬马，才有闲心观赏起屋中的摆设来。目光掠过略带浮夸的雕栏画栋，停在墙上挂着的一轴仕女斗草图上，未料如此冶艳的烟花之地，也有此等风雅之物。】
【正欲起身一探究竟，又被乌西哈的声音给拉了回来。一转头，见他眉宇之间满是惨淡的愁云，只当他是在装腔作势】
来都来了，怎么能只是看看呢？今日我作东，多招几个美娇娘来，得好好替你纾解纾解才行。
【言罢，作势要去喊门外的老鸨进来。】

【双目甚是无神正出游，自然是关注不了九曲屏、仕女图。乜过兴致正高的斯惠，抛出了一粒花生】
得了吧，赶明她都得往慈宁宫告我状。好哥哥，你替我受罚？
【韩家潭是名声在外的相公堂子，但依旧备了清吟小班。因平生所见婵媛众多，寻常莺女自是不入眼。来此不过是图新鲜，且有兄长为我压阵当是不惧。为打消他的念头，忙斟酒递去苦诉殷殷】
府里不够清净，整日里都是些芝麻事，比朝堂上听老儒辩论、翰林引更累。
不提那些了，【清酒入喉，想起了正代劳的他】我这一逃差事，就辛苦兄长了。

【乌西哈年少时也是游蝶戏蜂的一把好手，如今竟能欢场自守，可见是愁苦到了极点。倾耳听罢他的苦水，却并未觉得愁城难解】
皇额娘宽济慈爱，哪里罚得到你的头上？依我看，你不过是惧内罢了。
【向来惧内者，无非势怕、理怕、情怕。乌西哈身倚天潢之势，已是贵无可贵，只不过是爱重福晋，囿于情与理之中，所以才有今日自苦之举。事涉怡府闺闱，不便多加议论，一笑过后，就此打住不提。握着酒盅靠进椅背里，在莺颠燕狂的声浪里，神色却渐而凝重】
既然知道兄长辛苦，你还不打算回来？

【自幼得慈壸疼惜，皆因额涅受宠于坤宁。庆成又曾被皇额娘所抚养，出入与庆昌同伴、而安王尧更是荣宠不断。想来是因爱屋及乌四个字，皇额娘向来视我如亲儿。话是如此，但难保——】
非也，此为敬重，兄长慎言。
【出声阻止为的是在他面前仅需的两分，薄面。摇晃着酒盅，毫不在意】
不打算。兄长是君子不器，我是难琢成材的朽木。畴昔在朝鲜、伊犁所受的炮火、箭矢之痛，到如今都隐隐作痛。朝堂上的事还是麻烦兄长了，我就不跟着添乱。
【手指勾住盅口，看似在笑，实则是回想起那日御书房见驾时天子的不怒自威】

【门外的老斗伶童依旧打得热火朝天，屋中的气氛却渐渐淡下来。韩家潭向来藏污纳垢，若非是乌西哈递来的帖子，决计不肯走这一遭，怎知豁出一身剐，却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复，心中不由大失所望。为延请佐臣而暂时卸下的清高，也开始悄然复苏，渐渐与周围的宝篆香风格格不入。】
乌西哈，我老了。
【在一片欢笑声中，这样力不从心的陈词就显得莫名孤凄。放下酒盅，失神的双目渐而凝聚成锋，做着最后的争取】
我已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可保固皇图、廓清窳败的重担，宗室之中，唯有你可堪托付。

【斯惠道一声老，我本想戏谑两句，可撞上五哥逐渐沉郁的面容。指关敲在瓷盅上不知轻重，也少有的收声不提。就是在此刻，我方才仔细的看着我这位兄长，为圣上、社稷宵旰忧勤。别开目光，澹声一句】
五哥，你正当年。
【托付二字一出，眉宇之间乍是一跳。相公堂子僻静幽深，喧闹也点到为止。话题的骤转，致使场面有些僵持，窗牖外的嬉笑就愈发刺耳。手中酒盅丢掷在门扉上，椒浆四溅与满地的碎瓷使得来人飞快逃离】
【兄长简单的一席话，顿时让我陷入另一个僵局，一件我从未思考过的事。既生在皇家，半点不由人。为臣既是可效仿陶朱泛舟避去，但是他说「唯我」。神情困顿】
五哥我错了，是——臣弟愚钝，只是……

【恪府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一个个嘴上说并无大碍，其实早被唇边颤动的须髯出卖。即便没有太医，气元中虚的征兆也早有显现，犹记得第一次咳血的那日，不可置信地在桌案前怔愣了半晌。可是此刻说起老病，却如话家常】
你不必这么紧张，我现下并无大碍，只是年纪上来了，难免会感到力不从心。【又劝慰道】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嘛，总会有那么一日。
【瓷盅击门的声音没能让门外动静稍有回落，反而如一石投湖，激起千层声浪。屋中却阒寂无声，沉闷的空气让人有些坐不住，索性起了身，在屋中缓缓踱步，借以抒解胸臆】
你可知道，辅国弼政、燮理阴阳最重要的是什么？
【负手立定在仕女图前，目光虽然梭巡其间，却并未真正看进心里】
是调和君臣之道。
兄弟之中，唯有你随大哥出征最多，取胜最多，最得倚重，你若开口，他多半会听。若论庙胜谟谋，你并不在我之下，我不过是占了个武绩不显、于帝位无碍的便宜，才能在朝堂虚度这么些年。
【思绪掠过南疆的风沙、东北的塞雪，落回到眼前的绫绢条幅。转过身去，隔着镂空屏、八仙桌，神色凝重地开了口】
如今的朝局，看似平静无波，实则隐忧丛生。乌西哈，别再意气用事了，快回来吧。

诚恳，我们不就是吊个命吗！！！咋地我还要回去工作了！
【宣化年末诸固伦亲王均不在京，郑王先为长、其次有军功政绩在身，有世勋贵戚做为倚仗，最后皇父钧旨一锤定音，教人连反驳的理由都无。应天受命，水到渠成的事。至于觊觎，谁都有过】
五哥的话，我都听进去了。
【默然与阒静是互相伴随的，再度抛起一粒花生，未中，试图以顽笑的把戏化解僵持的局面。目光一乜，只见的兄长消瘦身形，早非昨日了。其中透出的弦外之音，已是再明白不过】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方应】
五哥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兄长哪是武绩不显，分明是厉在口舌。
【在兄长三言两句的描述间，乌苏里江的风雪更疾，南海的水域并不太平。即便有着雪山屏障的西陲，都有着试图进犯的莫卧儿王朝。国朝的隆盛不止是在文人的歌功颂德里，而是在掌握生死的天子手中。眉宇一垂，嘟囔着道哪儿意气用事了】
【至于原先来韩家潭的目的，已经是抛之脑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