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昭训 璩倩
颸疾过畔，燥动的、瑟索的，卷得高髻作乱，珑钗也抨撞着，像一种噩命先兆。东宫的侯女昭训则扶了扶艳簪，随意诘向来人。
：管归真，——你恨我？
又不待回音，落下尾音，字眼拖得很长，像在和急烈的风作对，偏不肯随它意。
：你恨我。为什么？

管归真
璩倩是个美人，当然，东宫里这样的美人和随处可见的草木一样多。在赵元佐召见我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难得的癫狂。赵元佐出生在这个时代，不是他的悲哀，而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娘子哪里的话。”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手中的拂尘随着风像一朵云絮那样摇摆。“我并不恨您。”当着她的面承认，万一赵元佐先把我烧了怎么办，“不过，这世间的情感总是无来由的，不是吗？”
比如，爱与恨总是一体。

太子昭训 璩倩
挑眉一笑，霎时滟水泛波，——无怪赵元佐阔指描过，捧称一双多情眸。管归真无疑是个危险的男人，甫靠近，我便不由冒出刺来。我缓缓挪前半步，看拂尘在风中浮沉。
：是呀——正如我有些讨厌你，你笑得太难看了，管归真。
倏然又起黠意，故作纯顽得问他。
：您觉得，殿下对您的信任有几分？
这即是胡诌，以我之见，赵元佐从不曾信任谁，一切的宠沃都基于新鲜和兴趣。

管归真
尽管她这么说，我仍然扯着脸皮在笑，这笑容像是镌刻在石头人上的三笔弯痕，两笔朝上的，一笔朝下的，如同面具般满不在乎地挂在面上，挡住鄙人的所有所思所想。
“臣只会这么笑，劳您受累多看看了——再不济，您把眼睛闭上？”
我想，她合该在火中起舞。赵元佐虽然在艺术上的洞见很是浅薄，但他看人总是有种诡异的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臣不爱猜度这些东西。”

璩倩
管归真诚如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我时常怀疑，赵元佐究竟爱重他的甚么，——恼人的嘴、固式的笑，还是那些辨不清真伪的掐算。
：倘若你未曾生这张嘴便好了。
我的眉尾挑高，一团胭脂红晕得更明显些。
：管归真，我有个法子让殿下将我们一起斩了，很有趣罢？你想不想听听。

管归真
我能说我不想吗？扯着嘴角，我仍然十分恭敬地站在她身旁，以一个臣下的身份。事实上，赵元佐的发疯往往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静待良辰吉日即可。璩倩大可不必这么费周折。
“您请说，我洗耳恭听。”
我心中是有一点不祥的预感的，但是比起她眼下的胭脂，还是不值一提。烧了好，烧了妙。

云履轻巧，挪了半分，是以我离管归真便不远了，凝视着他，意图捉取他面容上任何一缕变化，——倘若管归真的笑皴裂开，那可真美妙、真尽兴啊！
：洗耳恭听，那我可要倾耳相告了。
烧开绮丽的笑，我问管归真。
：爱恨情欲，人之常理，管……公子可曾有过这些呀？

管归真
“既是人之常理，我也是人，自然逃不开这些俗事纷扰。”
她上前一步，我便往后退一步，务必使这距离保持在礼法之中的恰到好处。天意难测，赵元佐的耳目兴许就在风里。将这个话题轻飘飘地抛回去。东宫的风此刻更摇曳了，将远迩馥郁花香都卷进丝柔的空气里，教人躲不开。
“要问这些事，我却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昭训如何不问太子殿下？”

爱恨情欲，我并不太能琢磨出他为此所困的模样，笑都在礼法中，谈何情爱。又或者，褪下这身礼法长袍，乏味的管术士也将缱绻于心上人？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因为我们的生死都在他掌间，他并不能同我一起去死，你却不一样。
他退得亦很在礼法间，匀称缓慢，我不甚在意一笑，倏然疾上一步，又巧黠倾身，履跟踮起，覆在他僵硬的嘴角。一触即逃，像蝴蝶在他唇角轻跹点过，他的礼法之上也有了胭脂的猩红，这是唯一的证明。不太柔软，——我做出评价，管归真的嘴硬委实是贯彻到底的。
：现在好了。你猜殿下会不会将我们一起祭了东宫？
人之常理，确由他恨的人做了，管归真会怎样呢？我想看疯子的应对，是以只是退开几步，并没有呵笑而去。

管归真
“恐怕要让您失望。”
在片刻的怔愣之后，我只有用绀青的袖角擦去唇上的胭脂，虽是权当没发生过，却总能让人瞥见衣袖内里的一丝洇红。璩倩不愧是赵元佐的心头宝玉，这点疯病也是如出一辙，忽略掉内心隐跃的喜悦，我终究不想和她一起去死。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自己的人命来，总是不值一提。
我毋需宣判，赵元佐已决定好了她的归路。“能博得昭训一笑是臣的福分。”只是等下九泉后，又还能戏弄与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