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作为尸体陈列室吧

开头
卡尔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厄休拉的那天。天鹅和猎鹰的纹章在宫廷服上交相辉映，而她笑靥如花，在一堆穿着重甲的天鹅骑士和猎鹰骑士中亭亭玉立。而当她和卡尔四目相对时，卡尔觉得自己都要晕过去了。
然而她现在在托巴的王庭中，乞求着，几乎是哀求着托巴的埃米尔，要求他帮助她打败她的弟弟，夺回自己的王位。她的蓝色常服下套着一副板甲护胸，腰间的剑甚至没有剑鞘只是简单的有个皮套，即便有那猎鹰纹章的映衬，她也很容易被认为是一个普通的佣兵。
但是卡尔永远不会认错她的脸。
在潘德谋生并不是很艰难，至少对卡尔来说，并不艰难。
父亲已经去世了3年，自己从巴克利来到这里也过去了2年。潘德是一个处于混战中的大陆，各处王侯互相攻伐并寻求着强大的勇士为自己服务，而比武大会就是一个选拔勇士的好机会。各处的王侯和贵族为比武大会开出了丰厚的奖励，在国王资助的比武大会上取胜甚至能获得40000第纳尔的奖励，这是一笔能支撑一支300人的重甲骑兵队近一个月的大钱，小贵族通过取胜能发家致富，而平民和佣兵获胜则更能赢得国王的青睐，甚至能被国王邀请为其效力。
然而卡尔，到各处比武大会大杀四方，卷走了所有奖励，赢得了满身名望，但是拒绝了任何一个国王的邀请。父亲的经历让卡尔认为政治都是不可靠的东西，他只想在混乱的潘德赚一笔大钱，然后回到巴克利做一个商人或者乡绅，安稳平淡的度过余下的日子。
瑞文斯顿，萨利昂，范斯凯瑞，巴克斯，卡尔细数着被自己蹂躏过的竞技场，仔细思考了还有哪儿可以有钱赚，最后把视野转向了西南边的沙漠，达夏人的埃米尔国。
在潘德谋生真的很艰难，厄休拉从来没有感觉到日子这么难过过。
父亲去世仅仅半年，自己加冕登基也仅三月，她的弟弟格雷戈里就纠结了一帮平时就对其不满的贵族，发动了一场政变。猎鹰骑士团背完全摧毁，天鹅城堡被叛军烧成了灰烬，自己好不容易带着对自己忠诚的骑士突出重围，转手就遭到了乌尔里克国王亲自带兵围剿。厄休拉杀出了一条血路，保住了命，但也就保住了命。
弟弟将整个事件渲染成了一场自卫行动，而且对其女性身份大加诋毁，并承诺保护贵族的利益——而这和先王古斯塔夫和厄休拉女王保护平民的政策完全相悖。很快格雷戈里就得到了大部分贵族群体的支持，被簇拥着登上了王位，称自己为格雷戈里四世。
整整两年，天真的厄休拉认为会有领主支持自己正义的立场，辗转于各个宫廷中，寻找着支援。然而领主们对此的态度都是和我无关，毕竟谁会为一个自称的落魄王族去和一个北方的大国开战？厄休拉从北一路走到南，各处在领主中寻找支援，还躲避着瑞文斯顿的密探和杀手。
范斯凯瑞，萨利昂，巴克斯，没有一个领主相应她的呼唤。她将眼光投向了西南方的沙漠，达夏人的埃米尔国。
达夏的埃米尔出手没有北边的国王们那么阔绰，不过20000第纳尔也是一笔大钱。卡尔在廷臣的引导下，来到了前殿，等待着埃米尔的会见。
前殿有一名蓝常服武士，焦急的在殿内来回踱步。所有侍从都躲避着她的接近，卫兵则根本当她不存在。难道这是打输了还来要钱的人？卡尔不禁觉得可笑可笑。侍从让卡尔上前，埃米尔很快就要出来接见他。卡尔整理了下自己的黑底白十字常服，余光瞥向那名武士，怕她影响自己拿赏钱。
身着华服的埃米尔从内殿走出，身后的两名随从端着两盘金锭，卡尔单膝跪地，同时目光止不住的看向那金子——稳了，20000第纳尔，爷干完这票就回家睡大觉去！然而他身后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音，那名蓝衣武士还是上前了。卡尔内心一阵烦躁，头往后一撇，却差点将晕过去。
摘下巨盔的蓝衣武士下的那张脸，胸前的猎鹰纹章，卡尔一时停止了思考。他的思绪飞回了8年前的天鹅城堡，站在骑士中的女子，瑞文斯顿王的第一王女，他一见钟情的对象。
厄休拉。
8年的时间让她的脸上带了一丝沧桑，但她真诚的眼神，她举止间的优雅，她那令卡尔寤寐思之的嗓音，并没有被时间磨去。
厄休拉。
然而埃米尔一看见她的接近，就面露嫌弃之色。没等她开口，埃米尔先发制人：“厄休拉女士，天鹅湖的领主，我早已听说过您的大名。但是我认为我的决定不会比其他王公更令您欣慰，达夏人也有自己的敌人，我们还要对抗范斯凯瑞人和巴克斯人，同时我们的牧人也不适应北边的气候，没办法帮上您太多忙。请您走吧，希望您能找到更合适的人支持您的事业。”
卡尔被这一通发言搞得云里雾里，但是他看见厄休拉那无神的眼睛和离开时的摇摆的步伐，她知道这绝对对厄休拉很重要。他不记得埃米尔说了什么，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拿了那金子，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的门，他只记得他找到了厄休拉，在托巴城门外无声的看着夕阳的厄休拉。
卡尔曾经幻想过无数种和厄休拉重逢的场景，但他从来没想到厄休拉能落魄到这种地步。在他还时常想起厄休拉的那段日子里，他曾经想过自己作为一名巴克利贵族，前往瑞文斯顿和已经成为女王的厄休拉谈笑风生的场景，也想过自己作为一名外来勇士为猎鹰的女王冲锋陷阵并赢得她的尊重和信赖的传统骑士故事，甚至还有过类似于英雄救美的无端幻想。
父亲的死让他没办法再无忧无虑的做一个小贵族家的少爷，他不得不更多关心起自己的生活，关心妈妈的生活。妈妈在父亲被歹人毒死后半年就因为病痛和哀伤去世了。他在巴克利漫无目的的挣扎了半年，一次偶然他听说了遥远潘德大陆的存在，听说从那里回来的佣兵都家财万贯，听说只要拳头够硬，狗都能在潘德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于是卡尔舍弃了一切，来到了潘德。
初到潘德时，卡尔也对见到厄休拉抱着一丝幻想，但是当他看到瑞文斯顿的旗帜从猎鹰和天鹅换做了巨龙，当听说现今国王叫什么格雷戈里，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知道政治斗争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也许他心心念念的厄休拉早就死在了宫斗中。他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和政治有任何关联，比武大会赢得的丰厚奖金也让他觉得他不用和佣兵一样去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卡尔决定赢得能赢得的大奖然后直接回家。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身份再次和厄休拉相见。
厄休拉对眼前这个说话结结巴巴、脸红的像西红柿似的年轻人并没有多大印象。
厄休拉觉得很神奇，自己已经二十八，不像是能让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心动的人，而且一个星期以来，连续的血战、奔逃，让自己的脸上蒙上了灰尘和鲜血，姿色更是不比从前，为什么能让这个年轻人如此激动？
年轻人结结巴巴的话语中提到了八年前，天鹅城堡，巴克利的加罗林伯爵。啊，加罗林伯爵，武艺高强，英姿飒爽，听说祖上有诺多混血。她想起了一次外事访问，当年刚统一不久的巴克利人到处派外交使节，急切的向整个盖亚（星）宣传着自己的胜利，恨不得把天上的神明都抓来庆祝他们的胜利，而加罗林伯爵便是当时巴克利人派来的使节。想自己当年还因为加罗林伯爵帅气的脸动了自己的少女心——后者在看到加罗林伯爵13岁大的儿子时便破碎了。
啊，你就是加罗林伯爵的儿子是吗？我记得你，你是叫...叫...厄尔？凯尔？...
年轻人期待的望着她，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一条粘人的小狗。
！叫卡尔是吧！
年轻人兴奋的点点头，又害羞的挠了挠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嘿嘿嘿......
厄休拉突然想到了什么，大脑飞速的运转着，也许大洋彼岸的巴克利有为正义而战的真正骑士？也许我能从这个卡尔身上找到希望？
厄休拉礼貌的笑了笑，当然记得你了，小卡尔，你的父亲还好吗？
在巴克利生活的最后一年是卡尔心中永远的痛，他还记得父亲青色的脸，还记得妈妈的泪水和被病痛折磨时的呻吟，还记得自己无家可归时各种人对他的欺凌。即便是和厄休拉的重逢的喜悦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点。
厄休拉问起了他的父亲，卡尔又想起了他宽大的手掌，又想起了他教自己剑术和弓术的日子，想起了父亲穿华服时一切尽在手中的自信，和最后一顿晚饭后非人般的挣扎，以及青色脸庞上滑落的泪水。到潘德的两年来他一直不去想起这一切，但是现在厄休拉问起了。
那几秒非常的漫长，卡尔一度认为自己可能会在厄休拉面前哭出来，这个女人是他对自己旧生活的最后一丝挂念，他在她面前下意识的放下了所有的心理防备。
不过他还是没有哭，也许他把自己的所有泪水都交给了父亲的葬礼以及和母亲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
卡尔缓缓的开口了。从仇家的冲突到两个伯爵之间的攻伐，从国王的假意调停到父亲的惨死，从母亲的离去到自己来潘德谋生，卡尔掏光了自己的心，把一切都展现在了厄休拉面前。
厄休拉在卡尔开口的那一瞬间便知道事情不会如同自己所想的那般发展，卡尔的面色沉重的不似个21岁的年轻孩子，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战士。卡尔的经历和他对自己父亲的思念深深感染了厄休拉。那一瞬间她忘记了政治，忘记了王位，她不禁想起了自己身为长公主的日子，想起了父亲古斯塔夫慈祥的面容，想起了天鹅城堡里自己无忧无虑时光。卡尔讲到自己初到潘德的日子，似乎还要继续，厄休拉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反而说起了自己的遭遇，她说起了自己登基之初的日子，说起了贵族对农民的压迫和对王权的侵蚀，说起了弟弟的叛乱，说起了领主们回绝她时的冷酷面庞。厄休拉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真诚过。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坐在托巴外的马厩里，从黄昏谈到了黎明。
这是个烂透了的世界。卡尔给了他们之间的交谈一句强有力的结尾。
卡尔站起来，面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阳光从沙丘间射出，刺痛了卡尔的双眼。卡尔对厄休拉说，事已至此，你真的觉得你能打败弟弟，光复国家吗？
厄休拉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
太阳已经整个从沙丘上升起，温暖的射线打在卡尔的身上，卡尔伸了个懒腰。我说，你别和这些政治搞上关系了，我在潘德搞到了不少钱，我们两个一起回巴克利，建个小农庄，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吧。
有那么一瞬间厄休拉心动了，她想了想自己做农妇的样子，忍俊不禁。这句话也让她的脸上爬满了红晕，面前这个男人说要带她离开这里，要过无忧无虑的平淡的日子。
但是厄休拉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认为自己要为猎鹰复仇，要为了天鹅猎鹰纹章的荣誉战斗，要为了瑞文斯顿土地上的那些人战斗。
她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卡尔没敢回头，怕厄休拉看见他通红的脸蛋和被长常服挡住的发抖的双腿，他是多么希望她能接受啊！但是接下来厄休拉的回答却让他浑身的燥热变成了透心的冰凉。
我不能和你走，我要继续战斗，我要抓住一切机会战斗。
卡尔感觉晕乎乎的，气愤、不解、失望和后悔夹杂在一起，他的双腿抖动的更厉害了，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也许，这就是失恋吗？卡尔想到
厄休拉没给卡尔回答的机会，她拍了拍粘在蓝色常服上的稻草，看着卡尔的背影说，谢谢你昨晚的陪伴，便转身，准备去另一处马厩找自己的战马。
金属摩擦的声音把卡尔拉回了现实，他不想让厄休拉离开自己的身边。他挣扎了不到一秒，转身，握住厄休拉的双肩：
“那么，厄休拉女王，我将加入你的事业，为了你的王位而战！”

卡尔固然武艺高强，但是他做惯了打手和剑士，从来没有经历过大规模军阵的碰撞，完全不知道真正的士兵该有的素质和精神。眼前厄休拉看着他从各处酒馆搜罗到的流氓打手，整编的一些俘虏以及一些听闻女王之名前来投靠的普通瑞文斯顿农民，摇了摇头。
这样是打不赢仗的。
然而卡尔似乎很兴奋（he who lives by the sword)，他拉起的最大的队伍也就20人，当时还是为了保护乌尔里克国王的商队，国王破例让他借走了10名狮扈从。他看着眼前小一百号人的“大部队”喜形于色，尽管厄休拉多次向他泼冷水，告诉他国王军最小的军团都有200人，自己这些人根本不够国王军打的，更别说占领堡垒和城市了。
看着眼前这群乌合之众，厄休拉哭笑不得，但是卡尔是现在唯一愿意为她而战的人，而她决定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你们，愿意为了天鹅湖的领主，古斯塔夫王的大女儿，瑞文斯顿的合法统治者而战吗？”卡尔将女王带到这群人跟前，做传统的士兵对国王的宣誓。
然而回答却稀稀拉拉七零八落。农民们说只要女王愿意善待农民，少收点税，他们就愿意追随她；打手和佣兵虽然回答的乱七八糟但总归是要有钱；至于一些流氓则更离谱，有架打就成。随着讨论的声音逐渐扩大，人群里提出的要求也就越来越离谱。
这回答搞的卡尔很尴尬，他虽然知道不能从这些人身上期待太多，也没想到完全没有人是为了瑞文斯顿而战的。
厄休拉女王面不改色，似乎她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幕。她从椅子上站起，走下，走向了这些散兵游勇。似乎真的有王霸之气从她身上散发出，人们看见她起来纷纷住了口。
厄休拉开口了：
“我的兄弟姐妹们，国王压迫你们太久了，他从你们的手上拿走你们的田产，抢走你们的钱粮（指烧村），掳掠你们的父兄妻儿，乱世如此，我说我理解我那昏庸无能的弟弟的所作所为，但是这绝不正常，绝不能被白白的忍受！我想拯救我的国家于风雨飘摇之中，我想拯救我的人民，也就是你们，从这噩梦之中！国内我们连迷雾山部落的侵袭都没能解决，而在外萨里昂对我们的侵略和凌辱也年复一年，然而我的弟弟，那贪恋权势昏庸无能的格雷戈里王，不去处理迷雾山部落，对萨里昂也只知委曲求全，反而看着凡斯凯瑞入侵菲尔兹威的档口劫掠他们的民众！这绝不是王者之道，这绝不是我爱的国家应该有的样子，这绝不是我爱的人民所应当背负的苦楚！为什么农民兄弟想要赋税减轻？为什么佣兵兄弟追逐钱财？因为你们的家中都有饥饿的家人要喂养；为什么有的兄弟想要杀戮？因为在这乱世之中除此之外无法谋生立足.......”人们被女王的话语所打动，不少人听到动情处甚至落下了热泪，即便是最恶劣的混子和不信者也不禁为女王发言而动容。他们没有见过任何领主老爷有这般见底，体恤他们底层的百姓。“.......和我一起作战，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为了你们自己的光荣！我在这里，不是作为一个领主，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恳求你们，我的兄弟姐妹们，和我一起为了一个新的瑞文斯顿战斗吧！”
一个长弓手抹干了鼻涕和眼泪，站起来大声吼到：“我愿意追随女王，直到世界尽头！女王要打我便打，女王要征服地狱，我便和女王一同打到地狱去！”
有了一个榜样，大家也就都不害羞了。不到一分钟，之前还是一副讨价还价样子的人们纷纷向女王宣誓效忠。卡尔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些人的精神的变化，他们已经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一些装备不怎么好的战士。
厄休拉女王知道，自己真正有了一批忠诚于她的部队。虽然卡尔给这些人发饷筹粮甚至直接调度，这103个人的心已然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