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武十四年三月十五】
【北国历经了两回倒春寒，终于漫现出些春该有的样子。年岁不大的少女早早起身梳妆打扮，择一对钗环，仔细篦头，却在选衣裳时犯了难——春该是明媚的鹅黄，但那件薄春衫显然不适刻下的天气；而另一件新作的绛紫衣裙，又不像春的样子。眉头紧锁忖思良久，还是决定中意那抹鹅黄。】
我披件披风出去，可别叫额娘瞧见了，她若问起你来，就说我知冷知热，穿的可暖和了！
【适逢十五，老街热热闹闹，人潮涌动。鹅黄的小小身影始终紧跟在哥哥身后，却先他一步转身，扯着少年衣袖走进首饰铺。眼尖的掌柜瞧见了自然极热情的迎来，目光便随她被铺陈在柜中的一面琳琅引去。自一众玉镯中选了一只朝她扬了扬下颌，便伸出纤细的小臂来。】
“姑娘好眼力，这只水头可足啦，你瞧瞧，这圆润的色儿，晶莹剔透，趁你白皙细弱的手腕最合适不过了。”
【一面听她说着，注意却未听着里头的虚词，侧目觑着身侧心不在焉之人，眉心一拧】哥哥！
【手肘去碰他的，一璧将佩着玉镯的手臂朝他伸去，瘪了瘪嘴】好看么？

我老婆也太能说了！
【我与莺莺初识于襁褓之中，前有同瞰绝景之约，后有共践山河之誓，即使再无浅参风月之心，也很难不因她这张丰神飘洒如浴朝露的芙蓉面而生出几分难以言表的朦胧期待。当然，比起结发青庐或星海河源的男女情事，还是眼下纵马骋游的光景更能教人挂怀。】
【游目观景间，意绪忽被一声疾唤拉回，目光经行处，是无数线明珠金玉攒聚而成的耀光，而莺莺选中的那一个，又当是这些名物中无需藻饰的翘楚。额娘托身名门，一生雅好宝饰珍玩，即使家道渐衰，亦从未抛舍这些身外之物，是以刻下并不留意掌柜那席诸如“京中独一份”或“宫中亦少见”的阔论，只在稍假端详之后，颇急切地下了断语】
不好看，【抬眼向一众绘金饰玉的珍物中端详片刻，最终拿起了一条光色颇足的银质手链，措辞直截至极】你那都是四五十岁的人戴的，我额娘才戴那种绿的，你戴这个！
【十载酧志于漆工兵法、谈燕逸戏之间，自不知她这般碧玉闺秀究竟倾心何物。刻下见她对那条精择细选的银链并不挂怀，只当她囊中金尽，遂颇慷慨地转圜道】
一条手链而已，别不好意思，我送你！【囫囵将银链往她手中一塞，又朗声向那身形干瘦的掌柜道】就要这条了，多少钱？

【“不好看”三个字清清脆脆、甚至不掺一丝杂音的入耳，教小姑娘想装作没听到都不行，眉心一拧朝他望去，眸中也带些探询与审视的意味。而后听言，更稍带些抱歉赧颜地看向掌柜，人早被他气的涨红了脸】
你！
【试图掐他一下，那人却丝毫不顾似的，宝贝着那银链就要付账了。气得脚也往地上一跺，举着腕间的玉镯向他耐着性子解释】哥哥，你瞧，这叫翡翠。对着光再瞧，这透亮的叫作水头，这是有珍藏价值的佳品。玉镯和人是相辅相成的，人养玉镯，玉镯也养人，还能祈福消灾。
【睨眼一旁他手心里的银链，满脸鄙夷】这是什么？银的，我们一般用来试毒，戴久了会变得黯淡无光。
【唇角一抿，拉了拉他衣袖】好吧，如果你执意喜欢这个，那也可以带上。但这个镯子必须要。
【朝掌柜一扬下颌，自信满满地开口】多少钱？他送我。

【我生于阀阅华毂之家，又为嫡脉宗子，自不必为此等有价之物鄙吝折腰，但比起那条雕镂着嘉树与碧蝶的银链，这枚空有清寒光色的朴素玉镯便实在难看得有些送不出手。诚然，世间妍媸美丑之辨并不相同，但教她一个韶秀千金戴一个我娘同款，又实在不妥了些。】
不是我执意喜欢，是它确实与你相配！【将链子向她如雪玉臂上一比，又颇神秘地接了一句】再说了，你属猪，跟这蝴蝶正好是一对。
【话已至此，自无收回之理，在二人近乎角力的对视间，那掌柜已将玉镯收入匣中，正是万事俱备，只待真金白银了。视线一低，再观莺莺仍在袍袖之上的玉手，一时游疑又生】
且慢！【话音未落，人已直截将她拉到一边，声音虽低，理气却壮】我娘说了，如今人心浮荡，财字当头，强索钱物的媳妇绝不能娶，哪个府里都是如此——哎，你别误会！咱俩打小就一块儿爬树，自不忌讳这些俗事虚情，但以后到了别人府上，便绝不能这样了！
【抱臂望向那枚质洁如水的玉镯，神色依旧坦荡至极，显然并未察觉前言错谬之处】
掌柜的，这个绿的“水头镯”我们买了，还有那个银链子，找个好看点的匣子，【一忖此物不经久戴，遂又朗声接道】来十条！

【耐着性子听着，没当场和他撂脸子已是极大的隐忍了——这该归功于赫舍里家风森严，教的女儿即便身有反骨，也恪守女德。但抿唇听他所言，扬眉问一句】为什么属猪和蝴蝶相衬？
【答案似乎并不重要，他当下看起来像是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的。而后再被他拉到一旁，附耳说的话更教人窝火，眉头一横】谁强索钱物？嗯？——不是，谁说我要嫁到别人家了！
【又羞又恼，眼瞧着就要发作，直至他终于对着老板娘松了口，才忍住不发，待掌柜将一齐打包好，拎着精致的锦盒率先朝外走去，不管他跟在后头的脚步，人追上来时也甩一甩衣袖】
别跟着我，我要回府，我是强索财物的女儿，还要嫁到别人家去。

【平日鲜见她愠怒情态，如今神女眉间云峰一聚，竟更令人陡生捉弄之心】
你不嫁到别人家，难不成——【遽然躲远两步，神色怡然至极】你想嫁给我？
【我与她上无婚约，下无信誓，但在尚显虚渺的结发青庐、共伴红尘之事上，却仿佛已有了若合符命的默契，至于他日同衾的齐眉鸾俦，也早已不作第二人想。二人追逐打闹片晌，忽见玄穹中烈耀骤现，数十团光焰于天城尽处次第涌起，观之便如晦空中无端升起的金屏。碧海间金辉如火，也映得她面上红霞成绮，霓彩明灭间，竟是神妃望月风采。】
【无意见此绝景，只觉心中一动，前事俱忘，当下将她玉手一携，便向如潮人海而去】
走，咱们也去看灯！【利落向下一蹲，回首示意她坐到肩上】前面人多，你又细皮嫩肉的怕挤，上来！

【本就无心说出那样一句，见他刻意躲远几步，一时之间恼羞成怒，玉足在地面狠狠一跺，脸也一路红到耳根，抬臂指着他，又急又恼】鄂卓靖世，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不曾被捅破的幼稚情愫似乎全然不曾被少年发觉。倔强地跑到一旁，似真要和他不再来往了似的，又很快被他追逐着携起一阵风。直至焰火在天际炸开，才并肩朝声响处望去，一丛丛烟花照亮天际，一时看的怔忡了，愣在原地】
好漂亮——
【好吧，就当成焰火在替鄂卓靖世哄人。抿唇不再同他计较，但人在身前蹲下来，拍拍肩膀，挑眉看去，疑惑地开口】这样好吗？会不会……
【可是，是真的很想看灯啊。索性不愿再做个畏手畏脚的小孩，搂住他的脖颈跨上去，为了稳住自己，不得不凑近他的耳侧。摇摇晃晃地，凑近他耳边小小声】
我沉不沉？我很轻吧。
【一顿，又抿抿唇】沉也不许说，只能说我——轻如鸿毛。

【灯海间流霞如雨，玉树前金影明灭，循声仰首时，少女一张任真脸孔正自碧海旻月间覆压而下，清丽绝俗如玉镜玄霜，又如绿芜秋水。二人目光一接，那鲸涛巨潮般的人声与烟火声竟遽然向我和她身后退却，龙阙凤台与珠翠绮罗亦随之屏息褪色，星火银华间，唯有她端然独立于落英飞雪之上，仿佛误降人间的青女。】
【当然，在因玉寰神辉而生的恍惚过后，又是与往日并无二致的捉弄，似乎唯有如此，这颗因仰光浴霞而渐生逾越之念的少年之心才能得到片刻的伪饰，继续这场无关风月的交游】
很轻，太轻了，【极“勉强”地迈出两步，作势便是一个趔趄，随即几近切齿地接了一句】真的很轻，轻……如……泰……山……
【与她装佯半晌，直至肩上闺秀两颊红艳如夕幕烧云，方将足下步履踏稳，穿越人潮时，又颇坦荡地抓紧她因情怯而不敢恣意悬垂于身前的小腿，身姿挺拔一如往日】
你这样就挺好，太瘦了容易生病！再说了，胳膊腿上长点肉，只要你不逢人就脱，别人就看不见，别人看不见，那肉不就等于没长？【话音未落，眼睛又登时一亮，惊异如见至宝】你看那盏灯，八个面上都是画，灯罩外还覆着一层玻璃，真是颇具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