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吧 关注:599,400贴子:24,780,424

〖晒戏〗薤露:举世只知嗟逝水,无人微解悟空花。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3-07-26 02:30回复
    写在前面的话:
    记得那时候是五月,榴花像诗里写的那样,烧过半片山野,在初夏的尽头结成一朵未竟的遗言。我放下笔的那一刻,曾为薤露幻想过它一生的黄钟大吕、星奔川骛,我讲等这段日子过去,还要续写这个故事。但事实上很焦躁的日子已经过去,橘子汽水也不再如蒙大敌地塞满冰箱,夏天的动乱已经结束,我却没有办法重新拾起这个故事了。说不清楚原因,大概少了一点情怀,翻看了过去晒戏,觉得所有的未竟、未果都是一个完整的闭环,此前的一句话,在平琐的时光过后,落在了整个故事的句点。
    不过还是很希望分享一些群里的大家写过,只是没有完成的戏段,讲一讲早就已经在预想中上演过的、有关乌兰宫夏天的故事,所以有了这次晒戏,就这样吧,当作我在渡口,为盛夏别上的一枚枇杷。
    前情和人设请见第一次晒戏:〖晒戏〗薤露: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3-07-26 02:35
    回复
      《花外暮山》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是母亲教给我的话。她是父皇此生唯一的妻子,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是整个国家的女性自愿去模仿和仰慕的对象。她佩戴着华美的冠冕,她的头发比金箔捻成的丝线还要珍贵,君王在佛前的誓愿勾连着她一半的生命。
      年少,我们行经菩提道场,母亲到大雄宝殿中礼佛,我在后院里追着溪花远去的步履。她来到我身边时,我因为奔跑摔断了腿,正坐在地上咧着嘴哭,“母后,我好痛,我是不是快死掉了?”
      那一次,她把细细的眉拎起来了,她说二郎,佛前不可高声语。我确实不再哭了,不是因为她的厉色,而是有了更加新奇的思考。回去的途中,我坐着一顶软轿,问她:“母后,难道起坐于寺中的师父都不能大声喧哗吗?如果他们快死了,害怕地哭起来该怎么办?”
      母亲回答我:“二郎,他们是不会害怕的,因为佛祖会赐予他们更加安宁的来生,于你,同样如此。在你降生的时候,法华院的长老带领弟子。为你诵经了七七四十九的时辰,这是你身为皇嗣的荣耀。以后,你不可以再说这样的话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地诞生,发长,寻觅出路,蒙受凋亡,母亲用一生教给我这个道理,再狠狠摔碎。她去世的那一天,躺在紫檀木床上,被病痛撷去了从容、高贵的神貌。我分明在她已经枯竭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她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凤冠不肯松手,她舍不得,我想,如果她的来生会更加美满,何必舍不得这份皇后的荣耀。
      父皇对母亲很好,他们几乎平分了这天下的崇敬和祝愿,但母亲死后,父亲却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悲痛。我不能确定的是,她在父亲心里究竟曾以怎样的身份存活着,妻子、皇后,或是佛前发愿时的配偶,我可以确定的是,她在父亲的记忆中,也只是一道微芥似的光影。
      所以死亡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一死一亡,此二字又究竟拥有着怎样的重量?母亲的亡故于我来说是一场滔天骗局的暴露,我愤恨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为她感到哀伤。在母亲的死中,我先是扮演了一个穷究真理的佛门信徒,然后才是她的儿子、她的血脉。我不知道,看到这样的我时,她是会感到欣慰,还是痛心。
      对我们来说,死生轮回的传说,是超脱更多,还是束缚更多?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3-07-26 04:17
      回复
        · 序 ·
        那年的夏天很热,热到一身轻盈的蝴蝶都不愿意簪进女妃的鬓边,但没有一个人提起要前往行宫避暑的事宜。大家好像都在等,整个乌兰宫苍古而绚烂地铺陈在烈日之下,焦渴地等待着一滴莫衷一是的眼泪。
        有人说那个夏天我们一直都在失去,生命和永恒的释义沉沉地压在心上,我们狂热地吊唁和喟叹,一边拾捡一边遗忘。谁还曾留意过石榴花的开谢,在那个不记得某年某月的午后映红了天际,轰轰烈烈地落下“死亡”二字。直到八月,迟暮的梅雨才“哗啦”倾倒下来,这雨太长,熬人,陛下说,这是天上的神女在做噩梦,在永夜之中盗了满身的汗。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3-07-26 04:18
        回复
          花外暮山·目录
          Ⅰ 松窗午
          ——水天清话,院静人销夏。蜡炬风摇帘不下,竹影半墙如画。
          (一)卫矣×班胧:在满床的落花中,美人的香风与气息真实地驰荡着,没有一分吟诗的欲望,王告诉了她谜底。
          (二)卫矣×蜀葵:多年前的夏夜,也是这样带露的山草,呵出的热雾赶起一簇萤虫。
          Ⅱ 幽草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
          (一)石玉局×真无那:其实这时的心境并不如此刻静好的仪容一般平静,但还是藏起了微小的神伤与浮动如夏蔷的心语。
          (二)班胧×蜀葵:记得吗,比青山那畔还要遥远的地方,荔枝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实。夜半小起,纱窗下躺着一只青杏,那是我们酸涩的童年。
          (三)卫矣×石玉局:我望着这幅画,想到轻舟已过万重山,想到世事漫随流水,都不够尽意。关于我们过去的时光,那不是可以一苇杭之的山与水,而是一种我们到墓穴中还可以枕着入眠的、沉甸甸的情怀。
          Ⅲ 多景楼中
          ——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一)卫矣×蒋化:他望着竹蜻蜓远去的方向,我望着他的侧脸。也许誓言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坚守而非成就,到大化尽头,他再叫我“殿下”的时候,岁月就会把我还给他了。
          (二)卫矣×疑是失:从前是梅妃、兄长,如今化约为疑是失的名字,好像他们都是志怪录中史前的神魔,为了走到他们身旁,王必须不断地将自己兽化。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3-07-26 05:55
          回复
            Ⅰ 松窗午
            要怎么和你讲述一个梦,草木像铜炉中的绿蜡,滚烫地渗进我的屋檐。想到柴门风雪、晚夜归人,我为夏天开了门。它就这样涓滴不遗地涌进来,把甘美的汁水,流火的气息,蝴蝶的梦,蟋蟀的歌,好的、坏的,全都分享给我。
            我说,在这个五月,我睡得比以往都要多。你便宽慰我,好睡是种福气,您会长命百岁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我知道这是一场动荡的开端,万物皆因暑热而褪去装饰,知了销魂地唱起来了。我即将和你,和这个世界赤诚相见。那时我是否会为你着迷,从而忘记自己要修的道。在竹簟清席上翻来覆去的夜晚,只能依靠反刍自己的生命度过。
            你的呼吸妩媚而暧昧,你也对这个夏天爱得发疯又恨得抓狂,只是不说而已。我的欢欣像红裙一般,飞扬在开满榴花的山野,与此同时,那种喷薄而出的心跳带给我接近死亡的恐惧,你知,我知。
            生命的尽头难道是彼此交融的殷红与漆黑吗,那真难看。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3-07-26 06:23
            回复
              (一)卫矣×班胧:在满床的落花中,美人的香风与气息真实地驰荡着,没有一分吟诗的欲望,王告诉了她谜底。
              时间:五月初五
              地点:千千结
              母亲,你来,是因为频频的思念打动了明月,才能到我梦中轻抚我的脸颊;还是忧心我遗忘了有关死亡的见习,无论如何,也要用你风露清愁的湖泊,拂动我心中迷离的一句“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呢?
              皇帝·卫矣
              混沌,伊始,翻涌,激荡——被母亲的汁水所包裹的梦境,原来只是一顶无才无德的蚊帐。面庞腻起上半夜的汗水,像沼泽,湿润地遍布在蓼汀洲头。蚊帐里间或漏进几缕珍贵的薄风,那就是水鸟,轻轻啄食着王未干的汗迹。“胧胧,替我挠挠手心吧。”能够坚信的是:不管夜有多深,她都会留一只左耳听自己说话,那些需要佐着雄黄酒才不算没劲的往事:“我近日总是梦到年幼的时候,一起在上书房求学的孙小公爷,会趁着夜色把香鱼挂在众人门前。那时候你不在,我想,那时你会同现在完全肖似吗?我们相见得太晚,只剩下獭绒毯了。”
              美人·班胧
              柔软的绒毯包裹着胧的身体,而她单薄的脊背就轻轻的贴在王的胸膛。疏月朗空,很适合吹起浅浅的游风,莽撞地推开静垂的帐纱,这似乎是一道俏皮的风——仅凭己心的不合时宜地挠抓着胧月牙一样可爱的小耳。正当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从绒毯中探出半截裸露的肌肤时,那只总为王而留候的左耳敏感的听见了王的召唤,喃喃的声音并不太清晰,但她仍然依由惯性伸出小掌,四下摸索几番才抓住了王宽厚的大掌,接着就轻轻的慢慢的用圆润的指甲在王的手心挠下无痕的温柔,然而一双困倦的眼睛并没有放弃去捉周公虚无、缈遥的蝴蝶,直到王的声音承载着往事回忆的小舟,徐徐的顺流,停在胧的耳边、心上。双手撑着毯垫起身,绘有海棠花的绸织缓缓顺着胧肌肤的纹理下滑,静持的月光使她的白更叠了一层萤光,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坚定的看住王的眼睛,珍重的语调似乎在约定,在缔约:“或许不会完全一样吧,是王上给了胧得以安睡的獭绒毯,也是王上养就了现在的胧。如果王上实在怀念幼年的香鱼,我想,我会愿意此刻泛起莲舟去芙蓉浦里捉鱼的呀。”停顿了一下,才折起臂弯以手肘支撑着,好与王的脸庞更加相近,而后以放轻的气息说道:“但是我们还有好久好久好久的时间,不是吗?”
              皇帝·卫矣
              彼此素昧的时候,楼头的艾叶都是小海来悬的,故作风雅地插在窗荫里。那是一个很爱财的黄门,离开于侍奉自己的第二年端午,荣升御前。而今已更多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是否富若“大海”,王倚靠在班妃柔软的肚皮上,她亲手编扎的那束艾草,正在舟头似的檐下顾影自怜。“其实时间消逝得很快,只有在你这里,才格外缓慢。”这是真的,从她肩头滑落的秋海棠褥,才刚刚铺散在自己身上而已。在满床的落花中,美人的香风与气息真实地驰荡着,没有一分吟诗的欲望,王告诉了她谜底:“我总是用很多的时间来想,从前或往后;她们(我的妃妾)同样如是,我们并肩卧睡,想很多发生过和等待发生的事,甚至是早在王朝诞生前争夺天下的战火,时间就这样哗哗地跑走了。你想过吗,胧胧,我们无法永远停留在这个来得及去捕鱼的夜晚。死亡会把我们分开,像皇兄那样,也或许不按照他那样,你会不会害怕?”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3-07-26 07:48
              回复
                那个梦见母亲的夜晚是柔软的,檐下有班姬亲手悬挂的艾叶,月光就趴在枕畔偷看你的睡颜。风钻进来,蚊帐肥了又瘦下去,摇不摇曳都是清莹的夏月,醒或不醒都是帐中的女人。
                记叙的开头是,班姬醒转,王躺在她的肚皮上,往事自然地向他们走来。往事是孙小公爷晚夜渡船,趁着月色把夜游所获挂在王的门旁;也是会在窗荫里插艾的太监小海,是否得到梦寐以求的功名利禄。但往事里没有班姬的过去,她苍白地婉拒着交付自己的曾经,像是从遇见王的那天开始,她才活着一样。
                王枕着她,翻了个身,觉得她的肚皮比她的心更柔软。她的心可以隔断过去和未来,安定地和你谈这个夜晚,谈明日下溪捕很多年都是那般模样的香鱼。王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人可以没有想象,她既不缅怀过去,也不编织未来,像一樽小石雕像,伫立在他有生的时光里。
                人不是石头,不能沉静、厚重地在泥地里打坐。只是五月五日悬在檐下的艾草,都可以提醒他们时间和记忆是如此超脱地存在着,人活着是需要想象的,醉生或梦死。
                你害怕死亡吗?矣已经很多年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了。
                他依然没能理解,为什么佛祖能让人从容地面对死亡,亦或是无力相信母亲口中的转世与来生。但他的确很长时间不再询问有关害怕死亡的问题了,母亲在他的记忆中也渐渐变成一道氤氲在阴影中的身形,他变得更像他的父亲,一位凛然的君王了。
                记叙的结尾是,我们不能期待班姬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辞,她闭口不谈的曾经将她书写成一个庸而不俗、处而不变的女人,她的眼睛在月色下摊成了一片皓然的湖泊。假如她泊在波心的清光里,对王伸出手,那时她说“请别害怕,我会永远陪着您”,矣是不会涉足她的小舟的。矣只会和班姬在那片安宁的湖水里翻云覆雨,然后他要独自前往满是过去与未来的地方。
                尽管这个夜晚只是王对于“死亡”一厢情愿的想象,但倘若你相信因果,就把这场梦,看作是整个夏天的摇篮吧。毕竟在生与死的幼年,当它们宏大地横亘在人世间之前,也有一个摇篮,供它们做梦。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3-07-26 07:55
                回复
                  (二)卫矣×蜀葵:多年前的夏夜,也是这样带露的山草,呵出的热雾赶起一簇萤虫。
                  时间:六月初一
                  地点:依依到谢家→阿山
                  皇帝·卫矣
                  第七只微小的蚊蚋,降临在五月与六月附耳私语的夜晚。这是第七次看到那只纤巧的手从白纨团扇后伸出,像戏捏家妹的耳垂那样,捏死一只瓮瓮的豸,又羞涩地躲进纨扇深处了。王无言地移目檐外:浓密的不是泱泱的侍奴,而是庭中静静的匏藤,无人理会土壤里榴花的腐烂,晚香尽头是一池新荷。想讨一点赏钱的女婢仍在替昭仪打扇、捉蚊,整座宫殿的夜晚无聊得过分,好像只为等待王的讲演:“孤的寝殿后方有一扇格子唐门,拉开唐门,走过吹山色的艽草地,可以到达阿山,这是一条只有孤知道的路。”这一刻,那些放置在案上的斗笠、竹杖,都显得有迹可循,“蜀妃,还不快让她(女婢)像孤的小奴们那样退下?告诉她,什么也不要说。”
                  *阿山:坐落在乌兰宫里的一座美人山。
                  昭仪·蜀葵
                  微微偏过头:“那么,王是在将这个只属于你的秘密,分享给葵吗?”叙话的间隙里,轻轻摇动一缕清风的小扇有意、无意地再度扑飞了一尾蛾蝇,素净的绢面也因此拓下了半痕翅粉映作的影迹…影影绰绰、绰绰影影,葵女的目光仿佛很不经意地、迁越着放看今夜如故的月色,看住裙尾相连的轮廓,然后微笑起来,慢慢伏在年轻的王上肩旁,第八次像捏住一只小豸一样探出手,捏住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仍然滞步在惟差一寸就可以走进的青绿之外,不看山、不看水,无意于灯火万盏,口吻是跳跃的,正要成为一株不仰仗太阳的葵花:“倘使是这样,那么葵很愿意。如若不是…”佯作失意地低下灿烂的脸庞,圆润的指肚将他的两排睫绒比作了琴弦,慢慢地奏弹了过去:“葵会很伤心,只好刁蛮地令人移石封门,还请王上、另辟别径了噢!”
                  皇帝·卫矣
                  呀,被你捉住了。被捉住的,童年那无数只灵肉尽碎的晚蝉,她指尖、扇中一点朱砂似的蚊蚋,还有自己的眼睫。不禁哀伤地生发出一种想象:原来我也是能够被抓取的死物吗?沉默地望向她的眼睛,呼吸与血味、灯影与残翼,生与死在此缠绵地交融,反问道:“如果没有我,你此生还有幸到达阿山吗?”斗笠是由蜀妃代为冠佩的,艽野的芒草同样是被那只纤细的手用竹杖劈开的,王却大步前行,理所当然地停在一座半山的闲庭。不要转身看,作为今夜唯一的告诫。月色在石桌上穿针引线,织出一匹倾泻的轻纱,像水瀑,润湿了鞋尖。转首望向身侧的蜀妃,在一座只此二人的夏山中,天地悠久地回荡着,晚风掀起了王的衣角。“很多恩情甚至比不上惩罚”,由于讽笑而微微张开的双唇,恰好把遥远的山月含进嘴里:“我给你一幅过去十年从未有过的关于夜晚的美丽记忆,同时让你惊觉自己早已错失了很多种曾经。蜀妃,倘若你说‘不’,现在,我们还可以掌灯出山。”
                  昭仪·蜀葵
                  她想起那片旷原,悠渺而又坦荡的荒野,万物都会为那样凄清明亮的月色所匍匐、沉寂,只有葵,只有葵会伏身在掌下最为桀骜的烈骑上,撕开这一片漫长的岑默。然后垂眼,去看足旁手边被惊飞的萤火,更不无谓地将笑色隐藏在别开的阴霾中,像是把灵魂也安放在这位王上触碰不到的远方了。不需要灵魂,葵会缥缈得像一阵自由的清风,冰冷地扼杀她所行经过的所有厌恶的生灵——风竟然是有力量的,她终于感觉到了,然后穿过凌乱的鬓丝,落到他的眼前:“王,你看过荒漠的星与月吗?”于是探掌,手心升起一粒惊惶的萤火,逃?不要逃,葵轻巧地再度阻拦它的去路,要将它奉献给她尊敬、仰望的主人:“那时我学到一句汉诗,他说:手可摘星辰。可是我从来抓不到星星,就算它们看起来再近、再触手可及,我伸手,也只能抓到一场空空。”天地之间那条狭窄的缝隙,无边的近、无边的远,就如同此刻尚且十岁的昭仪抬头望看她为此远道而来的少年,同样是这样。她终于放飞那粒萤火,如此率真地发问:“这是地面的星星,那么它会是星星吗?如果我捉住它,它将会属于我吗?”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3-07-26 07:56
                  回复
                    皇帝·卫矣
                    一个人的目光不必多么辽远,远到一千座山背后的大漠之上,他想。抬首便看到那轮被打磨得玲珑、空灵,琢玉般的圆月。上邪的夏月低垂着白生生的面庞,或是像女子共襟中露出的脖颈,那模样是保守与婉约中不敢露齿的可爱,偏偏还妩媚地沁出一点薄汗,这才是为少年皇帝所倾慕的美。那时候他十七岁,坚信自己早已与世间至美共生,大度地告诉蜀妃:“我不曾见过。世般诸象,凡不足以美丽,那都不必向往。”
                    “星辉之下,有着远比星辉更璀璨的东西。如舍利塔,如……”想说先太子,从记忆中缓缓走来的翩君,但最终只是说:“你且转身去看。”知道彼此的身后究竟蕴怀着什么——松涛与湖泊,安宁的山音,永远傍水而生的萤火夜宴。他无言地欣喜着,负手歆赏这以贪玩岁月供养的景致。水波、银涟,淡淡的萤,都在晚风中流转,"你没有见过,‘萤虫’,一生只活一季的壮烈生命。蝴蝶、蜻蜓、蝉,你见过什么呢?蜀妃,"高傲地笑起来:"你很堪怜,不是吗?"
                    昭仪·蜀葵
                    葵女依言回身,此刻落入两潭平静的浅泊之中的,是格外别异于从前的殊丽景致,甚至于此刻珠绿湖面轻轻拂动起的涟漪,都像是在风中荡漾的、柔蔓的裙摆,这实在是太过温柔,也太过清悄了…葵想。而此刻她不经意地流落下的微笑里,永远彰示着干枯的远漠可以开出怎样热烈的花枝:“您知道吗?这样孱弱的生灵,在大漠只会被绞杀,成为一片飞灰,就连余留的尘埃都会被风吹走,最后什么也没有。”葵的口吻里没有惋惜,甚至对这点儿陨灭的美丽不以为意,她只是仰起头,提动着对她而言有些累赘的裙摆,任由自己轻灵地闯进丛与树之间,埋身于一片星海中去了。腕上的脆铃也因此而响彻了这个夜晚,她笑着回头,“我曾经饲养过啃食人骨的枭鹰,它会停留在我的腕骨,长啸着展开翅膀去飞向天空中那一轮火热的太阳,然后在力竭中坠落、再坠落,以此迎接它阔丽又短暂的死亡。——王,那样的哀致,也实在很美丽呢…”这样烂漫的向往语调中甚至没有对于生命的惋惜,她只是踮起脚尖旋转,搅扰得这一片宁澹都无法安眠:“它们的逝去也会这样抓取我的目光吗?王,我真想看一看!”
                    皇帝·卫矣
                    在芒草向前流淌的绿色裙摆里,追逐着萤火远去的女妃身后,响蝉天真地唱起来。整座阿山都在极盛后消颓地喘息,或是在曼丽的摇曳中等待着消颓,只有矣忘情地站住了脚步。下坠,凄丽而壮阔的梅妃,蜀妃是否与她一样,都曾听说过绿珠的诗赋?“我早已拥有过那种美丽,所以无需你再为我重演。”不管这话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纯粹的不屑,跑得很远的蜀妃都无法听到了。待到矣与她驻足于同一片柔小的溲疏前,晚风已经不再逍遥。没有一枚萤虫愿意停栖在少年皇帝伸出的掌心,他不肯笑,也未曾轻蹙眉头,只是平静地放下手。因为很多年都是这样,所以情愿率然接受,教给她身经百战的真理:“如果是现在,小立荷尖的时节,你可以抓住一只、两只,撕下它们的翅膀,或是触角、眼瞳。但你无法捕尽整座阿山的萤火,夏风一吹,仍然会有这样盛大的流光,因为‘美’是如此强大。直到初秋,草木零落,它们就会和一无所有的夏季一同死去,因为‘毁灭’终将战胜‘美丽’。”多么睿智的言辞。沉沐在幽默的语境中,掘出一丝阴云,掘出一桩罪孽,餍足地分享这份乐趣,“你想看吗——很多生命死去的样子。倘若这个夏天你能学会打鸟,孤就带你来看。”
                    *绿珠:西晋歌伎,石崇的宠妾,在石崇获罪后坠楼身亡。
                    昭仪·蜀葵
                    此际作为上邪年青的昭仪,她近乎柔曼地眨动一双纯粹的眼睛,也没有问出口的是:那么,倘使我像焚烧掉一只小蝶一样焚烧这片山原,是来自于火焰的摧毁更为彻底,还是美丽更为强大呢——来自“毁灭”的美丽,其实并不需要等待时间的赋予,不是吗?只是微笑、只好微笑,像寂静为荒漠臣服一样,葵也会以无声去告知这位少年皇帝,或许某一刻、沉默也是为他低落头颅然后臣服的一种。她背着手,在独特的韵律行止里面走得很慢:“我想,隶属于这个夏尾靡丽的芳菲,一定会有葵的一席之地噢。”捧住一袖在瘦光中流淌的萤火,款款奉到他的目下:“王上。”
                    皇帝·卫矣
                    多年前的夏夜,也是这样带露的山草,呵出的热雾赶起一簇萤虫。淡淡的芳香中,绿光扑满了面庞。但是那时候没有一个相伴的人,可以看到自己怀中的第一豆萤火,没有,那些连声音都不曾留下的岁月,是无人祭扫的坟茔。就算这是一种对她的箕踞的玩弄,深深浅浅浮沉在归路上的皇帝依然认为:蜀妃所得到的远比自己多得多。从今以后,我要叫她“少惜”,作为中宵才人之后第二件美丽的作品。他如是想,渐渐地走进月色后面了。

                    「さびしさや一尺消てゆくほたる」
                    流萤断续光,
                    一明一灭一尺间,
                    寂寞何以堪。
                    ——立花北枝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3-07-26 07:59
                    回复
                      季语·流萤:
                      阿山不算阔,倘若牵着彼此的手,只消半个夏夜,矣和葵就能翻过整座山。但阿山又是绝对博大的,毕竟它曾无比包容地倾听了卫矣童年时的黑色幻想。
                      老师教给他们,尊卑有别,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联想和譬喻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老师想说,岂非不是太子为月,矣为萤。好在矣的性情足够圆钝,黑色的幻想替他融蚀了危险的刀锋。他丝毫没有照看萤虫,顾影自怜,相反,整个幼小的生命中,他都在挂帅兜鍪,征伐萤虫。
                      他杀死了自己捕到的第一只萤虫,撕碎了它的身体,取出了那盏曾照映在他眼中的、冰雪般的小灯。当那个曾用美丽深深打动了他的生命颓然流逝时,他感受到了轻松。
                      诚然,美是道德、良知,那么它势必阻碍一个残疾男孩青苔般潮湿的思想。当美崩坏,矣将自由。彼时他已明白冰雪的意义,明白肝胆皆冰雪是人之为人的追求。他的冰雪并非那盏冰雪般的萤灯,而是经历过美丽的热潮后,依然有摧毁美丽的勇气。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3-07-26 12:29
                      回复
                        Ⅱ 幽草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花底读《水经注》。水经注?你疑惑的脸蛋像陂塘上一枚圆形的光斑,可爱极了。是啊,水经注,我为你念:洛水又东,得鹈鹕水口,水发北鹈鹕涧,东南流,入于洛。洛水又迳仆谷亭北,左合北水,水出北山,东南流,注於洛。
                        好复杂的方位,你嘟囔了声,低下头去摆弄那只芬芳的果盘。你剥开雪荔、葡萄的衣衫,指尖复调着酸与甜的汁水,如果尝得再仔细一些,大约还能体会到还潮的涩。这涩不是阴沉的晦涩,也不是你甜美的青涩,而是我天生的涩——你邀请我饮花酿、啖香樱,晴光像琥珀般摇曳在你清喜的眼波中。你说一水的荷花红,比谁都要热闹,难道在夏天感到悒郁的只我一人?
                        我放下缃帜,却无法放下卷中百转千回的水文。我猜你念过“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却永远无法理解我幼年在上书房里那种沉默的意趣。你厌烦方位,正如我倾慕方位,我喜欢西行百二十步,斗折蛇行,寻找一眼活泉的过程。那眼水色多么像我意气背后的湖泊,藏在不为人知的福地洞天,涌动着愁绪,涌动着罪恶,涌动着对整个夏天的丧气和担忧。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3-07-27 03:10
                        回复
                          (一)石玉局×真无那:其实这时的心境并不如此刻静好的仪容一般平静,但还是藏起了微小的神伤与浮动如夏蔷的心语。
                          时间:六月十一
                          地点:尚衣局
                          花底贵妃·石玉局
                          布满雨藻色花石的夏暑天中,蜻蜓和花事,都如同一层被濡湿的睫羽,扇动着远处并不青葱的蓝山。容许漫行的莲步所经之处,开出一朵朵寂静、美丽的夏花,恍然听见了摇动芙丝翠蔓的脆声,回身的动作惹出衣袖中荡出的一道飘摇的椒兰香气,在无陵三年的笔砚中慌忙息身。年少时,总爱在春雨浇头的晚时,点上柔和的雪檀香,偷偷撕开末岁题画的纸扇。可比此时六月裂帛的怡荡,忽而让人褪去炎痛与心闷,但也更为好奇着撕开锦布、放声裂帛的玉指,是否嫩如垂苞呢——于是,跟随着这样的声音而去了。尚衣局六月裂帛,后院声长,率先在尚衣局屏画投下的长长阴翳之中,看清了女子后背的披发。步至中厅,黄栀子的香气已经淡淡了,石妃看清了真姬美丽、哀柔的脸颊,也看清了她肚子好看的弧度。此时的她,正以软带木尺比量身态。石妃驻足在花廊前,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邀言:“真姬,夏衫应当再宽大一些罢。”恬然的笑靥是很淡的,但仍比往日的肃美容颜亲人:“那么,此地何处的裂帛声呢?”
                          国夫人·真无那
                          小茉枝头轻轻敲打窗棂时,无心听到深居宫廷的心事与寄盼。青鸟与蝉作为夏的注脚,揭开新生篇章的扉页,通读即将成为母亲的忘忧物语。自从上邪肆月,在完成了王的使命——步祭浴佛节后,她便将那一双极其美丽又残忍的金莲鞋摒弃,封步鲜行。在春夏交织的岁月里,真姬时常抚摸着蕴怀珠胎的小腹,用轻缓哀愁的女声哼唱着暗沉小调。如今唤醒沉睡双足的,是来自太医令的告劝:应当多行。于是深午时刻,在练子的搀扶下,真姬与一众侍女曳行风廊,旋身的香气随着她颤巍的步履偷跑、向前着,最终停驻在尚衣局的兰屏之下。女官比量着真姬孕腹,垂眼低看时,微微隆起的弧度快将缺足尽数遮去。当一道修长端庄的翦影拢盖住裙苔边缘的碎花,真姬踩着并不轻盈的女步上前致礼:“贵妃娘娘。”轻然将腰间并不平整的褶裥抚开,温和地应答道:“是她们在裁赶新的夏装,您是被清脆的声响吸引而来吗?”
                          花底贵妃·石玉局
                          一道兰屏投下的阴影不大,足以将落窗外悠悠的花、蓝空中清脆回响的鸟语织进藕夏的乐篇。而此刻伫停于莲心之上的雪蝶,像是人尘中新生的垂絮,结满纯白的蕊心。似是不由自主地让一朵雪蝶的踪迹跟随绿袖的浮动深浅留痕,穿过无陵三年长长的夏颂与蝉鸣、绕过尚衣局新绣的春屏,落在二人之间小小的垂翳之上,再因暑热而逝去。石妃轻轻地抬手抚摸了真姬微微隆起的腹部,抚过并不奢美却精致可爱的纹样,心下正想着这里孕育着的生命,并投以爱怜的神情与温柔的注视:“夏时裂帛之声脆耳,真姬,你的肚子已经有很美丽的弧度了啊。”其实这时的心境并不如此刻静好的仪容一般平静,但还是藏起了微小的神伤与浮动如夏蔷的心语。她的视线慢慢下移,最后落在那被裙花所掩之处,才缓慢地收回。石妃回身去,正想寻找待裁的衣绸:“你即将做母亲了噢…我想,选择一些鲜艳的衣绸裁制夏装吧。”温柔的笑靥中仍有疏离,慢慢接着说道:“是好的象征呢。”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23-07-27 03:17
                          回复
                            「越後屋に衣さく音や更衣」
                            又到换季时,
                            越后屋里听裂帛。
                            ——榎本其角

                            这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相遇,真姬在尚衣局计量尺寸、裁制夏装,使女扯布时清脆的裂帛声吸引了贵妃,这几乎就是故事的全部。可就在亟临这篇未竟的戏时,我真诚地想写下一个“爱”字。
                            这是一段充满爱的文字。我要说的甚至已经不是真姬对腹中生命爱悦的渴盼,贵妃在欣欣向荣的流光间不经意遗漏的些微神伤。有关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少女和在成为少女之前就先成为了一个女人的故事,那些细小而柔美的情感,已经在真无那和石玉局的笔下如数铺展。
                            我要说的是一种四时之爱,由自然、风物而生发出的感情。古人对四季更替尤为敏感,并喜欢在换季时进行一系列活动,如更衣、簪花、踏青、送风……来表达与自然相依相循的心愿。隐藏在这篇文字背后的爱正是这种对生活的热爱,栀子花、蔷薇、茉莉;青鸟、蝉、蜻蜓,这是真姬和贵妃眼中的夏日,又何尝不是写下这段文字时自己理想中真切浮现的国度呢?她们没有写泛爱,笔下却已满是爱意。
                            自古以来,人们就在追求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界。矣关于“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世间万物此消彼长的疑惑,借由这篇戏,我们可以略微提及:“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布满雨藻色花石的夏暑天中,蜻蜓和花事,都如同一层被濡湿的睫羽,扇动着远处并不青葱的蓝山。容许漫行的莲步所经之处,开出一朵朵寂静、美丽的夏花,恍然听见了摇动芙丝翠蔓的脆声。
                            真美,喜欢。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23-07-27 03:47
                            回复
                              (二)班胧×蜀葵:记得吗,比青山那畔还要遥远的地方,荔枝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实。夜半小起,纱窗下躺着一只青杏,那是我们酸涩的童年。
                              时间:六月二十
                              地点:萋萋结绿枝
                              您今日出行,适宜穿轻简的衣裳。还是那位眉目软如绸缎的女婢,骄傲和意气都像没有骨头似的,捧着短小的骑装,讨好地冲你笑。蜀葵跣足站在一块羊绒毯上,燠热的天气将她的皮肤养出了些神气,不再是站在羊绒毯里就分不清脚掌和毯面的了。她点点头,女婢就依照她的习惯,将衣裳置入桌案上的漆盘里,退出了她留给自己的一间小屋。
                              褪去蔽体的宫装,葵的用掌心轻轻地覆盖住胸前的花事。那儿还很小,像两只缀在枝头的青杏,沉着一张蓊郁的脸,拒绝诉说腹中心事。青杏,她望了望镜中,飞扬的微尘下是她十岁的面庞,白皙、瘦弱、一无所有。她笑起来,两颊深深地陷进去了,她的青春真有青杏般的苦涩啊。
                              关于打鸟的约定,王为她举荐的老师是班胧。王说班美人打得一手好鸟时,她起初还以为这位诡吊的少年皇帝又在一厢情愿地创造恶趣味,同她开个天大的玩笑。
                              但她只是沉着瞳色想了想,就知道这是真的了。班胧固然是个美到有点儿无聊的女人,只懂得把所有凄风苦雨拦在外面,而后沉默地陪着你,毫不自知地用微醺的体香撩拨你。但不得不承认,班姬的美是动态的,和西山时雪松般的气质迥乎不同。你能够想象,一个八九岁,美得天人五衰的童养媳女孩,在围裙上擦去掌心的汗水,为自家少爷打一只翩翩的白鸟。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3-07-27 07:2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