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不了很多东西，就好像这早春的天气，和五年前一样的阴冷。这个石库门里的小居室不是自己的家，却还是成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这座城市里，父母至亲就在眼前，却没有勇气跨过那道门槛。耳畔还是当年父亲扔下茶杯那句“永远也不想见到你”。确实，一个未婚生女的女儿，给林家留下的耻笑怕是这辈子也抹不干净了，我又还有什么脸面再踏进林家的门？]

[若不是年前收到母亲的来信，说是父亲的病情在上个冬季忽然恶化，抱病期间虽是心痛还是多次提及了自己，带着怨也带着记挂。信里的意思想要我回来，也许，也许就是最后一面。异乡带着女儿的生活虽然辛苦，却也慢慢接受，然而看着她渐渐长大，心中的愧疚却是在无限滋生放大。如果不是母亲的来信，这辈子，也许我也不想回来]

[年前的时候，和妈妈在外面见了一面，我以为我不会哭的，但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靠在妈妈怀里的时候，这么多年的辛酸委屈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身旁的娃娃懂事的拿了手绢给我擦眼泪，其实那个时候我好想对妈妈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当残存的倔强划过心间的时候，还是没有说出口。长长的沉默里，我说不出一句话]

[终究是隔不断的血缘亲情，妈妈很喜欢娃娃，而娃娃也乐于窝在外婆身边，祖孙两人的笑谈不断，这一刻，我仿佛是看到了家这个字。话至最后，仔细问过爸爸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同妈妈一起回家。心中虽是无比的想要见爸爸一面，却又是更害怕自己的出现惹了他生气。妈妈说想把娃娃抱回家里住一阵，不管爸爸对我再是如何想法，孩子总是无辜的，娃娃可爱聪明，也许这样反是能减了爸爸病中的苦闷。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而娃娃对这个突然而至的亲人似乎也没有一丝抗拒，就这样，我没有勇气跨出的这一步，交给了女儿]

[娃娃不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安静简单，不用照顾她的时候，有更多的时间来想到生计的问题。妈妈抱走娃娃，已经是替自己分担去了一半，而自己断然不可能再有依靠家里的念头。五年来，断断续续的文字工作显然没有让自己有一技之长可言。年后开春的招聘行情渐渐多了起来，打定了主意找个日子要去看上一看。]

[饭后收拾着碗筷，刚关了水龙头就听到敲门声，擦了擦手上的水滴，边往外走边问着是谁，有些纳闷这个时候谁会来找自己，开了门，稍稍的一愣] 好婆？你怎么来了？
[好婆是妈妈的妈妈的陪嫁佣人，在林家很多年了，从出生妈妈就叫我喊她好婆，阔别数年，开门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陌生。不过再细看，还是那个模样] 好婆，那么远你怎么跑来了，快进来啊。

[把好婆迎进了屋，握着她的手蹲在她的膝前，就好像小的时候一样。小的时候调皮做错了事，最怕爸妈的责罚，总是这样朝好婆撒着娇，让她护着自己，而往往爸妈看在好婆的面上总是说了几句就算了事。乖顺的让好婆揉着自己的头发，听着她絮絮叨叨家里的事情，偶尔一两句里提到我，也提到爸妈，缄声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婆，娃娃在家里乖吗，爸妈有没有，有没有.....


[虽然所有过程的错误都是自己犯下了，可是娃娃还是成了这个错误的结果，时隔多年，那次和妈妈的相遇我知道了她现在的立场，但我仍然难以判断出爸爸会是如何的想法，刚才那一句爸妈有没有讨厌有没有不喜欢娃娃自己没有问出口，咬了咬嘴唇低了头。好婆见我如此表情，笑着拉过我的手拍了拍，告诉我说，爸妈很喜欢娃娃，待她极好。听到这里，我欣喜的站了起来，眼眶里的充盈又差点落了下，借故转过身替好婆倒了杯茶]

[言谈间，不下数回听到好婆叹着气用了“可惜”，“作孽”这样的字，朝她摇了摇头，只是想告诉她现在已经没什么了，娃娃很好，我也很好。前程往事，妈妈也好好婆也好，如约定似的都没有开口问起。多是几句嘱咐她自己保重身子的话，而她最后要塞给自己的钱死活也没有接手，推辞着将她送出了楼道，直到渐渐走远]

[一直将好婆送到了弄堂口，见着她的身影在视线里渐远。路口的街灯已经一一亮起，充溢在弄堂里的是煤灶间各户人家的晚饭味儿。回身望了眼弄堂尽头自己的屋子，环臂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弃了回家的念头]

[外头走了一圈回屋，一日的疲乏渐渐涌了上来。想起那日娃娃和妈妈走的匆忙，她的那些玩具都还在自己这里。吃力的把皮箱从阁楼上搬了下来，把她的玩具一一整理出来，寻思着改日给她送去。还是头一回离开自己这么长时间，想起她的时候忍不住笑意缱绻]

[还算顺利的找到了工作，虽早已不是如当年刚毕业那会儿有了份工作那般的雀跃，却总也禁不住的满足。唯一觉得有些不知该如何的是，今后要工作了怎么来照顾娃娃，本以为将她放在爸妈家中只是暂时过渡，长此以往，就算爸妈不说什么，自己却很害怕与她的疏远。而她那个小脑袋里千千万万个为什么，我不在身边，又有谁能替她作答，思及此，笑着摇了摇头，将阳台上收下来的衣服叠了叠好]

[开了门，到了楼道里生了个炉子，烧了一壶水。看着时间还不算太晚，赶紧拎了热水到水池边，弯下身子匆匆洗了个头发。趁着离睡觉还早，拿着干毛巾轻轻擦拭着过肩的头发。拧亮了台灯，一边翻着带回来的书，一边顺着头发]

[将余留的部分工作带回了家，伏案写写改改的起劲，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听到门外妈妈的声音，拉开门] 妈，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从妈妈焦急而又断断续续的叙述里明白过来:娃娃丢了!她会上哪儿了？稍许慌乱后，劝慰着这个时候比自己还慌的妈妈] 我想她是来找我了，我们沿着回家的路找找，走，趁没走丢多久，赶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