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芳格格立在垂花门前枯望着一株才及膝高的文竹。待密云全遮住日光，方折回雕饰盘螭的廊庑底下，手里捧着盖碗，冷萃过的滇绿清爽，正好消解一点雨前沉闷。】
【分割昏晓的奔晷已经西驰。遥遥的见公主踱步来，我们约定好做香囊，绣什么样子却未曾细想。估摸着再过三两刻钟，膏泽将从夜幕构画着“珠落玉盘”，枯荷听雨的意相里，不若描个菡萏应景。】
【盈盈一握雪腕，一壁往阁中走，一壁与之庆幸】
风亟亟地催，雨水片晌就倾落了。不过它还算明礼法的，没有扮促狭鬼，浇湿公主鞋袜。

【本来和芳鉴约好今日一起绣香囊的，可当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空中偏生传来一道惊雷，闪电掠过亮了大半片天，还未出廊外，大雨已然倾盆而至。不过这雨来得及，却也去得快，估摸着只半晌，已是雨过天晴。只是这一遭，到底是耽误了些许功夫。等到到了地方，却见她已经站在门口，想来是等了我一阵子了。】
这雨来得快去得快，但还是叫你多等了这些时候，你别怪罪。
【与她一道走进屋内，恰有奚女奉来热茶。】你今日的香囊，可想好绣个什么花样？

【槛窗外，挟暮的鼓声忽而远忽而近，桑榆一寸一寸的影子却早没了。雨风不透，好像含着一口怨怅，直往照壁前拍打。眉心只觉昏耗，揭开手边的豆青釉小盅，汤面儿浮着细碎金粟。】
知道公主喜欢桂子，【靥笑从容澹然，垂手点顾适才侍女所奉，曼声缓引道】桂花乌龙，温补阳气又舒畅精神。澍雨一程难行，何有“怪罪”一说呢，且先散一散寒凉。
【茶胚窨花的工序自己曾有经手，倘若在朱明时候，以冰湃几碗来消夏更相宜。盖因用的雪茗是躬亲采制，贮藏得鲜灵韵长，遽觉心间垂的雾彀尽去。转首取过针线笸箩，守定绣花绷子上半开的素冠荷鼎，好个出师未捷的证据，正指摘芳格格才疏学浅！】
【我讪讪地】香囊么，我意属清幽正直的样子，思来想去，还是白莲好。

【我爱桂子不假，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桂花酿，我对于那桂花才格外留意一些。但要我说，我现在却也并不喜欢什么花儿的，反而是喜欢高挺的青松竹柏，这些与他很是相衬。】
【我不懂茶道，从前喝茶都是旁人给什么我就喝什么。但只要喝一回，那茶的口感我不喜欢，便是那一日都不会再碰茶杯了。她这里的茶我喝过两回，倒是合我的口味。】
这图样我倒是绣过几回，不难的。【宫中姊妹常绣着玩儿的花样无非就那么几种，尤其是御花园里栽种着的那些，更经常是练习时候的主题。】

【瞳珠明亮闪烁，冁然】莲华昭彰庄严妙法，向菩萨讨个祯祥吉利的意头。
【当年芳格格羁旅漂萍，回京前停留建宁府，曾见白莲一捧捧开在青裁的密叶间。亭亭净植而香远益清，《道德经》有云，清静为天下正——窃以为，极契合纳穆的风骨气度，鳞集仰流。由是闲神想到云期雨信的郎君，于精进绣工一层愈加目注心营。忖量着】
天水碧太淡，比不出白莲的修洁。缎子选松绿的好不好？
【银针似的嘉澍如注，诸气浮动。蒸暑摧折过的枯朽草木仿佛重迎新生，让琐窗小斋前的视野立时开朗。盖因公主这尊红袖在侧，指尖引线之际信念倍殊。】
此番有你点拨，心定不少呢。

【闻言点了点头，便有婢子将缎子拿来，用绣棚架好方才送到我们手里。捻了绣线，仔细看了看。】这些月白色的绣线倒是颜色很正，我从前买过一会，放了两日突然就变黄了，最后只能统统丢了去，委实是浪费了。
【我也不知道是可惜线，还是在可惜花的那些钱，毕竟哄着我买线的时候，把这线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结果却是这样一个品质。】
【我从前多是自己绣，指点别人倒是没有过。】我也是头一回教，若是教得不好，你可千万别怪我。

【每每有人提起我学习女红刺绣时候的师傅，心情便不由有些低落。我出宫这么久，都还不曾寻到司嬷嬷。按理来说，她这般厉害的人物，怎会没有人听过她的名字？——除非是司嬷嬷刻意隐藏自己，不愿意我找到她。可她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我呢？】
我的师傅的确厉害，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
【宫中那些嬷嬷，除了司嬷嬷没有一个能给我留下个好印象，故而我一出宫，就想方设法地将她们打发走。】我去采买的时候，瞧着那线的确不错，便订了一些，可是我在公主府里收到的却是那样的次品。我再去寻那卖线的人，却早已人去楼空，我想教训他们都没有机会。

【深帷亮起灯烛之光，瓶斜的千层金切枝愈显灵动自然。】
【清云却炎晖，公主的音调柔和，适才心壑上空流金烁石，经由一番谆谆指迷，业已销声匿迹。柔荑拈丝的慢活渐至佳境，瞳神清澈却不再，顿觉久定而生的瞆眩袭人。】
【休歇片刻，轻轻摇首，应道】怎么又妄自菲薄。公主师从内廷女傅，她们传授的刺绣工法远比宫外手艺中用，芳鉴道谢还来不及呢。
【葱指重回花棚子和绣架，心怀充盈着某日绣出折枝花鸟的希冀。针脚翩飞时，青丝细碎垂在脸颊边，鬟鬓也有些松散了。芳格格掐了一缕如桑初生的嫩黄，以缘饰点缀白莲的稚蕊。闻言眺起困乏的眼睛，诧然】
月为白色，泛黄则就枯萎，用在织帛上岂不叫王公女眷们揶揄？【肃目赓续】哪家的丝品这般差劲呀，日后我可避着他们。

【鲜闻公主重提宫闱纪事，凝虑须臾，想来那位教习师傅绣物仿真，很不一般。传说唐永贞元年，南海贡奇女能于一尺绢上绣《法华经》七卷，点画分明。绣工其神，一针一法，乃至画缋之事，皆非朝夕可成。】
【芳格格自认天赋蹇缺，惟有瞻仰、钦佩淑质英才的手笔。颔首称颂】
我见过苏绣的染色丰富，纹样繁多，若出自椒闱的珍品，定是更加奢丽罢！
【凡学绣者，必先自花卉始，眼下藏针压瓣的哲学，疏密勾画，可谓道阻且长。我纤手理平绣布褶皱，复去端量新蕾轮廓，遽尔横生妙趣奇想】
不如用银线来绣白莲。【绿蛾舒展热烈，徐擘划着】银线水晶透亮，把它们合成一股，使之鳞次相覆，晕色和顺，好突显色阶浓淡的变化。

【只可惜司嬷嬷的手艺，我不过学了三四成，倘若能将她的技艺学得十成十了，我必定是这全天下最厉害的司绣娘子了。可如今，我再如何精进技艺，总是觉得差了一些什么。如果她能指点一二，我定能更快突破瓶颈。】
这主意也不错，可以试一试。
【我从前绣白，多爱用月白色的线，银线倒是用的少一些。她这主意倒是有些点拨到我了，跟她一起试试，若能绣出更好的，也权当是精进技艺了。】
【取来银线与她，一块埋首于绣线缎布间，钻研如何将那白莲绣的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