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阳南女官离开禁庭的第三日，又一年的秋霜于清晨启明未晓之际降临于华闼。春花夏树早不见了先时的葱茏，然景阳的后庭却别有一番芬芳。寿客殷切早于重阳吐蕊，霜朵知机恰逢露尽中来。满庭韶光陆离，叫早早来此的护花人恍若入了某处错置时光的春庭。】
【她随性地提着花壶，并不执著于浇灌某一片芳卉，只在格外别致的蟹爪重瓣间迟疑着，手中的竹剪蠢蠢欲动。】

【碧云天，黄叶地，当真入秋了。才在慈宁宫前与人换了值，便往东六去。老祖宗近来胃口好转，临近重阳，同我们说笑时还提及重阳糕、佩茱萸等事宜。只是话音到了末，又陷入了沉思之中。我知，她应该是想起庆昌殿下了】
【眸波打量着花丛前的身影，雪颌微抬清了嗓】
你做什么呢。
【我瞧她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待在跟前了才看清，原来是常伴寿妃的宫女施氏。那竹剪锋利的很，眼看就要对着花梗动手了，我立刻扬声制止她。莲步稍移，再看了看花、人，偏靥等着下文】

我瞧着这花儿承不得这猎猎秋风——
【小蕙的双眼全然聚焦于那几朵格外绰约的霜客上，还未完全盛开的花苞已舒展了细如垂丝的重瓣，用不上半日变能达到极盛的模样，用来插瓶是最好不过的。】
便动了恻隐之心，想为它寻个遮风避雨的好去处。
【待得目光锁定了最为中意的一支，方却过头来，去望声音的来源。慈宁的宝地小蕙并不常踏足，但老祖宗身边的护法，在这宫里断不会有人不识得。】
觉禅女官，可是老祖宗有事吩咐？

【她识得我不算稀奇】
【探长了雪颈想着纤雪掌中的竹剪，只需要清脆的咔一下，那花梗自然是断了。轻轻巧巧的、便将自己的命送到了旁人手上。她要为金英遮风挡雨？自然是不能拦着她做善心。也许她采摘，只是为寿妃娘娘宫中添陪衬】
【眸波冲着她，黛眉又舒轻声一答】
老祖宗没什么吩咐，我自是来瞧瞧：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自是不愿吐露来意的，难道教旁人都晓得慈宁宫的心思？不过施氏在兰庭里浸淫数年，要猜中我的来意不会太久。桃颊微红，扭捏着不肯道明缘故。只往曲折了说】
做重阳糕什么的，难不难？

【竹剪刀动，一支秋菊应声而下，竹编的藤篮接住了芳卉的坠落，便似盛住了一泓秋光。】
【菊之秀丽原在于秋逝中的茕茕孑立，而非春花簇簇般的丰盛热闹。是以，她并不贪多，只采撷三两枝便收了手。】
我读得易安不多，却知这篇叙，咏物伤怀。
【小蕙不曾聆过什么名师望儒，只同小南女官读过些许南词北曲。李易安，她只记得她的天赋与可叹的后事，并不懂得百余年前才女的愁思。】
我倒是更喜采菊东篱下，只这宫闱不曾有茅屋与南山，见不得陶公之篇的悠然。
【重阳与菊花，无论寓意还是时节，自是绝配。原以为她也是“采菊东篱”客，却未想话题一转，至了时令美食。】
倘若不算打砸糯米的力气活——倒也不算很难，女官想学？

是么。只是在不同场景，当然有不同喻意，刻下我并不伤怀。
【疏离百花的寿客经由北风吹动，竹剪毫不迟疑的落下，再顺势掉入了她精心编织的网篮中。有些故意的同她唱反调，眸波更是晶亮，意图在言语中使出些小绊子。这样的行为在慈宁宫时，也是这样对待嘉瞻青时的。譬如她说的陶渊明，我亦有着相反意见。甚是不解的询问】
陶公悠然，或许是不得不为之呢？
【偏巧她不再接话，且风向一转另话重阳】
那些事何须劳动我来？自然是有人接手的。听你说的简单，除了打砸糯米就完了？

【她忽得有些后悔在觉禅女官面前谈论起文人墨客、诗赋饮咏，这原是她将将涉猎的部分，并比不得他们家学渊源、自幼熏陶。北地的长白山下，人们更多吟唱质朴的满语歌谣，混杂了收获喜悦与对长生天感恩的情绪，同南地多愁善感的风雅太不相同。】
陶公得不得已，早湮灭在百余年里，便连那南山，也未必是而今寻得的南山。倒是这菊花，纵使南北千里，光阴百年，同古时描述的却无不同。
【她似是对重阳糕的兴致更足一些，小蕙猜，她应未见过庖厨之间，蒸笼雾气缭绕的模样。】
我们关外的做法同年糕相仿，将糯米砸成糕状裹上豆沙馅，镶上些果干再上锅蒸熟。倘若是南边的话——
【她回忆着，从前小南女官的叙述。】
似是用预先筛过的糯米粉和糖粉替代了砸糕，再加些粘米粉搓成糕团，后头倒是并无不同。

【落英与羲光相衬，一缕缕清风落在我们云鬓、削肩，乃至莲足。只是一瞬的功夫，便不知她说在何处了。纤雪往着她腕上一搭，怔然道】
先什么、再什么，你讲慢一点啦。
【我站在此处听她一一细说，往日里脑瓜子转得快，等到了烹饪上完全不顶用了。刚比划出的一二，则瞬间被后面的三四冲淡，再问就不记得了。更遑论什么北边、南边的？扯了个笑，但能瞧出更多的是勉强】
那还是太麻烦了，还好不需要我动手。你说的这般详细，是真的自己会吗？还是跟背书一般。
【是不该如此度人，但一向秉持着：我未见过、那必然就不一定是真的】

先用黏米糯米作米团，或用糯米打糕，再入馅料，最后加干果蒸熟——
【长白山脚下的蒸糕总离不开一锤一锤扎实的敲打，蒸得滚烫的糯米落入石釜内，食物的香气能弥漫一整个村子。精壮的汉子裸着上身，伴着悠长的号子一下一下捶打着糯米团，见证它自颗粒分明便为柔韧一团，然后一点一点形成最满意的形状。】
从前在关外，村上的糕有一半都是在我家打的，入了宫后，我也助南女官做过几回南来的重阳糕。
【无论是旧时还是而今，她从来不曾有幸成为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小姐，能够安坐高台，理所应当地去享受他人的劳动。】
虽不曾从头至尾亲力亲为，但若上手来，也是使得的。

【眸波睇及女子的侧靥，她挽手的动作及利落的谈吐，好似说的不是重阳糕做法、而是品头论足哪家的胭脂更好。由此更对施氏多了一份佩服，澹澹然笑来】
这方面我就甘拜下风，我还是老老实实问小厨房要。
【轻快的往前两步，彼时静风穿廊而过摇曳着花枝，施氏臂弯里的竹篮早是盛满了寿客。而这些事往日在慈宁宫本是该旁人做的，我从不会插手。若是得闲，便爱用竹剪胡乱折过一通。也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辰，客气的同她寒暄两句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