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玉吊子轻轻攥在手心里头，平素“志气相投”的小姐妹刻下相围在书斋的隐秘处，好似设了一场鉴宝会，专程待这小李氏上钩来。本眯着眼睛打着盹，忽听见一声轻咳，晓得是咱们约下的暗号，此番慢悠悠转了眼眸，余光亦捉见小李氏慢步经过的侧影，懒声懒气地“炫耀”道——）
是呀，这可是好些年前团圆坊在售的限定款小吊坠，后来因为霍乱关门大吉，放眼满京城可只剩下一枚，这是我求了姑姑好久才替我淘来的好玩意儿哩。
（天光下坠子上刻的玉雪小兔格外可怜，正无端合着此际被我坏心哄骗的小李氏的命数，招手示意她近前来，亲近地唤她）诶，李姐姐，前日你不是还正问起这玩意儿来，我正打算着玩腻了赠予你呢，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有些为难地停顿，立时跳下此前倚着的阑干，四下左右踱步）不过呢……女傅前日叫我誊这第二卷古今内范，我好为难……
（忽而又是一声轻咳，还以为是小姐妹们有意捣乱，正预备着转身哄散，却见他们早临头各自飞，四散一团去了，有些呆然地盯着这空荡荡的庭院，还不知道有什么要发生）

【还不知道有什么要发生？叩德稳左手提一根乌木戒方，右肩扛好蜻蜓网兜，不错过书斋内任何一丝喁喁动静，循着女孩们别有深意的交谈声寻来，扎开步子立在院门口，眼风一巡，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很显然了吧！年近十五的稳稳，是女子书学里先生颇为倚仗的左膀右臂，出身堂堂叩德世家，品性又经过百炼成金的考验：屡次于学堂测验中荣获榜尾，还能严词拒绝小格格们旁窥夹带的邀请，这是怎样的决心和毅力啊】
【谁料小阿妹们跑得飞快，才听一声咳嗽，已四散躲去窗台下、柳树后，用绢扇遮面，悄悄露出小鹿眼睛来观察动静。蜻蜓网兜左支右绌，自然捕不中这许多精灵，气喘吁吁】你们……等等……别跑……
【适才发觉周家的小别怨愣愣地，被快跑小猪们留在原地，如见救命稻草般，眨着眼睛跑上前去】周姑娘，你刚刚可有听见人说什么古今内范？就像这样：【紧张地捏捏嗓音，夹然道】叫我誊这第二卷古今内范，我好为难——那位说话的小姑娘，跑到哪里去啦？

（太不妙，听见女傅麾下日夜奔波的“哈皮狗”不倦地摇起她最忠诚的宝铃，直要请八路神仙来降服周别怨这只作恶多端的宵小，气呼呼地瞪一圈平日义结金兰，恨不得替我上天下地的好伙伴们，此时已经恹恹褪作红花绿叶的陪衬，只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由是，胳膊肘轻轻一推，将小李氏清扫出自己最亲呢的交谈范围，三步并作两步，直向叩德稳稳跟前去，根据平日光荣事迹多番败露的经验，嘴甜总是错不了的）稳稳姐姐——
（可惜今日神仙不在座，只有她叩德稳稳这一位门下客偏要来逞威风，做这扫兴的持节客，干咳几声后，忽然计上心头，冲她只笑）稳稳姐姐，前日女傅说要拿我作模范，来日学院的开放日将我抄的古今内范展示给大家瞧呢！可是我不想独占这风光，想邀请一位好姐妹来一起沾光呀…
（示意她近前来看这坠子）是以我才奉上这小吊坠，询问有没有人一道来做这好事呢，可惜大家都太忙了

【小别怨应声而来，原来方才听闻要与同窗「分享」课业的女孩，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先生讲学虽涉猎琴棋书画，仍多以女则女训为主，偶尔在叩德稳稳的央求下讲两则神怪故事，那也是浅尝辄止、意犹未尽。学堂蹉跎日久，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对小周姑娘所说的书籍已知根底，心下认为它讲得道理不对，然而以稳稳的面团脾气，又说不出、不敢说谬误在何处。晃着网兜踌躇许久，摸了摸自己圆碌碌的发髻】
原…原来如此啊！稳稳还以为是，哎呀，罢了，定是周姑娘你的字写得公正娟秀，先生才选中你的
【小别怨如此说了，便不疑有他，亦是乐陶陶地笑起来】稳稳就愿意帮你的，而且我相信，有许多人也都是这样想的，不过嘛……这小吊坠就不用了
【轻轻将她的掌心阖上，好似蚌壳闭口，将明珠藏回。那枚玉兔小坠确然精巧可爱、玲珑剔透，十有九成是连城罕见之物，小周若为交游心切折损爱物，岂不可惜。向她投去一个殷切的眼神，细声细语地婆妈起来】稳稳不知道这个坠子的来历，但看到它躺在你手心的样子，就知道她和别怨你很有缘分。我的名字里便带玉，爹爹阿娘说，玉有灵气，已认了你为主人，再去别人家里，会觉得伤心寂寞的

（彼时别怨尚年幼，难厘清清晰这学院中金玉刻就的规律中缘何能品琢出一丝不妥。诚然周别怨从来不是一众女孩中最“模范”的代表，这不难看出，只须瞧适才不欢而散的集会便能摸出我平日“钻研”的并不是如何做一位妥帖的淑媛。是以女傅亦不得不在这高山流水中的情趣间抽出一刀辰光，以世人规劝的玉律作为一方精神上的戒尺，试图将周家的三小姐雕出最娴顺的模样）
（然而逆骨是应以最强力的棍棒打断，是决计不能被抚顺的，我并不服从女傅前日的决定，自然并不愿意与叩德稳玉一样做这最温顺的聆训者；手中的玉佩也并非什么限量的珍宝，而是街巷最深处淘来的仿制品。是以，以得逞的笑意递给了稳稳）
稳稳姐姐，今日你我相遇，不正说明你与这坠子有缘么。
（眨眨眼，叩德稳稳若就此收下，可正不是印一句拿人手短，不敢再有闲话？）

是…是这样吗？
【小别怨的眼睛，像从漆黑夜色里航行而来的星星船，是和玻璃糖纸、水晶罐子一类亮晶晶的事物里，最奥妙难辨的一双。西洋人的铜铁发明中，有样可以拆穿谎言、拨云见日的照妖镜，可那是戴在迷惑者的眼前，而非用来阻止制造谜团的别怨。一袭诡辩听得叩德稳将信将疑、目瞪狗呆，她想的不多，只是觉得那么摇摇欲坠的玉兔子悬在红绳下孤单可怜，便用圆圆的掌心接住，稳稳地拿捏了】
【事情开始变得不对了，周家别怨的笑容开始变得意味深长。蹲坐下来的叩德稳托住脸颊冥思苦想，终于从玉与玉之间，从千百种识破周小姑娘诡计的线索中，找到了最荒谬的正确答案，结结巴巴地陈述】难道说，你带来这只小兔子就是专程送给我的？你你你，你仰慕稳稳的细心和才华已久，想和我一起玩，才想到的这个办法
【嘴角被笑容高高牵起，一不留意，心事成了有声音的美梦】看来，叩德小八的魅力，真的已经到了天地绝倒、有目共睹的地步了吗！

（谎言与诡辩从来经不起细密的推敲，可在唇舌间反复久了，竟也能使女傅座前最虔诚的信徒无端地折服。与叩德稳稳心目中的我很是不同，我应该是羞于直视叩德稳稳那一双最澄澈的眼睛的，被在我看来太多余的纯善占尽风头，很难分出别的寸土，诚然这眼中似乎少了一些忽闪的灵光，却在此时适宜做我最好的伙伴，于是么，毫不惭愧地看向她）
当然啦，我是女傅口中这期最好学的好学生，稳稳姐姐从来都是学院里为大家最敬佩 …（咬重了“敬佩”这一节的词时，几乎忍不住玩味的笑意，几番咀嚼，才匆匆咽下这太过恶意的调皮）的进学先锋，今次相遇在这角落，不正是老天爷的心意要我们携手共进，做一对最契合的学士吗？
说到携手共进（着意一顿声，假意咳了几声，是昭示为我又要大肆扯谎的狼烟大作）后日日跌前，先生就要看成果了，姐姐说我们是不是该快马加鞭？这样吧——
（大手一挥，如同富甲一方的燕京富商，做一笔很是慷慨的交易般地）先生嘱咐我一共有十五节，稳稳姐姐是为长辈，自然是应能者多劳，不若你摘录十节，我做五节怎么样？（其实嘛，女傅只叫我摘这十节小惩大诫罢了）

记得登记一定行和回归

【小别怨一声当然，蜜糖裹着糊涂司南，已令叩德小八迷失了自知之明和警惕之心，只当她也是素日里嚷着要登岛观鸭逗鼠，愿意替她试吃创意新肴的小女孩们，不过是缘分来的晚了一点儿罢了。两人肩挨肩坐着，捧起那卷《古今内范》来翻了翻，登时头大：这书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够一个慢手慢脚的学生写得眼皮打架、指肚酸痛。却不晓得女傅早有成算，斟酌着刻意选出这本书来小惩大诫，只当是小别怨却有过人之才，和她携手共进，是我不配！】
【甜糖立时成了苦瓜，名为长辈的叩德稳抱起网子准备开溜，乌乌哀叫着】十节，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奈何木栏杆上长小钩，和裙上花枝招展、横生枝节的挂绳一牵，将稳稳的步子绊留原地，扯弄几下未果，再要灰溜溜跑路已是不能，如此拉扯又太丢脸……况且，小别怨是出于慧眼识玉的爱意、同苦共苦的决心选择我的，身为她的朋友，怎么可以轻易地说放弃】小别怨，既然事已至此，我看，咱们必须尽早开始，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不如，不如我们先去吃一顿暖乎乎的汤锅，填饱肚子，好在今晚大干一场！

（呜呼！风也悄悄，好似默契地要替我成全这一段实在太不堪的荒谬。我坦然得分外自然，过分悠闲，连最后一丝扯谎的羞愧也遁入了黄昏的残影，好似这恶来得很平常。由是，她乖巧地翻阅那本我们都很不屑，精神上积灰的枷锁时，我连小半分目色也吝啬，顾得太过顺理成章，行云流水地替叩德稳稳戴上小兔子玉佩，十指翩翩然动作间，系出一个最漂亮的蝴蝶结，昭示着两人之间的契结。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视过她的为难与折磨）
古有内则，今有典范，正如玉与姐姐一般，太般配，自然是叩德姐姐您神通广大，参透如何将咱们书院的钻研精神发扬光大。（学着她往日在先生座前谒拜的样子，巧妙扮作了一个最殷勤的好信徒）
（目波掺中了矫饰的崇拜，周别怨的邀请从来是单程票，将叩德稳稳稳稳先一步送上神坛，不好再下马）
（自然好，一招神龙摆尾已将全责卸下，由她托付，后事么，不必我再忧心，她最怕的是先生失望，一定会全力以赴）叩德姐姐，你请我去南包房吃好么？前日为了这玉坠子，我已然倾囊了。

累死我了再也不演戏了

【女先生不怒自威，吝给笑脸，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尚需努力」和「看看人家」，学堂里的乌毛燕和白羽鹤听惯鞭策，乍然闻得小周这番豪言壮志的激励，也要从屋檐下、假山后探出脑袋，看看是谁人这般慷慨于崇拜和赞美。肩头被她小掌沉沉一拍，担子不轻，叩德稳小步挪在后面，仰脸又见头顶乌云飘过，将晴朗的圆太阳遮住一角，暗自揖手道歉：天上飞过的这只牛虽然与稳稳有关，但它真不是我吹的！】
【拉着她前后脚跳上自家候在门外的南瓜车，看看手里的玉坠子，心更软了，乌眉攒成个小八字，认真道】没问题的小别怨，我们就去南包房。不过，以后你可别再做这么冲动的事情……好吧，稳稳理解你，如果我看到一件非常喜欢、非常要紧的宝贝，也会忍不住砸开钱罐子，早早把它带回家的
【话音未落，学堂半开的后门里追出三五个小娘子，个个眼泛星光，手中如同拿好碗筷，预备去南包房饕餮一顿的。叩德稳惨叫一声，将顺风车门猛地拍紧，两只木车轮子快马加鞭，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