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的生活是繁琐、乏味、无趣的】
【当值以后人也困顿了许多，初时入宫的新奇早被这些年的恩赏消磨。一来二去之下，也愈发的喜欢独处。上回嘉瞻雪刻相赠的半边石榴还在案几上，但早已失去了色彩黯淡无光。宫闱里事事讲究规矩、体统，行、走都有着要求，泰半的嫔妃初时耀目，待到一定年华时就如混进珍珠的鱼目，是死板的、难看的，还有谁会喜欢呢？】
【新染的蔻丹依旧浓艳，浸泡在铜盆中时，波光影影煞是好看。直到外边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苦绪】

【正月炮竹声里，自己的叩德阿宠被人接走了；后来过了早春时令，令福的褚秀秀听说也回家骑牛去了。去年还是众人熙熙，如享太牢，而眼下连着白禅小年也要出宫。自打得了这个消息，原跟她商定的几个簪花斗草的邀约索性都毫无来由地推拒了，每天自己只窝在渔火阁里，但今日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好像被德元居偏阁收拾包裹的细微声吵到般，忽得坐了起来，赶往那处提人。只是人才入那偏阁，便瞧见白禅坐在案前发呆，惯来洞察入微，当先捕捉见她那沉在波光里的桃红豆蔻，找茬般张口道】
你知道，你新涂的蔻丹是用的宫里头的物事。
【这是一句毫无波澜的陈述】
【自己仍笔直地站在门槛外，一双臂则抄抱在身前，倒像是个门神般】你知道只要是宫外人，倘使要出宫门，便什么宫里头的物件都不能带出去的。
【垂着点漆瞳，有些别扭地道出下半句】
再留下来陪我几天吧。
等豆蔻快要退干净的时候，算了.......退尽太丑，我到时候再给你涂上新的。

什么——
【循声睇人，不用问便知是谁来了。公主们在紫禁城中除了三处地外，几乎都无所阻拦，何况来者还是容妃娘娘的爱女令昌公主。弹指掸去水珠，纤雪上的蔻丹蒙了一层水雾，煞为好看。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的毕恭毕敬，柳叶一挑，雪颌冲着门边】
这是娘娘赏的是许了的，你诓不了我的。
【背过她正寻了方巾擦拭，可沉默就如这铜盆里的水，她忽然静了、水也静了，看不出波纹。令昌公主又在想什么呢？好半晌了才憋出一句话：再留下几日】
【不知旁人可听得出她话中的扭捏，我是听出来了！这禁庭里的几载太多枷锁，换做是旁人或许还好些？偏偏是我要刻意遵从规矩，压制本性，塑造个最是听话温柔的花瓶，可真是难煞我也！眸波亮亮，当下的话或许是真的在以「朋友」相处。要知，天潢贵胄与宗室臣女始终是有壁的】
【笑搭一句】
公主娘娘不是说要守规矩么，哪能说变就变的啊？

【女官出宫年岁，本是依着内廷旧例，便是自己去额娘面前卖乖讨巧，也是难换她在宫里多滞一日的。但眼下白禅转过身去，很难瞧清她在那儿摆弄着什么，反倒更生起火来，但并不是置她的气，倒更像是同这座紫禁城置气，声音也更加脆脆琅琅】
但我比你年纪大，位份高【原最厌恶摆出尊卑，但此时，为了挽留住这最后一位不属于爱新觉罗氏的同龄玩伴，仍是掏出这张牌】，
所以我的话就是规矩。
【白禅的雪指从那铜盆里沐浴出来，随着她指尖动作，这才瞥见一直搁置在她皓腕旁的那半璧石榴。原已是要掀开裙，一脚越过这门槛，但此时竟像被这石榴堵住了路，弓鞋分明抬了起来，却又立刻踩了下去，乍一看便如同原地跺跺脚的生气架势。冲着那石榴扬起下巴颌，继而对着眼前人，不咸不淡地问道】
谁送你的？
【石榴向来有着多子多福的好意头。骤然“悟”出来一声】
你有喜欢的人啦？

【微风拂拂，眸光向她时多了几分错愕，是为她的真心挽留而心动。至少在此刻她把我作为必不可少的人物，而非是臣服奴役的臣女。即便是——这话听上去不好听，但依着我对令昌公主的了解，那已经算是顶格待遇】
好好好，听你的规矩、可你不也要听娘娘的规矩？规矩，就是一层又一层的纸。
【不顾着在门后久侯的公主娘娘，先揭了雪花膏子往手掌、手背上抹了抹。按压着小臂，直至听令昌再度提及。眸波才顺势睇去，那个水分快被蒸发完、已经成干瘪状态的石榴】
什么？这个【噙着笑靥】一个女官，嘉瞻雪刻。
【不知公主娘娘哪里来的诸多想法，只是觉得那日长春门摘石榴的她，是大胆、鲜活、有趣的。面色微苦】
您可慎言！传出去苦的可是我了，不过是前几日午歇我发现了她盗取石榴，她见状不妙分了我半个“赃物”为同谋，公主殿下您可不要多想。

【此时虽仍抱着臂，但却冲着她耸耸肩，这无声的一重意味是：忘了，内廷里没几个真男人。瞧不见她的动作，但却能闻见那雪花膏的甜腻气味，原是在那儿慢条斯理抹着膏子呢，心里头气儿更盛大，恨不得结结实实坐在她阁前的门槛上。却又在脑袋里搜刮着她提起的这个人物，概因宫里头的女官比主子娘娘还多，半晌才想起那位养心殿柔婉】
哦，她呀。
【乍一听这句话，似是极为没礼貌的语气；但在我的口中，这便已是难得的尊敬，因着不想在尚未多交的结识里，轻易与别人置评】
【再聆得这石榴的来龙去脉】
你瞧，我就说你肯定“不懂规矩”。要么东西留下，【因着一壁说着，一壁人已利落地跨进阁子里，这般倒像是去抢那“赃物”般，但自己丝毫不执著于那半颗石榴，话尾立时揭过，人也已娉娉婷婷，挡在白禅的身前。自己身高比她高出半个脑袋，此刻倒像是欺压她般，只是剪秋瞳里是盈着笑意的】
要么人留下。

公主也认识？我同她倒没说上一句半句的——
【迟疑的想了想，最后再螓首稍点，确信是没有说上话。嘉瞻雪刻是带着孤傲去清冷的，看上去并不平易近人。或许，也是因为在乾清宫侍奉的缘故还带着点严肃？至于眼前这位公主娘娘的要求，双手摊开借以表示】
好难选。宫里有您、有懋妃娘娘照拂，可到底呢臣女也得去家。
【捧来干瘪失去颜色的石榴】
非是臣女敷衍您，那就借此石榴献给公主娘娘，代我陪在公主身侧行不行？
【即便是我答允了她，又哪来规矩可以更改。紫禁城的路是白纸黑字写明的，我不敢、她也不能逾越。入宫的几载里，倒没受过什么磋磨苦难的，全是仗着主子的威风行狐假虎威之事。置放在其掌心内】
石榴，石留。

【那石榴因着被掰作半颗，露在外面的石榴子儿早就失了水灵劲儿，甚还泛着白色，只是既是白禅递来的果，到底比待那些需日日盘完的文玩核桃更珍重，自己竟将两双雪手合在一处，拢着那半枚石榴，因着她的手才擦过膏子，甚还沾着她的温度。嘴上却嫌弃地讲道】但它已经干瘪了，
【本是低着脑袋，一副心神都挂在掌中石榴间，但此时抬起眼，望着杵在跟前不发响的小白禅】虽然你如今在宫里有三四年了，对我也已不算新鲜，但仍是个同叩德阿宠她们一样有趣的人物。
【指尖摩挲着那石榴皮子，硬得丝毫没个下手的地儿，就如同这位白禅般】那你以后能进宫吗？像我那些嫂嫂们般，嫁给一位阿哥王爷，时不时进宫请安的时候来瞧瞧我。
【但分明自己也有出宫的法子，一如她嫁人般，自己同为女儿家，分明也能下降】
【只是自己出身爱新觉罗，骨子里仍难免希望着旁人先低头】

可这是您自己要的，二选一，对吧？
【乌珠一转，听出了弦外之音。又怕这位小祖宗节外生枝，再度怨起我来那可不划算。我与她相处自然是敬她、爱她，既是主、又是友，可始终是地位悬殊，谁能忘记这是在椒庭兰闱，是不许这也不许那】
谢谢您今日夸我一道，传出去旁人能羡慕我好半年呢。
【此话不假。能得令昌公主的，有几人？】
不过您说的这个话，臣女还真没考虑的。或许，还是有可能的。但您也可以出宫，那外边不好玩多了。人也多。
【余光稍觑着她，斟酌着字句里是否有不当的地方。晓得她就是面冷心热的好姑娘，也只能是玩的熟了才敢如此。相识、相知，本就是人生际遇里的莫名其妙，我算不到下一刻我该如何，也算不到我的未来如何。她不也是？】
【双掌一合，豪气干云的道】
那我不如在宫外扫榻以待，等着公主去白禅府上做客！

【倘使她不愿，自己也再没有旁的劝言，但此刻被她提及“白禅府”，倒也不失为两厢周全的法子。只是因着心觉极为勉强，连着点点头的模样都是很慢的，脑壳后，燕尾也只是稍稍翘了翘】
那你走的时候，我来送你。
【不由分说间，且将那石榴塞到身旁小宫女掌里，继而小手轻轻巧巧在自己腰间活动着，不多时，一枚清清透透的玉佩便躺在掌心，又如同那半枚石榴般，被我捉住白禅的皓腕，再将它渡到她雪手里，甚还不忘扣住她的指，帮她牢牢攥住那玉佩】我的玉佩赊在你这里，到初五那日就在这里等着我，可不许先走了，否则，可就是带着宫里的物件，这是坏了规矩的。
【收回手，志得意满地扬起下巴颌】
答应！
【却是比初见时更为松泛的口吻。倒不像是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