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白梅花蕊能开郁利肺，还是在去岁冬时，重雪助我将香蕊密藏，及今岁阳春，万物芳盛，始启罐投茶。袅袅春风拂去霜雪，也携去加在人身的锦裘厚履，凝香亭中恰有莺声，待人驻足来望亭中画梁，悬于身侧的玉佩清泠如滴泉，倒是惊得一双莺儿去，徒留一片寂寂阳春】
【檀木托盘里分呈三罐白梅花蕊，施以天青、梅子青、米黄三釉，皆以朱泥封口，再贴小笺冬至、小寒、大寒，以示梅蕊入罐的时节。既有意献此物于慈宁，自要亲探何等时令贮藏下的梅蕊最为合宜】
【春桃落小园，又逢宫人拥得金枝至，太后慈心，常与各宫分送小物，我便同公主有过会晤。而景治二年时太后懿令，女傅入重华教授雅艺，其中饮茶一课，我亦偷艺过几眼】
公主可还记得上回一道说的“盂公壶”，它器具精巧，后来我为太后娘娘清点库房，当真瞧见了一套，杯极小，古人所载并未欺人。

（春光宜人，樱雨纷纷，坠落香土化作永不融化的雪，又借熏风捏做殷勤迎客的手，去簇帝姬裙边、去拥帝姬纤腰，将她引入通往凝香亭的蕙路。）
我就晓得，普天下的好东西都藏在咱们觉罗的库房里。（咕哝着搓了搓鼻尖儿，原要落于其上的粉樱霎时羞走，自知败给玉肌摩挲所浮俏色。）可惜都不见天日地藏着抱蛋生雏儿呐——我竟一个都不曾见过，今日若能借一套来用用便好了……
（又好奇地。）慈宁库房里可有越瓷？但闻桑苎翁于茶经中大肆称赞其精致，本是南青北白的不分轩轾，偏他要写邢不如越之三因，倒叫人好奇。
（四九城的规矩困不住小殊帝姬旺盛的探索欲和求知心，重华摇身变做将其催孵的巢穴，打着求知无遗的招牌理直气壮地叨扰。）

【以茶试梅蕊自然要择器，器有大小之分，有盈满与有缺之别，造办处将例行的差事都添上妙思，使得满眼韶华里，独有一片秾春惹人来顾。而慈宁的库房布局之广，陈设之巧妙，亦非我等资历尚浅的人可知，大抵是太后娘娘的金口提过一言，便有一物得呈明辉，要在纪事中留下一笔】
【而春景韶丽，流莺迎阳，比起安静贮放于一处的物事，还是时节中的曙鸟花露更得鲜妍】不过再巧妙的茶器，还是得请上主角——明前摘下的鲜叶，它替我们瞧过了三月江南的雨。
【我仍记宫人手中的清册里，约莫有几套越瓷小盏，只是它器型端庄，被那些巧物抢去了风头】原来公主想瞧瞧越瓷，或许它当真取出来过，只是同许多精巧的物事摆在一齐，公主未必会留意到它而已。
茶圣道“越瓷类玉”，玉色却又是常见的。

（绸月不负其名，日光顺滑好比苏女手中绸缎，汩汩流入曝于得一之下的女郎脖颈，缠与其腕上，将之洗涮一新、白得透光，细腻好似言谈间所提白瓷，有种单薄又脆弱的美感，合该被珍之又珍地收入盒中、束之高阁。）
（宫中形色并非个个都这般仁善，肯将好颜色妥帖收藏，譬如此时亭旁摇曳树影，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浓郁霾色，见得玉女如是，咬牙切齿地倏然垂袭，试图捏碎这不堪一击的瓷肌玉颈——幸有曦轮适时高悬光剑，劈破阴谋，护得双姝周全。）
也是，慈宁宫的好东西这样多，好比渐欲迷人眼的乱花，但凡素净些的便泯灭于众矣。
（亭中女郎浑然不知周遭光景已斡旋数回，支肘望对面女郎端持茶匙，赞曰。）真该让陈女傅瞧一瞧你这手腕姿态——这便是其所言曼妙又不失端庄罢！烹茶似作舞，才不负这一场南地春雨。

【慈宁库房清册中有几卷是瓷碟瓷盏，而奉茶所用之器又占了几成，也因内务府的宫人擅度精微，专择主子的喜好来供，由此稀物反而盈满，寻常的白瓷反而得上青眼】
【不念那越瓷所负的玉色是否能在一众珍物中出挑，只观檀木托盘中三枚小罐，未施满釉的泥胎过于质朴无华，与封口的朱泥作配却又合宜了几成】如茶适口为珍，器合时才妙，比如这存贮梅蕊的小罐，便得厚胎才便于贮藏。
【贡物于上皆不敢有怠，未待我投梅蕊入茶，又闻“烹茶似作舞”一言，似是叹惋】
有人烹茶为悦人，有人则为悦己，或许我等尚不知如何来“悦茶”，那得栖在清泉旁，引流水濯器煎茶，水与火，或许只有在此时能容得下对方。【文卷中所载的山野如隔云雾，我自猜不真切】不过呢，女师所授，亦为一家之言，若想寻得合宜的烹茶之法，恐也得碎几个价值不菲的茶盏，给土地公上个供。

（玉腰奴同馀容花丛厮混半晌，衫上沾满脂粉香气，终肯整理翅片乘兴而归，又在归途叫凝香亭内姝色迷了眼，不受控地朝朱柱围起的陆离斑驳幻境奔去，轻飘飘落在帝姬腮边，与其一道将眼前光景赏玩，徒留家中黄面婆姨望眼欲穿。）
（曦轮鸣金收兵，与其二人一道化身赏芳客，肯为佼人儿多睐一分青眼，将日光涤地只剩温柔小意罢，斜斜投入亭内，同慈宁宫百宝格上那只长颈玉瓶视同一律的为垂眉烹茶的女官镀予一层上好釉色。）
（嗳，怪不得瞧女官她一举一动恍若旧识，原是同那只的玉瓶端庄作风如出一辙，怪不得同悬慈宁腰牌哩。）
好姐姐，你还未细细同我道清这几只罐里的乾坤呢，贮的什么梅蕊，藏的又是什么玄机？真个将人胃口吊的活似养了数只猫儿在里头，百爪挠心。
（探首去睇。）这罐儿合时？它们看起来……委实其貌不扬了些。

【幼时的怠懒同酒酿一般，它即便被深藏，也将在他日启坛时将新事旧事一并勾起，什么也逃不出这小小的酒瓮。那些怠懒终是终是让我懊悔，若是我悉心多问沈宅家的婆子几言，也不至于今时同贮三个坛子的梅蕊，待到用时才想将年长者的经验之谈收敛供好】
【这懊恼也仅存于一刻，甚至禁不起穿堂而过的细风，细细端详这泥口，自也是一枚较另一枚周正归整，是第三枚米黄釉的最为赏心悦目了】白梅花蕊平肝和胃，又有开胃散邪之效，可古人药膳方子记载不一，多有出入，我便采了冬至、小寒、大寒三个时节的白梅花。
这不是也肖神农尝百草，总得先投白梅花煎茶一试，再定其效用。
【罐上自贴了三枚小笺，此时又叹字迹潦草，不足为金枝细观】莫瞧这字了，饮茶煎茶一道已颇为精深，他日习字，恐又要费些心思才得精益了。

（一应美好皆该受人赞美，譬如佼人雪腮，香山秋枫，七夕摇曳葡藤间的窃窃私语，还有凌寒独自开的玉霄神。咏梅诗瀚如溟涨、多如牛毛，清风高节常为人称颂，眼下闻得一梅字，舌底便霎时浮出“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的词句来。）
（枝上艳色被人咏颂过后罕见下文。文人墨客仰面将玉面观罢，趁文思泉涌提笔疾书，便心满意足抱笔墨离去，好与友人细嚼品评，全然忘记关怀梅的余生。）
（好在有心底软善的女郎，玉梅不曾抱香枝头老，而是归去泥罐中，他日将神魂浸入山泉，流入贵女喉嗓，与兰息共，经此别样轮回，也算得永生。）
既是储梅躯，此罐倒比甚么金玉更好，傲雪清客冰心一片，怎好被铜臭所腐——不仅合时，还甚是合宜。（指尖轻轻点过罐首封泥。）咱们要先回味哪一节气？

【那米黄釉的泥罐似是闻见春的呢喃，也引鹅黄披满身，不同于其他几罐携有冬时的沉静，它将温和示与世人，将大寒时节的凛寒之气悉数按下。而我亦是喜欢所提的“大寒”二字，墨迹不疏不淡，笔锋不疾不徐】
【正似春满人间前，有梅枝先见东风】
那便是它——采下这一罐子的梅蕊时，风雪最重，梅香最幽。若说祛疾，自然是捱过几场霜雪的梅花最有效用。【我既念着，也遣人请来沸汤，就待茶叶嫩芽与白梅花蕊相遇】
泥胎的好处，是让花中精魂先入梦，就如归在厚土般。总有一日，花蕊要在茶汤中再现芳华，不过昔日赏梅者不见，要借此化疾了。

（平素研习茶艺的正谊堂沉默伫立于不远处，重华宫内方寸动静皆在其注视之下。更何况还有亭旁的馀容丛、廊下的绿玉君做耳报神呢。）
（诸位皆是浸淫于女傅授业传经已久的“人物”，对饮茶对弈之道颇有几分见解，闻沈姓女官如此灵秀，忍不住绿叶摇曳，素腰款摆，恨不能将这位颇具慧根的贵女送入堂内，与帝姬们一道听课，将璞玉雕琢成器。）
下回研习茶艺，我必要将这新鲜喝法讲与女傅听听，她会扼腕未收入你这资质天成的徒弟的。（小殊帝姬思绪与馀容竹君殊途同归，见状感叹，对这梅蕊烹茶愈发来了兴味，一道品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