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纵使相逢应不识
聂小凤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
眼前的这个人，须发斑白，神情淡漠，但毫无疑问，这是罗玄。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和他怎么会还活着，两个念头一时来回调转，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口轻蔑道：“堂堂神医丹士，沦落至此，真是教人痛快啊。”
罗玄充耳不闻，拿出木雕，垂目雕琢，仿佛一室之内，并无他人。
聂小凤冷笑一声，近前几步，冰冷的剑尖抵在罗玄的膝盖上，以一种磨人的缓慢向下蜿蜒。
她看到罗玄周身有一瞬地紧绷，然后就又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果然，此人虽不良余行，但也只是腿上功夫付诸东流，他并没有全废，只是心如死灰。
不对，他不配“心如死灰”这四个字。
聂小凤笑起来，斜长的眉眼拖延出极致的妖媚，淬了冰一般的点漆双目又透出极致的狠厉：“你的腿——”她有意拖长调子，起承转合的一个长音后是重点，“——废了。”
“我好心痛啊，师父。”
她突然自背后俯下身，贴在那人耳畔，语调敷衍且毫无诚意。
轮椅往前滑了几步，罗玄握着刻刀的那只手熟练地转动着，拉开了实在逼仄的距离。
聂小凤归剑入鞘，明显发现了比刀兵更利之法，毫不见外地半倚在榻上：“外头那样多的人等你救呢，罗大侠。”
“生死有命，大道无常。我非神佛，何以度人？”他说话像是念经，像个古板的牛鼻子老道，“何况，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其他人，我只想看日出日落，静待死期。”
他将木雕放下，眼神移过来，面无表情地要送客。
聂小凤心头火起，但勉强压制住了：“不要紧，罗玄，我认识你。还有我们俩的冤孽在外头瞎转悠，你算得好一手母女分离，如今反目，外面三个正道人士，我实在是寡不敌众。暂且借罗大侠石室避货，如何？”
罗玄调转车头，就要出去。聂小凤指尖一道银光飞出，罗玄双掌在椅上一拍，内力震起轮椅，一排银针钉入椅中。
看位置，聂小凤是要穿他琵琶骨。
聂小凤留给他清晰地认知时间，而后飞身上前，朗声道：“你既不在乎生死，不如从我？既然不在乎正邪之分，又不在乎武林纷争，更不怕命丧黄泉，这一身武功又有何用。琵琶骨一穿，本狱主念在旧情，封你个第一男侍如何？”
罗玄掌风烈烈，稍有破绽便想脱身。而聂小凤意不在取他性命，将“缠”字诀用到极致，游刃有余地继续激他：“金蜥蜴之毒未能致你于死地，有些可惜。但也正好，你既不想活，内力一废，毒性蔓延周身，保管你求生不得，不如徒儿成全于你？”
罗玄这才动了真功夫，隔开聂小凤的手腕，手捻天罡指起势，直打聂小凤琵琶骨位置。聂小凤万分警醒，纵天蚕丝逼出，此处仍是命门，下意识分神回防。
谁知罗玄不过虚晃一招，化指为拳，击在聂小凤手肘，借力打力，刹那间便后退数丈。
聂小凤心中暗骂一句老匹夫，足尖点地，提气便追。
她被引到岔路，面前有石门两座。不过片刻，聂小凤便选了硫磺味更重的那一间。
很不巧，罗玄病发了。
他双腿沉入血池，倒在池边，真气乱窜，口里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聂小凤听来都觉得有些渗人。但她还未来得及分辨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便见罗玄在剧痛之下，抬起双手拼命地捶击头部，甚至于有以头抢地的想法。
聂小凤倒吸一口凉气，上前扣住他的双手。结果发病的罗玄手下完全没有轻重，聂小凤教他甩入血池之中，水溅了满脸，气得爬上岸，撕了袖子，废了好一顿力气将罗玄双手捆住，最后送了他一手刀，让他脱离苦海。
看着倒在地上，半湿着的人。聂小凤想，罗玄沦落到这副半疯魔的样子，恐怕是满身傲骨碎了又碎，这么油盐不进，好似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始作俑者的自己，心中并无多少畅快。
聂小凤叹了一声，这满地狼藉，还需她动手料理。
＊
罗玄睁眼时，仍有恍惚之感。
血池之内，虽能抑制金蜥蜴之毒，但终归也是以毒攻毒之法，再加上长年的独处，他的神思已不大灵便了。
但他能分辨出自己已经发作过一回，大部分时候都会晕在血池边。
身下却不是硬石的触感，应当是石床上的被褥，不柔滑，但温暖。
那也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罗玄勉强支撑身体，刚靠在床头，便见聂小凤晃了进来。她穿着自己的一件内衫，踢踏着鞋，歪头拿着一块布巾擦头发。
罗玄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在发梦。
但那人毫无违和地问：“你可算醒了，我都要睡了。”
罗玄闭上眼睛缓了缓，确定这是个活人。他本来的打定主意当哑巴，但聂小凤凑到床前：“你进去一点。”
罗玄一眼横过去：“血池内不是尚有敌手，有性命之忧，你怎么心这么宽。”
“是啊，可方才是你把我掼入血池之中，我的衣服都不能要了。只能暂居此地，至于性命之忧么。”她一笑，妆容洗尽后竟有年少时的明艳，“多亏师父改造的血池机关，任由他们鬼打墙，只怕也寻不到你我。岂非善哉？”
“外头可还有你的手下，你就任由他们厮杀？”
“我给予他们立身之本，为我厮杀当为本分。何况我受困于血池，这些人里谁真心谁假意，一试便知。”罗玄还欲再言，聂小凤的神色突然一冷，“你不进去，我就躺你身上了。”
那样的冷是了结万千人命方淬炼的出来的，再艳若桃李的脸也像个杀神。
罗玄抿紧嘴角，起身，摇摇晃晃地要下榻。聂小凤伸手一推，他便跌了回去，“余毒仍在，逞什么强呢？你我之间，避嫌晚了十六年了。”
趁着罗玄眼冒金星，聂小凤将二人都归置好了。聂小凤看着那人紧闭的双眼，有心调戏他：“师父啊，你方才晕过去，是我帮你擦身的。衣服都换了一套，你发现没有？”
如愿以偿地看到罗玄端庄地皱了皱眉头，聂小凤打了个哈欠，含混道：“师父，你现在打不过我，所以乖一点。”
她是真的困了，今日糟心事太多，久违地当了一把哀牢山的小徒弟，背对着罗玄很快进入梦乡。
她吐息渐渐平稳之后，里侧的罗玄缓缓睁开了眼睛。
聂小凤方才只是简单擦拭了头发，浓墨重彩地铺陈开来，下面的被褥有洇湿的痕迹。
罗玄的手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有些无法忍耐，缓缓地从头顶开始，用内力与她把头发一点点烘干。
血池内，只有他清醒时采的皂角，但沾染在眼前人的身上，有一丝别样的香气。
他中毒已深，筋脉阻塞，如此调用内力，额上渐渐浮出虚汗。
聂小凤睡得很沉，渐渐不那么拘束。于她而言过大的内袍虽然系得很规矩，可还是有些这挡不住的靡丽春色。
罗玄扯过一床被子，将人盖得严严实实，然后随意一抹额间，也自躺下去睡了。
聂小凤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
眼前的这个人，须发斑白，神情淡漠，但毫无疑问，这是罗玄。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和他怎么会还活着，两个念头一时来回调转，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口轻蔑道：“堂堂神医丹士，沦落至此，真是教人痛快啊。”
罗玄充耳不闻，拿出木雕，垂目雕琢，仿佛一室之内，并无他人。
聂小凤冷笑一声，近前几步，冰冷的剑尖抵在罗玄的膝盖上，以一种磨人的缓慢向下蜿蜒。
她看到罗玄周身有一瞬地紧绷，然后就又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果然，此人虽不良余行，但也只是腿上功夫付诸东流，他并没有全废，只是心如死灰。
不对，他不配“心如死灰”这四个字。
聂小凤笑起来，斜长的眉眼拖延出极致的妖媚，淬了冰一般的点漆双目又透出极致的狠厉：“你的腿——”她有意拖长调子，起承转合的一个长音后是重点，“——废了。”
“我好心痛啊，师父。”
她突然自背后俯下身，贴在那人耳畔，语调敷衍且毫无诚意。
轮椅往前滑了几步，罗玄握着刻刀的那只手熟练地转动着，拉开了实在逼仄的距离。
聂小凤归剑入鞘，明显发现了比刀兵更利之法，毫不见外地半倚在榻上：“外头那样多的人等你救呢，罗大侠。”
“生死有命，大道无常。我非神佛，何以度人？”他说话像是念经，像个古板的牛鼻子老道，“何况，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其他人，我只想看日出日落，静待死期。”
他将木雕放下，眼神移过来，面无表情地要送客。
聂小凤心头火起，但勉强压制住了：“不要紧，罗玄，我认识你。还有我们俩的冤孽在外头瞎转悠，你算得好一手母女分离，如今反目，外面三个正道人士，我实在是寡不敌众。暂且借罗大侠石室避货，如何？”
罗玄调转车头，就要出去。聂小凤指尖一道银光飞出，罗玄双掌在椅上一拍，内力震起轮椅，一排银针钉入椅中。
看位置，聂小凤是要穿他琵琶骨。
聂小凤留给他清晰地认知时间，而后飞身上前，朗声道：“你既不在乎生死，不如从我？既然不在乎正邪之分，又不在乎武林纷争，更不怕命丧黄泉，这一身武功又有何用。琵琶骨一穿，本狱主念在旧情，封你个第一男侍如何？”
罗玄掌风烈烈，稍有破绽便想脱身。而聂小凤意不在取他性命，将“缠”字诀用到极致，游刃有余地继续激他：“金蜥蜴之毒未能致你于死地，有些可惜。但也正好，你既不想活，内力一废，毒性蔓延周身，保管你求生不得，不如徒儿成全于你？”
罗玄这才动了真功夫，隔开聂小凤的手腕，手捻天罡指起势，直打聂小凤琵琶骨位置。聂小凤万分警醒，纵天蚕丝逼出，此处仍是命门，下意识分神回防。
谁知罗玄不过虚晃一招，化指为拳，击在聂小凤手肘，借力打力，刹那间便后退数丈。
聂小凤心中暗骂一句老匹夫，足尖点地，提气便追。
她被引到岔路，面前有石门两座。不过片刻，聂小凤便选了硫磺味更重的那一间。
很不巧，罗玄病发了。
他双腿沉入血池，倒在池边，真气乱窜，口里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聂小凤听来都觉得有些渗人。但她还未来得及分辨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便见罗玄在剧痛之下，抬起双手拼命地捶击头部，甚至于有以头抢地的想法。
聂小凤倒吸一口凉气，上前扣住他的双手。结果发病的罗玄手下完全没有轻重，聂小凤教他甩入血池之中，水溅了满脸，气得爬上岸，撕了袖子，废了好一顿力气将罗玄双手捆住，最后送了他一手刀，让他脱离苦海。
看着倒在地上，半湿着的人。聂小凤想，罗玄沦落到这副半疯魔的样子，恐怕是满身傲骨碎了又碎，这么油盐不进，好似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始作俑者的自己，心中并无多少畅快。
聂小凤叹了一声，这满地狼藉，还需她动手料理。
＊
罗玄睁眼时，仍有恍惚之感。
血池之内，虽能抑制金蜥蜴之毒，但终归也是以毒攻毒之法，再加上长年的独处，他的神思已不大灵便了。
但他能分辨出自己已经发作过一回，大部分时候都会晕在血池边。
身下却不是硬石的触感，应当是石床上的被褥，不柔滑，但温暖。
那也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罗玄勉强支撑身体，刚靠在床头，便见聂小凤晃了进来。她穿着自己的一件内衫，踢踏着鞋，歪头拿着一块布巾擦头发。
罗玄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在发梦。
但那人毫无违和地问：“你可算醒了，我都要睡了。”
罗玄闭上眼睛缓了缓，确定这是个活人。他本来的打定主意当哑巴，但聂小凤凑到床前：“你进去一点。”
罗玄一眼横过去：“血池内不是尚有敌手，有性命之忧，你怎么心这么宽。”
“是啊，可方才是你把我掼入血池之中，我的衣服都不能要了。只能暂居此地，至于性命之忧么。”她一笑，妆容洗尽后竟有年少时的明艳，“多亏师父改造的血池机关，任由他们鬼打墙，只怕也寻不到你我。岂非善哉？”
“外头可还有你的手下，你就任由他们厮杀？”
“我给予他们立身之本，为我厮杀当为本分。何况我受困于血池，这些人里谁真心谁假意，一试便知。”罗玄还欲再言，聂小凤的神色突然一冷，“你不进去，我就躺你身上了。”
那样的冷是了结万千人命方淬炼的出来的，再艳若桃李的脸也像个杀神。
罗玄抿紧嘴角，起身，摇摇晃晃地要下榻。聂小凤伸手一推，他便跌了回去，“余毒仍在，逞什么强呢？你我之间，避嫌晚了十六年了。”
趁着罗玄眼冒金星，聂小凤将二人都归置好了。聂小凤看着那人紧闭的双眼，有心调戏他：“师父啊，你方才晕过去，是我帮你擦身的。衣服都换了一套，你发现没有？”
如愿以偿地看到罗玄端庄地皱了皱眉头，聂小凤打了个哈欠，含混道：“师父，你现在打不过我，所以乖一点。”
她是真的困了，今日糟心事太多，久违地当了一把哀牢山的小徒弟，背对着罗玄很快进入梦乡。
她吐息渐渐平稳之后，里侧的罗玄缓缓睁开了眼睛。
聂小凤方才只是简单擦拭了头发，浓墨重彩地铺陈开来，下面的被褥有洇湿的痕迹。
罗玄的手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有些无法忍耐，缓缓地从头顶开始，用内力与她把头发一点点烘干。
血池内，只有他清醒时采的皂角，但沾染在眼前人的身上，有一丝别样的香气。
他中毒已深，筋脉阻塞，如此调用内力，额上渐渐浮出虚汗。
聂小凤睡得很沉，渐渐不那么拘束。于她而言过大的内袍虽然系得很规矩，可还是有些这挡不住的靡丽春色。
罗玄扯过一床被子，将人盖得严严实实，然后随意一抹额间，也自躺下去睡了。
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