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灏灏然下过一场鹅毛大雪，眼下赴十渡的路尽数被雪覆盖。因是正午，天空气晴，土褐的路面微微湿润，自白雪里随碾过的车轮翻了上来。坐在摇摇晃晃地马车里，支颐望着窗外——一棵棵青松飞速连成了线，皑皑的雪耀目生辉，晃得人发困。眼皮半阖不阖时，忽听得一声长长地嘶鸣声，又是砰的一声，伴着车夫“握紧扶手”的叫嚷，七荤八素地滑到了车厢前面，有惊无险地爬出倒地的马车，才听得车夫说，是转弯处的路结了冰，马儿闪躲不及翻了车。忽又听得一声马蹄扬尘、马儿嘶鸣声，遂，站在路边，眼睁睁瞧着后面的车未能及时拉住缰绳，绊在了自家这倒地的马车上。）
（沉默稍息，往前移了两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还好吗？还活着吗？

【岳察渺渺，她躲了我好几年。我问过许多人，他们就如同被她下了蛊一般替她瞒着，不肯透露她半点行踪。这几年虽发生了很多事，但想起她还是隐隐约约酸涩，儿时为之珍贵的友谊就这么散去，犹是不甘。一日，与老师约好商讨要事，天寒地冻，最终屈服于乘马车而行，殊不知如此简短的路程都能发生这样的意外，幸好提前护好自己，没受半点伤害，哭笑不得地想要好好找前面马车上的人说道说道，见来人还上前问候，好脾气地吃了这个亏。】
无妨。
【小心翼翼地跳下来，幸得最近操练勤奋，逐渐有了为将者的仪姿。顾不上看身旁那个小姑娘，抬眼一瞧岳察府，心下了然。岳察府格外克我，幼时我与岳察渺渺来此拜年，她大过年的想捉弄她四哥五哥，愣是给人家下药，结果被我误食，睡在柴房一天一夜，醒来后想找她算账，又被她怪里怪气的阿玛一挥手，失去三天味觉。总之这就是个诡异带有诅咒色彩的地方，无奈一摊手。】
果然是到了岳察府……

（上完香的一程路都好好的，偏偏在家门口的一段路摔了跟头，真不知道是该说倒霉，还是该说是祖父坐镇广东，所以京城的下人偷懒耍滑起来。这年头在心里辗转了几个来回，还是叹了口气，去瞧这个被自己牵连的受害者：他比自己好些，看起来只是衣衫被擦破，胳膊腿还能动，万幸万幸。又是一叹气——后知后觉地开始辣胳膊肘，指着路面的一摊冰，道。）不知怎么，大路上忽然结了这一片冰，我的车在这里打滑了——
（嘶了一声，才道。）这里危险，先靠边说。您对我们家很熟悉么？
（扑闪着眼睛，仰头瞧他，心中搜索着这个人的脸，未果，轻声道。）或许，是我哥哥的朋友么？还是说……
（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听他的语气，）莫非是债主，年关讨债来得？

【这件事情本就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故在她愧疚地解释一通后，微笑示意自己毫不在意。路面打滑，但或许到了年末，人人皆上街出行，或访友，或置办些物件，总之络绎不绝。侧身走向她手指处的石狮子侧，定定站在岳察府牌匾下。】
确实是讨债。
【想来拜访一下也无妨，岳察渺渺不在，我与成宗关系甚好，有着一同上书御门的情谊，听闻他自广东归来立下功劳，不曾探望，许久不见，还想听他在路上的见闻。打定主意已是要进府，却闻之眼前小姑娘所言，回眸看向她，心中好笑，面上却未表露，悠悠回答她。】
你们府有个叫岳察渺渺的，她欠我一样东西。

(甫一听“讨债”二字，许多话本子里的段子在脑海中飞速地浮现，甚么乍一看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甚么过年裁出二尺红头绳不多会便要被人捉去抵债，甚么餐风饮露露宿街头，未等编织成串，一席话又在脑子里过了过，怔然啊了一声，又道。)你说渺渺姊姊，她…
（与渺渺相差数载，自个儿开学习字时她便得蒙天恩选为女官，虽与她情分深厚，亦有对她洒脱别趣的艳羡之心，可于这年轻公子的交道，却不好越俎代庖。）哈哈……
（他虽气度清明，却不知是敌是友，只笑了一声，随口道。）甚么东西，我只知渺渺姊姊是个偷心贼。

【如果我有一壶茶，我一定尽数喷出来，表达我对小姑娘说话一鸣惊人的赞叹。只是我实在费解，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喜欢岳察渺渺？我一定要去看看何方神圣，如此大胆，哂笑道。】
偷心？她还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妨告诉我，她偷谁的心了？
【以前有个唤作沉樨的小堂妹，满脑子风花雪月，给她一支笔，能编出无数话本子。现在又多了一个岳察渺渺的妹妹，百般猜测岳察渺渺是不是欠我的心，可惜可惜，我和岳察渺渺让他们失望了，这些年也没有发展成那种关系，反而闹掰了一场，自是哭笑不得，否定了她期盼的眼神，慢慢答道。】
可惜，她欠我银子。
【分道扬镳之前，她拿走我一袋银子说要吃烤肉，我神色复杂，但她这么多年习惯性顺走我的东西，我只当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后来便是吵翻后的杳无音信，想不到这袋银钱竟成了我们最后的瓜葛。】

（一瞬不瞬地瞅着他的神情，眼瞧着他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方慢吞吞地放下心来。不动声色——是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嗐，情之一字，最难勘破了，以我姐姐的风华绝代、品貌双绝，迷倒那么三五个、七八个痴心少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无论什么时候，岳察家姑娘的气势可不能堕了。故而在觑见他脸上不大遮挡的浅浅笑意时，伸出手指煞有其事晃了晃。）似你这等未开窍的少年人，是不懂的。
（至于甚么银子，索性便一笔带过。我坚信，岳察家有此基业，除却本事外，与我们爱财的良好家风脱不开干系。“爱财者风生水起”，这是乘景祖父耳提面授的谆谆教诲，渺渺姊姊入宫前爱了点银子，又怎么能算“欠”呢。不认，坚决不能认。）

【半大点的小姑娘，会说一些与稚嫩的脸庞完全不符的话·····像极了那时候的她，没有人知道我很思念她，盯着小姑娘，一言不发，或许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开口戏谑着，实则试探地问道。】
那你说说，她现在在何处，哪一位被偷心的少年捉到了她，还是，她还未金盆洗手？
【嘴角噙着笑意，心底却隐约有些躁动，好似有预感下一刻，她会从口中说出我想知道的答案。我迫切而渴望得到她的讯息，又难以在故友重逢时佯装平淡，继续夸夸其谈我零碎的琐事，岳察渺渺······她过得还好吗？在这样反复中徘徊，用一阵高声的玩笑掩饰紧张。】
原来——你开窍了呀？

她——（真奇怪，言谈举止里，好像对渺渺姊姊很熟悉，可偏偏连姊姊入宫、赐婚的事都不晓得？莫非是姊姊的仇敌，或是什么偏执阴郁、得不掉就毁掉的追求者？看他的样子斯文干净——倒确实有几分神韵。寻思了一下，半真半假地道。）入宫了！兴许是大选，也兴许是小选！兴许我们岳察家要再出一个娘娘了，也兴许过半年就回家了！
（一字叠一字的问句，仿佛是不经意的嘲讽。“开窍”俩字像刀，精准插在心口上。比他声音还高，如惊弓之鸟。）什么话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怎么我便开不得，你也是嫌我年龄小？
哼，（三分讥讽七分不羁佯饰一闪而过说错的话。）至于我姊姊的事，回家我问大人打听细切，下次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