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的崩堕催开群芳，残雪垂枝，逾牗送香。祭檀余香犹绕指尖，新蕊已在无情的摩挲下沁出丹汁。花瓣也会泣血么？耳畔呜咽肖似文绮殿前的哀啼，缠绵整夜，不肯逝绝。谈及那段哭声，像谈论膳后的某道甜点。
“文绮的绿梅已经两年不曾开花了。莳花奴说它枯亡于去岁的冬寒。可我觉得，它死于花奴的疏漏。”
所以莳花奴葬在了梅下，以骸骨焚瘗根荄。卑贱蚁躯得以罪死风流，她很应当谢我。

屠苏送迎，来往已是两载，瘗玉埋香，新息初延，壶闱遂而因之分有交缠纠深的两季，一季迟宕在冬，仍望雪枝残红，一季已入阳春，金腰绽似硕秋长绵的谷穗。并影而聆，已毋需再有追询，檀唇疏挂轻浅笑痕，澹凝那零落指尖的残蕊红迹，“梅有傲骨，最耐冬寒，花奴自为开脱之言实在拙劣。”
“只是，”移笑目望她，“枯死也好。而今绮殿已有新主，又何须苦挽一树绿梅。”

东君寄春来，而群玉秾色已为逝川冲涤得寡淡，永久地凝滞在萧悴的元夕夜。御笔饮朱并不曾为故殿赋色，只是抚去了瑶琴坠地时，砸裂的丹樨一角。
“世人总更愿意相信矫辞，无论藉口何等拙疎。”
华袍之下痈疽宿存，而无一掌胆敢揭披。仕子伶人的雅音已将莳花人的托辞广颂，哀感顽艳，催人潸然，至于一株绿梅的首尾，乃是最不要紧的事。
“奈何梅却有枯而不朽的气节，”唇梢噙笑，话尾匿在风里，“不过你猜，它能见到下个冬天么？”

摽有梅兮，迨其吉兮，痴愚信待的梦中人终成春风中一抔唯奉高仪的新葬，棺椁前甚未得情郎一滴挽怀的泪露。我却又想起他的眼睛，每次落泪，都像是一句无声的哀祈，那与赵翓源于同流的血脉，是的确温养着一具求爱的痴骨，还是亦有欲亟争锋的渴求？也并无所谓了。
“病梅得哀，枯梅得颂，文人贯爱有缺的叹憾，然也不过一阵戗风而已。”
风旋一抔白雪，细沙飞为群下白，正似缟色衫，“只怕花奴的谎言，世人忘了，他却已将自己瞒过，自以为真似的重提于每一场雪后。”

琼霰簌落，雪覆指尖梅痕，素掌便成一座方寸坟茔，聊葬芳魂。造物主总格外偏爱落红，偏爱得叫人妒忌，倘或它肯舍与浮世半数，又岂有颇繁的怨侣痴闻？可也不能全然嗔恨玄牝无情，比之死物，以诡诓与谗谄所造构的人类委实乏味。
“人类不擅长愚弄旁人，却很精于诳骗自己。重复几多，便自以为是真相。”
雪的墟坟毁于掌的倾覆。罗巾拭余渍，凤眸促狭地弯起。
“或许，我应当请她为梅魂赋诗一首的。”

雪洇融于掌心，坠落的水痕不及残蕊犹盛的红，而鲛绢拭及，便作一场无尽的空，红与白皆已褪尽。自枝干启腐的梅萼，延宕未逝的梅魂，亦在这赤子娱雪的翻掌之间，化如虚淡的旧忆，真假于是也无甚么区别。
芳魂华仪的尾日，唇畔绽以轻柔而疏薄的弧，侃戏似的，“松娘此时幡然醒悟，想已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