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沥不净羸弱、栗核儿大小的苗种，所以浪堤不种英雄树，禁作触忌海神娘娘的孽徒。于是奔马千里外的徽村河畔，那一叶乘着英雄花的核舟与水分居，别离在一十三年的晚秋。它没有干涸而枯萎，只因罩拥在外的宝玉烧萃成金银浆河，滋灌它纯泽光润。能够充作瑶池仙葩，重生养育在皓空高月俯照的明室之中。）
（蓬花丹心似的开遍草潭，焙燥出的香云泄雾盘踞在如盖藻井当间，我特地踮起脚尖，抬额望了望驻守临溪亭的螭兽，看它是否不敌韵浓的耸耸眉，骋骋目。我又推开绿窗，将野生薜萝分拨成两列垂钓的珠花箔，而后便瞧见了这座富贵碧窟中资历最为深厚的两支美人樽。）
（好端端的呀，祖母绿戒仿若是奢///利的赌///注，平白地献身口齿海洋，浑不知里头藏着獠牙青面的洪水猛兽，胃口从不会餍足息止，所以干戈频生，摧耳难捱。我不耐地轻抚画在颈后的英雄花，只是火候未到，但你可得振发生机，烧也得烧透顶檐，将那枚明珠吞入口中。）
宜妃娘娘，快来！与我同阿刁斗草可好？（我朝那英俊白芍眨眨眼，又招招手。她才是难见的一片超脱俗云的净羽，出言劝慰只会为她招来怨毒的蜂刺，那便来这多情的湖泽躲一躲吧。）
（凑近雪鼻的顷刻，我闻到阿刁环绕的槐蕊香氛，那是不同于植根丰饶土地的显贵花儿们，更似寻风与歌的芦苇荡漾。我指着东西两侧开得碗大的牡丹王朝，悄声同她二人戏谑。）
这儿干长着众多群芳之冠，怎么不见人去争它？说到底是还是没胆量罢了， 只敢掐着娇弱的捏来搡去的。

这观音柳给您，可不许丢了。咱们比比谁掌的草更韧！（从掌中分取一道青，自不忘轻拨那腕上沉赘的景泰蓝镯，教人爱又生厌的劳什子，锯嘴葫芦尚能摔响一瓢纯情水，而你炼造得花面精巧，描金描红也豁不开一条痛快口。指尖不停捋着那金盏草，才要一试高下，却有莺声踏绿波，喊住心儿颤。）
英姐姐——（我斜去含满风情的眼，咧开秀白的齿，将这一桩前无因凭，后无续笔的话与她道来。）我才误将姚黄认成金丝菊，这会子同它作揖致歉呢。这不请宜妃娘娘做个见证，将这节官司理个分明，也算安生了结。
（雪手又去捂心口，不明真伪的笑挂在双腮侧，被秋光剪得幻化百般，难捉摸出个囫囵。）若是我不将这清白洗脱干净，回头再被安上个不敬的罪名。你是知道的，这里从来是会把芝麻尖细的事说的比天还大，我是不受这个委屈的，所以得把事儿办得妥帖不是？
（抬眸示意海高唐为我去请一盏甘露来饮，那荆棘道上暗器忒多，谁会平白去涉如此险境，自是要劳苦这些底下奴才开山践路。我却也并非铁石心肠，一并紧盯着海高唐行举，蹦跳地心提溜到嗓子眼儿，直到捧着那温热的莲花碗，这才挑眉继续，牵起嘉瞻氏的玉润手。）
姐姐，我要是没记错，您是钦赐的妃位罢。那么您想穿什么，不戴什么，凭何要遭他人编排呢？我看是您太好性儿，不摆出款儿来，谁都要轻贱您一脚呢。我这般瞧着，容姐姐尚未多说什么呀，怎么偏就有人不放过您呢。
（我这话是极尽温柔的，不掺刀戈。）

仁姐姐这绕口令道的真是别致。翊坤、承乾、咸福让姐姐讲的如数家珍，只是妹妹却听不甚明白姐姐的意思。太后娘娘赐我等如此美宴，为的不就是让众姐妹亲如一家，彼此情和吗？怎么到姐姐口里倒是分的，你是你，我是我。这话快别提了，免得教太后娘娘听了伤心！
（我将海高唐为我新绘制的修长粉甲挡在额间，因蘸取秋阳而变为琥珀色的瞳珠眨着不怀好心的恶。这合该是一扇陈酿美酒般的琉璃窗，如今反射的蓝、绿光斑皆漾着多彩的噬人欲望。我早想到这座宫廷中的困兽有着骇人辛苦的筋骨，却不想哪里辛苦，分明是乐此不疲的较量与倾轧。那么多我一只怨毒的尖喙鸟羽又有何妨？）
（蓦地，又把一腔试图揭竿的鄙薄之意安揣回它该去的地方，身儿靠着猩红栏杆，静候那厢争端愈演愈烈。尚且年轻的我在反复斟酌，在一条防线上攀上爬下，眼前是正合我意图的撕扯斗乱，可鼻腔中浓烈呛人的已不再是各种花使者的探访，而是远不可涉的硝烟。）
（想象中的简单，容易颠覆，在这儿都被推翻重理。我凭何不引白浪溅湿裙尾，不在忌惮，而在于无足轻重。这里位高者备受瞩目，势丰者有无数拥簇，还有家世贵重者自得天光优渥。只有自己，只剩自己这般鸿毛擦叶之人，沦为棋子也好，沦为卵石也罢，就是不能做英雄。）
宜妃姐姐，今儿宴会后你若得空，不如到我的挹芳居坐一坐。我对您在西北的故事很感兴趣，您讲给我听听，好吗？
（便不做英雄花，女萝又如何？）

英姐姐....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垂下甫才轻狂的眼眸，鲜少流露出几分游离的悒郁，拥紧那缠绕小臂间的玉钏，才能架牢住我那触手可破的泡沫野心。幸好，庄慈太后揽着秋意雍容而至，似是一把无形的剪将悬坠在临溪亭中的兰花舌一一裁撤。我这才腾出一双耳去谛听刻下局势，大抵是位高者的悲哀罢。嘉瞻氏这厢祸乱未平，李提调那端的戏又锣鼓开场了。）
贞妃姐姐，瞧您说的！您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败坏兴致呢，也太言重了些。也难怪各位娘娘们不省得，贞妃姐姐前儿同嫔妾说她一近秋日身子骨便不大爽快，我说让姐姐请个太医来瞧瞧。太后娘娘， 您是知道贞妃姐姐禀性的，她不愿劳师动众的，哪肯教人为她费心，从来都是自己往下咽委屈，您可千万别怪罪她。
（从自个儿锦垫那往前蹭了好几步，跪行到李提调身侧。便是为着从前蕙女塾的萍水情意，我也该字真句恳的为她剖白几句。）

白沙沥不净羸弱、栗核儿大小的苗种，所以浪堤不种英雄树，禁作触忌海神娘娘的孽徒。于是奔马千里外的徽村河畔，那一叶乘着英雄花的核舟与水分居，别离在一十三年的晚秋。
她沈默地环视一周，发现只有自己、只剩自己这般鸿毛片叶之人，沦为棋子也好，沦为卵石也罢，就是不能做英雄。

贞姐姐何必言谢，我最是看不惯无事生非之人。（任她牵着雪腕子，我虚虚靠着她，凑近耳边轻声说着我的那些处世法则。）姐姐不仅要时刻警醒，还需有位高者的架势，若是任由委屈填埋你，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施以拳脚？
（可惜这不清白的辩护消弭得像足尘烟，伴着那双蟠龙金履的步调一声、两声碾碎在兰汀间的罅隙，我早便退居到另一重天地，在巍巍老松下捧着茶，吹浮汤中片叶。我在这短暂的十几日，每个雀旅云檐的黄昏，看着来往急且密的敬事房内监们，掬着足以囊括千载老成的笑意，朝着东边的明渡殿、南边的鹭汀馆，尖声贺喜着，迎接那不知今夜过后，是否就是独一支傲盛的春秀。）
（又是每一日的薄晨，透过月色窗纱，看见她们腼腆红润的面容时，我总是忍不住的遐想，风言风语中的暴戾太像是捕获碎片拼凑而成的标记，龙颜真相若是赤裸袒露在众人面前，没有传言的风趣，这漫漫长日更是寂寥可怖。我又将一双秋水目望向与庄慈太后作乐的阿刁，她是那样不矫饰的天然和润，如雨后之虹抚育万物。于是在这样的恍惚中，我双手虚拢的玉盏便似断了线的筝，只怪它体重不可凭风而起，我眼见它摔碎在脚边，惊破才刚安静的亭落。）
民间有岁岁平安之语，今见万岁爷、太后与众姐妹齐聚一堂，臣妾便失手借这“碎碎”，为大家祈祝平安顺遂，只是还望万岁爷与太后娘娘恕罪。
（我端静地伏下身，将眉目垂得极低，以此来掩饰我膺内的亏虚，这一切不过是为遮饰我方才的无礼之举。）

靖贵人安心，我不是甚么水晶玻璃人儿，哪能说碎就碎了？
（懒指拨了拨玉案上的玛瑙碗，拎着汤匙往口中送了几口甘润桂酿。尚且冒腾白烟儿的茶盅被我搁置在一边，兀自挑了挑山眉，我向来喝不惯这泛苦的绿脉香，舌尖涩皱得让人难以消受，想这人生已是疾苦，又何必需要它这劳什子时刻点醒我这不想做完的美梦，自是不如这甜酒佳肴让人心情舒畅，这一道捞汁贝肉很是合我胃口。）
（本以为这奢丽豪宴能让我饱足志满，却不想只这两瓣唇过足了瘾，争上撺下的好一番忙活。已过几巡后，我瞧诸位盛势花神们力尽筋疲，蔫了神色在那饮茶作歇。于是我这不安分的一双眼眸瞬即盯上了向太后请安的沈氏肃嫔，她从来是个静悄悄的主儿，成日猫在那明渡殿中了无声息。）
肃嫔与太后娘娘当真是有缘分。你名讳中的文寿二字，正是太后娘娘昔年的封号，肃嫔若真有心，不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表一表孝意？
（唇畔噙着明媚笑容，澄净的分一束眼波与她。我谈不上厌恶她的做派，只是天生怨恨这得天独厚的命运，趁此机遇将这好运讲与明面儿与人分说，终归是比来日她在此处弄巧好得多。说来这天道就是不公，我们皆是汉家女，却一个生在云端，一个长于泥土，她有着煊赫的门第、丰丽的姿容，还有着不逊于旁人的灵慧。再观自己，这通身难登台面的气场是多少珍珠玉粉都搓磨不掉的，我又不是个乖觉认命的秉性，若无这肮脏鄙陋的心肠，要如何在这荆棘地里立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