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千】
基础的,能品鉴珍珠、玉镯的好坏吗?如果需要参与到“时下流行”这种讨论中,怎样托辞才不显得局促?能准确识别璎、环、佩吗,相应的,“宝璎”和“去玉”的寓意也能全然掌握吗?
她对奢侈品的最初领悟源自谢绛英和周梨,这点不讳言。比起以上课为名炫耀家中藏品的老师,谢绛英的品味与审美掺杂在她整个上流阶层意识层面培育中,而周梨对她的存在的意义就如鉴赏品本身,接受种种凝视也不丢掉宝石那历久弥新的坚硬之美。
短暂摒却“世家贵女”衣冠的时候,宝璎会选择去群峰当中找寻“丛”的影踪,一摞叠一摞为翠峰所驮,浩荡的绿无边无际,偶尔点缀一树梨花,悬崖边可以看见闻觉寺,嵌入山的凹陷中,几乎完全摆脱建筑的对称准则,从容顺应着走势。很显层次的是菩提作为模糊的前景,谁在旁边都显得禅意。
她大约很享受悬崖边行将失足的危险,几次三番在树下徘徊,然后跟周梨说原来世界建在悬崖之上。这大概叫周梨误以为她要慈悲落泪,衍生救赎的错误感,顺应召唤一般,去寺庙求签。墨者究竟拜不拜佛,历史上没有行迹可供参照,但作为陈宝璎这个个体来讲,排斥倒说不上。当她撩起袍子欲跪蒲团,住持却含笑抬手说,“现在佛不拜过去佛。”
她微微偏头,睫毛卷曲而惶惑,眼睛首先填满周梨。她知道周梨本质里有寻求依靠,有一点变故就要自乱阵脚,艳绝皮囊下的思维简单地简直叫人放心。安抚式地拍拍她,掀起胡服前摆,深深下拜。
是夜,春润如玉,光转层林。花沿小径开无尽,月光下泻,周梨越跨层层枝条剪影,透过法师肩头瞰视宝璎,像透过过去提前探望老而弥坚的未来步调。两人似乎有所顾虑,谈起话来不许人听。旁边煮茶闻起来掺梨膏糖,总之缺乏禅茶一味的孤寂意味。
“父亲总不见归来,”回去路上,宝璎递朵梨花给她,“加上最近噩梦缠身,便想请法师解签。”
“那么,”周梨微微偏头,恰如其分地笑,“法师解了什么呢?”
宝璎随手捡拾,插了两支梨花在地上,“住持说,修自身易、修金身易,修官身难。”
周梨眉眼弯弯,肉体凡胎却美得令人心折。
宝璎又提,“我童年伶仃,追随游侠信仰墨子,习惯在修罗场里等翻身。既然有了信仰,就不好给旁人留下寄托佛道的印象,请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很少听说你的童年,唯一的说法,”周梨求证,“就是陈大人式微时捡到你,收养后官运亨通,因此很愿意把你带在身边,对不对?”
周梨宝璎花下携手,东风沉醉地吸气,步下大块石阶。风作为丛林的呼吸,在春日制造大面积风吹荷叶的幻听。
她笑,“这么说当然可以,本质上没有区分。”
窦丛之于陈矢,不过“不得不”式托孤,不过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不过一种攀附的美化说法,这么说当然可以。于是日子在草木一抑一掀中过去,宝璎与周梨的友情似乎历久弥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