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破镜，歧路迷离
第六十一章 行云散后
……
“00年10月xx日。
“二十二位烈士的哀悼仪式已经结束，从未有过如此欣慰的时刻。
“这一场瞒天过海仗打得着实漂亮，不计目玄清死伤的战士们，公会两年来损失不过百余人，这一切都要感激先贤的庇佑和那位神秘朋友的帮助。
“那位至今不肯露面告知身份的朋友，科瓦尔曾认为即便他持续不断地告知我们魔党的攻城动向，控制卡米娅的意识，提出让南宫家的那个弃子前去卧底，却不一定是完全站在我们人类这边的。
“我自是知晓，那位朋友所助人类的一切，不像是只为摧毁魔党，而像是在玩弄其中的某个人一般。
“姑且称之为‘朋友’吧。
“不过无论如何，他帮助了人类是毋庸置疑的，我们一定铭记这份恩德，更相信公会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这一壮举，一定也会对他有所助益。
“如今魔党首领已死，帕卡弥斯总部乱成一团，那些夜郎自大的吸血鬼对如今占据的本属于人类的城市终于松了防守，就趁现在，一举挽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我要所有人听到只属于我们人类的宣言——我们是捕杀吸血鬼的猎人，我们为守护人类而生，我们从不言败。”
……
“01年03月xx日。
“五个月夺回第六城，战士们的拼杀简直完美。即便魔党已经有了加固防守的意识，一群乌合之众又怎能敌得过我方战士的激昂热血？
“最终的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人类。”
……
“02年07月xx日。
“利耶城一战消耗了将近两千的战力，三日三夜，城市夺回，却是肝髓流野，已经触及了普通人的领域。
“掌权政府发来了呼吁停战的声明。
“怎么，即便魔党不去统治你们，你们也甘愿被一群邪恶的异类占据领地？你们身为人类的尊严去了哪里？”
“我们是不会放弃的，终要将吸血鬼彻底绝灭于这个世界。”
……
“03年12月xx日。
“三年多了，自那最初的六场连捷后便只复夺回两城，如今对夺城攻略竟是不敢轻易下笔了。
“想起那日同胞们的惊恐，政府的警告，我不由想多少多少年前，人类与吸血鬼间的对峙究竟是如何展开，因谁而起的，如今持续到现在难停，又是谁来推动的？
“可先祖无法告知我答案，上天更不能。
“我，我们，都只有背负着守护人类的使命继续战斗的权力而已。”
……
“05年09月xx日。
“志愿加入公会的有志者们已经越来越多，守护人类的事业已是百尺竿头。但那短短两年间失去的十六座城市，却是有半数都难再回归了。
“掌权者不在乎，民众更不在乎，即便被邪恶的吸血鬼占据着聚居地，仍旧以为世界皆是光风霁月。
“我们所守护的正是你们啊，可谁又能与我们惺惺相惜？”
……
“06年03月xx日。
“那场刺杀后的第六个年头，那位朋友久违地来了信，表达了对我们的失望：本以为六年前已是岸谷之变，谁想那人只是暂时的退场？
“……他还活着，他没死，就在不久前，他醒了！”
……
“06年04月xx日。
“我为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病了一场，终是不得不接受。
“纵然这些年的谋划和当初的牺牲都不再具有六年前的那份意义，纵然只能将这些定义为‘白白地流血流泪’，纵然今后面对的又会是那个恶魔，也不得不接受。
“但这个消息不能公布于界内，我绝不能让所有战士的拼搏都变得毫无意义。
“好在六年前就已留下一手，那个组织……他即便苏醒了，想要报复，也一定不会首先针对整个公会。
“我不能再自乱阵脚，这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六年过去了，他在魔党消失了如此久，如今即便仍是首领，威信还能如旧么？
“那个魔党最大的弊端就是貌合神离，他们永远不会像我们一样团结。
“不会再顺利的……胜利只会属于我们。”
……
“06年05月xx日。
“好在那位朋友没有放弃我们，再次的来信带来了慰藉。
“魔党高层五年一次的例会近期即将召开，会议便是围绕他能否继续胜任首领一职的议题展开，并进行党内公投。
“上天……让那些所谓的强势执政者发挥他们唯一的作用吧。
“一定不能再让他继续占着与人类对抗的指挥官位……一定不能。”
……
摘自吸血鬼猎人公会理事长日志。

-
风云骤变，黑沉沉地压抑着整片城市的天空，再闪耀的霓虹亦驱不散那似瘴气一般的黑雾。
黑雾自山区蔓延而至，像是能自人的皮肤最终渗入进灵魂，由内而外散发着浑浑噩噩的气息，若被死火燎过原，生气全无，枯草乱生。
自几年前开始，世界性商贸都市的帕卡弥斯如同病入膏肓的枯槁人般萎靡不振，数年来人口大量外迁，经济持续低迷。
若论这根基极好的城市如何一夕之间变成荒城，环境问题是首要，或者说是唯一的原因。
黑气不知何时凝聚汇集成了燎原之势，几年前的夜晚突然袭来，还偏偏只在帕卡弥斯城的范围内，精细得一公分也不偏。
便是世界知名的专家院士、不断精密进化的仪器也研究不出那黑气的成分，何况驱散消除之法。
数年下来将帕卡弥斯像地狱一般缭绕起来的黑气半点未散，也成功驱散了城市里稠密的人口，创造了一座废城。
人们并未就此放弃帕卡弥斯，来自世界各地的科研工作者们仍在不懈地为终有一日净化此城而努力。
而昔日作为世界人口密度最大山区的柯罗力，也终是再无生的气息了。
六年前魔宴同盟遭了一场异常的变故后，盘旋在总部城堡周遭的黑气当即开始向整个城市扩散，虽收敛了毁灭性，但显了形，借此驱散了居住在此城里几乎全部的人类，甚至血族也被Lasombra一族高层全部驱逐出城。
原因即是从变故发生之始，便没有了可以掌管该城的Lasombra族亲王。群聚于帕卡弥斯的Lasombra族族众离开该城后，被族内各高层分配到了其所掌管的其他城市，待新亲王——同时是魔宴同盟新首领推选而出后再归城。
五年前魔宴高层的例会是草草结束的，那时正值人类血猎夺城越战越勇的时期，整个同盟上至一级执政官、下至一线战员全部处于备战状态，没有空闲甚至没有精力通过层层选举推选出那统领大局之人。
彼时只Lasombra族十七位公爵共掌大局，绩效尚可，从第四年里便没有再让血猎夺回任意一城去，甚至借助人类政府向血猎施压，成功牵制了血猎公会后来的步步举措。
如今战况稍安，又值例会的一年，魔宴同盟八十一位一级执政官聚首帕卡弥斯总部，共商首领一职的选举一事。
值得一提的是，三个月前，曾被血猎重伤而昏迷近六年之久的魔宴首领梵洛伽·勒森魃恢复了行动能力，如此一来五月的这场例会主题便从“选举新首领”变成了“是否罢免前首领并选举新首领”。
与此同时同样拥有选举权的二级执政官和二线摄政者也在世界各地于同一时间参与了该项议题的投票。
即“罢免”，还是“保王”。

……
“我觉得根本没什么可讨论的，诸位不用将前首领的苏醒当成一个变数，这场例会就针对新首领的人选提出候选，发言投票即可。”
Lasombra族的克利夫兰公爵说，末了轻笑，手指点了点面前弧形的呈物桌。
“自然，他不能算。”
与会的一级执政官有八十一位，此次会场共设九层圆桌，每层九人。
纵然同属“一级”，座位仍按爵位高低从最高一层往最低一层排列，最高的两层都是Lasombra族公爵爵位的执政者。
指代明显，同族的费奇侯爵皱了皱眉，当即道：“可讨论的地方多了，你这一语便将首领的功绩全部抹了去吗？”
下面几层的利瓦伊伯爵也道：“公爵说话欠妥，首领仍在，没有前后之分。”
伊登公爵嗤笑一声：“人是在，可在不在有什么区别？”
费奇侯爵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满道：“伊登公爵既喜欢睁眼说瞎话，我不介意将诸二线所反映的事再同你说一遍。”
伊登公爵阴阴地瞥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费奇侯爵便道：“我所说的功绩指的自然是那些猎人反攻后，首领收拾的残局。”
奈登侯爵笑着拍了下手：“费奇这个‘残局’说得真是深得人心。”
顿了顿后他慢悠悠道：“怎么，既知是残局，还有脸在那儿炫耀功绩呢？”
费奇侯爵面色一变，利瓦伊伯爵快速道：“费奇侯爵指的自然是诸位公爵留下的残局。”
会场静了一瞬，来自最高一层的目光瞬间射了下来，气氛骤然冷凝了不少。
哈帝侯爵敲了敲桌子，轻轻笑道：“那就在下来说罢。首领前些年从猎人那儿收的十几个城市都交给了诸位公爵管理，诸位管成什么样先放在一边，这‘守’可真是守得不怎么样。
“纵说首领有最高统辖权，直接管辖各城的诸位呢？疏忽防守，短时间内被人类破城不说，驻守的一线被杀得片甲不剩，反攻都没有足够的兵力，险些被一群人类折腾得再死一遍。收拾这般残局，不算功绩算何？”
一时无人说话，费奇侯爵想了想又补充道：“诸位无需装傻，外人以为是诸位携手主持大局才抵制了这些年来猎人嚣张的气焰，我们却都知若无首领的筹划，不会在利耶城失守后保住剩下八座城市，且利用人类政府将血猎逼到不敢出手的地步。
“六年前首领受伤昏迷，一年后便恢复了意识，只是无法苏醒。这些年来若不是他通过意识告知埃布尔阁下防守和反攻的策略，甚至不惜冒着无法苏醒的风险与各二线意识相连，亲自指挥战斗和建设，诸位还会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开会？”
“有完没完？”杜克侯爵不悦地开口，“局势恢复平定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若不是他五年前就恢复了意识，党内也不至于连个代首领都不敢选。
好似读出了他的内心，哈帝侯爵挑眉道：“如今梵洛伽首领苏醒，身体状况一切正常，早已可以投身于政事，诸位却忽视他，在这儿选举所谓的‘新首领’，又是哪儿来的勇气？”
侯爵们的座位多置于中间，发言不管对上对下都最是清晰。
杜克侯爵盯着正坐对面的费奇侯爵不言，其他人似乎也无话可说，又静了片刻才听到最高层一人幽幽道：“身体状况，当真一切正常？”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纵然不一定都能看到出声之人，却是辨识得出那声音。
堪称魔宴二把手的亚恒公爵轻笑道：“六年前他……首领何故重伤？”
利瓦伊伯爵微微抬头，眉心微蹙：“公爵是要将当年那些一线被俘之事全部归罪到首领身上？”

攻下那最初的十五城时遗落了不少一线战员，只因血族死去不留尸身，有时难以确保人是死非死，当年的人类便是利用了这一点俘虏了不少战员，借操纵他们而推断出了总部所在，研讨出潜入缭绕黑气的城堡之法，才造成了那场变故。
亚恒公爵微笑不言，身旁的伯骑士公爵倒是开口：“你我都知首领的能力，区区几个血猎怎么伤得了他？当年那二十多个血猎闯入并展开进攻时，威沃夫子爵与首领同在一处，且子爵当时为保护首领以身殉职，已经到了这般的地步，首领却仍是重伤，这事难道不值得在意么？”
利瓦伊伯爵兀地哑然，伊登公爵抓住机会毫不客气地说：“那二十二个所谓的‘死士’真的没有诸位想得那么强，不过是普通的实力普通的武器，这种人梵洛……首领他一个能弄死千万个，六年前却被这么几个人重伤了又怎么说？你们不用拿突袭当借口，威沃夫都死了，他还回不过神来？”
克利夫兰公爵笑了一声也道：“除非，他早没有那‘一个能弄死千万个’的实力了。”
利瓦伊伯爵面色瞬变，费奇侯爵气急败坏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
哈帝侯爵略蹙眉，抬头朝前两层公爵中的某人处看了一眼。
下层的昆特伯爵突然说：“梵洛伽首领苏醒后我特意去观察了一眼……怎么说？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垂死的人类，病怏怏得哪儿有个血族的样子。服侍在身边的人都说，这些日子他连鲜血都进得少了。”
顿了顿后他给出结论：“情况倒是不容乐观。”
费奇侯爵狠狠地拍向桌沿，站起身朝下吼：“你观察的是谁？眼睛长哪儿去了，我怎么就没见过首领这种样子？！”
昆特伯爵想要说话，最高层的伯骑士公爵则道：“两位不必吵，首领纵然不至于像昆特说的那般样子，但总归不似从前。”
费奇侯爵蹙着眉抬头望，哈帝侯爵平静地开口道：“公爵这是什么意思？”
伯骑士公爵叹息一声，身体歪向一侧，声音沉重道：“各位有所不知，六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前，首领他已损了大半力量了。”
会场溘然哗声一片，二层所坐的一位公爵暗暗攥紧了拳。
“至于所谓何事，他不说，我们十七个所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伯骑士公爵说，“而且，他主动告知我们这些，就是希望我们十七人能对同盟内新搞起来的建设多上些心，不能因为他力量亏损而拖了党建的进程。”
语气里满是“他这般无私，我们怎能辜负”的心酸。
伯骑士公爵合眸接着道：“前几日我也去看过首领，能感觉出他的状况确实不比从前，而且听他的意思……像是倾向于退位。”
“胡言乱语，首领还看不穿你们几个么，我看你是胡乱扭曲他的意思！”费奇侯爵突然大声，“退什么位退位，他就是真想，我等也不会同意！”
伯骑士公爵皱眉，为难道：“费奇，首领退位也是有理的，他力量不比从前，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同盟，退隐一段时间等力量恢复再回来到底有何不妥？”
费奇侯爵道：“我说你不要胡言乱语什么力量不比从前的事，首领刚苏醒不久，能力没缓应过来很正常，哪里是说没就没的！”
闭了一会儿眼的亚恒公爵抬手打断伯骑士公爵，缓缓睁眼沉声道：“你我相差一级，你所知如何比过我所知？”
费奇侯爵冷笑：“亚恒，党规明令，禁将各族那一套规矩带进党派来。我们此时商讨的是党派政事，你我可是平级，不过坐得高一些，在这儿摆什么架子？”
亚恒公爵摆了摆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首领的情形，了解最清楚的总归是我们这些离他最近的人。”

政令虽层层下达，但平级权力者间总有亲疏之分。
魔宴同盟的首领历来由Lasombra族的亲王担任，是首领，同时又是亲王，就免不了更亲近族内的人，而按爵位划分，自然是最高位的贵族与王最为亲近。
费奇侯爵咬牙：“那又如何？他终归是没有亲口说，那凭你们怎么说都是不服众的。”
亚恒公爵微微一笑：“服不服，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哈帝侯爵皱眉，费奇侯爵也不再说话。
半晌不再有人开口，亚恒公爵向下扫了一眼：“我想，真相总在人心，诸位既不愿意多说，我们也不再拖延了，直接投票吧。”
抬手一挥，八十一人面前都出现了暗紫色的光屏，屏幕上从左到右“罢免”、“弃权”、“保王”以党内专用语言标注得清晰，轻触便算投了一票。
纵然有几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周遭却发现大多数人都如死寂一般，也不知是否有真实想法。
不过一分钟，光屏全部消失，最终汇集到九层圆桌最中心的位置，自动进行分类汇总。
不过一会儿结果朝四方展现出来，清晰的暗紫色直刺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罢免票四十七，弃权票十三，保王票二十一。
有人发出了笑声，而明显身为保王党的几人对结果也是意料之中，并不着急，其中哈帝侯爵大声道：“二线投票可结束了？”
一直候在会场外的两名男子推门进入，鞠躬敬声道：“已收集票数一千二百三十九。”
二线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伯骑士公爵点了点头，道：“唱票。”
两名男子点头，迈步走到会场中央，发动力量将一千余票的结果尽数展现在半空。
这当众唱票也不是真唱，依旧是以最快的速度分类，最后以数字的形式汇总，分四方展现。
罢免票二百零八，弃权票五十四，保王票九百七十七。
看到压倒性的结果，在场许多人脸上似乎阴霾了不少，费奇侯爵松了口气，抬头冷笑道：“若首领真的想退位，就请他自己来说罢。”
二线的得票率，可不是你们谁想控就能控的。
伯骑士公爵皱了皱眉。
中层的杜克侯爵说：“费奇，你应该知道，我们有着一人之下的决策权，若是被那一众二线的部分决策权所左右，那刚才那番投票还有什么意义？”
费奇侯爵看也不看他：“你也应该知道谁更代表大众，众二线所代表的可不止他们自己，还有作为执行者的广大一线。你的决策是做给一二线，他们若不听你还做个什么劲？”
奈登侯爵不赞同地轻嗤：“你若这么想，干脆把我们这些人全都废了，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决策执行，岂不更省事？”
“你在这儿强词夺理什么？”
“彼此彼此。”
两人开始互瞪。
亚恒公爵咳了一声，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开口：“希尔维特亲王？”
坐在第三层的老者突然一颤，老者身旁的几人也都抬了头。
亚恒公爵眯眼笑道：“那十三张弃权票，该不会是你们Tzimisce族贡献的罢？”

他了解族内的这些个人，虽然有些看上去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但内心都是想讨一个说法的，不是这便是那，自古就没有投弃权票的传统。
这骤然多出了十几张弃权票，无需多想便知道是几年前才开始于党内活跃，还没怎么搞清楚形势的Tzimisce族出的，而Tzimisce族的一级执政官恰好十三人，巧得不能再巧。
那老者，也就是六年前新上任Tzimisce族萨姆罗城亲王的维塔一族族长，希尔维特·维塔，并未开口，倒是他旁边的帝摩斯·维塔公爵皱眉道：“亚恒公爵，你这话不合规定。”
投票都匿名了，哪儿有光明正大问出来的？
亚恒公爵笑着摆了摆手：“抱歉，只是今日这结果实在令在下意外，所以想听听你们一族的看法。”
Tzimisce族的奥斯本侯爵开口道：“公爵，你我同在同盟，不分种族。”
伊登公爵轻笑：“此言差矣，Tzimisce族在党内是什么个状况众人皆知，亚恒特意问一句是尊重各位，免得那些我们有意架空你们一族的流言再传个没完，梵洛伽首领说过，这不庄重。”
大概有十几人笑出了声。
基本上你们Lasombra族就完全掌控魔宴了，再提尊重我们岂不可笑？
希尔维特亲王默默摇头，只道：“众人立场皆在票中。”
反正投的什么票，你也不知道。
稍微顾及着面子问一句就行了，亚恒公爵也不再多言，支起了仿佛没骨头的身子靠在椅上，眯着眼俯看众人。
所有人都知道僵持着也出不了结果，二线的决策不能不顾，可若再投一次还会是一样的结果，正如费奇所说的，就该梵洛伽亲自来表明立场。
可谁都知道那男人的性格，只要不死就绝不会离开魔宴，就算没了力量，也还有人心。
亚恒轻叹，垂首捏着眉心，若那男人来了现场，怎么可能甘心接受退位一说？他若还把持着领导权，那他们这几年来所做的一切……
会场大门砰地一声打开，感觉到熟悉的力量倾压过来，所有人如梦初醒，赶忙向门口看去，有人甚至撑着桌子站起身。
亚恒一怔，也忙看向那带着强大气场而来的不速之客。
一头黑发，茜色狭眼，飘在身后的披风挟裹着与气候不符的寒气层层袭来，众人皆是被惊到。
那人虽不是梵洛伽，却也是足以代表梵洛伽的人。
有人开口便是一僵：“埃布尔阁下，是首领有话要传吗？”
埃布尔几乎没有停顿地进入，未到会场中央便停下来，不抬头也不低首，面无表情地道：“今日票选结果首领已知。”
有人冒了冷汗。
可不是吗，他们都快忘了，首领就在这城堡里待着呢，估计把他们刚刚那番争执都看去了。
几人面色一黑，谁都没有接话，埃布尔也自顾自地道：“首领明言，位，不退。”
伯骑士公爵握紧拳，瞥见那费奇似乎朝自己来了个白眼。
“位，不退；权，也不掌。诸位中既有半数以上对首领恢复实权这一决策持反对态度，首领自不能不顾，可众二线的立场也清楚，首领更不能不顾。
“反复思虑，首领决定暂居领导一职，实际权力下分我族十七位公爵，首领本身也将搬离帕卡弥斯。请众公为同盟大局考虑，不徇私情，不枉党规，共同掌政，避免政乱。”
埃布尔声音深沉，略作停顿，眸光微动。
“若有异议，首领于书房相待，诸位请自便。”

第六十二章 何不同归
光屏上黑发男人的眉毛委屈地耷拉着，身后是与哐哐的敲门声交织在一起的“首领，我是费奇，开门啊，我要见你”的吵嚷。
而垂着脑袋一脸无奈的埃布尔不知到底是嫌身后闹腾，还是不想面对光屏另一边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女人。
希那一脸被烦透了的表情：“我说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加戏，首领让你传话的时候，究竟哪句说了‘于书房相待’？”
“我觉得那样说会显得很有威慑力。”埃布尔闷闷开口，“而且我以为他们不会来的……”
“他们是不会来，可你就没想过来的是自己人吗？”
他那边的叫门声越来越大，真难想象费奇的嗓子是怎么做到持续大叫了半个小时还不消停的。
希那用力砸了下自己的脑门：“你自己摆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去吧！挂了。”
埃布尔赶忙抬头，急道：“要不，要不请首领回来吧，就只是安抚一下侯爵……”
“他没空，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帕卡弥斯。”希那叉着腰瞪他，“跟之前说好的一样，有事你就去找欧文公爵，再见！”
挂断光屏，希那翻了个白眼儿：“这个蠢——”
“希那阁下，就是他了。”
被迪莫西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希那转身，却是被他身旁金褐色碎发的男人相貌惊艳到。
“喔，真是个大帅哥。”她的眼睛都亮了，“你就是氏廉？”
男人微垂深绿色的眸子，低首以示尊敬：“希那阁下。”
希那的视线在他身上移不开了，连连点头：“怪不得是首领指名选中的人，不愧是缚玄一枝花啊。”
氏廉唇角微抽：“能作为首领的替身，是属下的荣幸。”
“不不，是他做你的替身才对。”希那笑眯眯地说，“这次与斯默的交换是一年起步，你得在外面待上至少一年，但我是实在没时间给你安排去处了——”
“阁下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绝对不会出纰漏。”迪莫西赶忙接话，“氏廉会去接手赫鲁斯的一项文职，基本上只坐班，不露面。”
希那点头，看都没看一眼迪莫西，接着打量眼前男人的俊脸：“若不是首领的自尊不允许他变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组织也不是非调动你的工作不可。
“不过放心吧，等事成归来，给你的补偿不会少的。”
氏廉微笑：“阁下言重了，属下不需要补偿，只有一个请求。”
希那挑眉：“你说。”
“属下的恋人赛娜在得知属下要调离缚玄后很伤心，她希望同属下一起去赫鲁斯，希望阁下能允准。”
“这点事你还用和我说？迪莫西。”
“这不是怕大家误以为他们小两口公费旅游去了么，所以还是需要您这个级别的执政官下令才行啊。”
“那个赛娜……”
“您指示！”
“长得怎么样？”
“……那必须是咱缚玄第二枝花啊！”
“一分钟内我要她的全部资料——我来变成她。”

……
边走边盯着资料上的证件照，希那内心感叹“一对儿都长这么好看也太容易惹人嫉妒了吧”，走近了才发现扒拉着门板朝屋内偷看的——又是那两个小鬼。
小女孩儿乳白色的卷发梳成高高的两条马尾，垂在耳朵边晃晃悠悠地：“知道首领的女儿很可爱了，但他也不用一天到晚地反复播放这段只有几分钟的录像吧。”
另一个则穿着斗篷，看不出外貌，声音明显是男孩儿：“不准对公主无礼。”
“我哪儿对她们无礼了，又没有跑到她们面前，指着她们的鼻子说‘你们真不可爱’。”
“那是首领的女儿，他想看多少遍就看多少遍，你不许胡言乱语。”
“这是肯定的呀，可与其窝在房间里不厌其烦地看录像，还不如立刻就去见她们。”
“……什么事都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打烂你们两个的屁股倒是挺简单的！”
趴在门边的两个孩子瞬间炸了毛，远远地跳开，都恶狠狠地瞪向声源，下意识地摆出防备的姿势。
见掐着腰走过来的是希那，两人才放下手，但很快又紧张地后退。
希那好像个吃小孩儿的妖怪，一步一步走近他们：“又是你们两个——说了多少遍本层禁入，你们看看有人敢上来吗？别以为在首领那儿得宠，我就不敢教训你们！”
双马尾的女孩儿理直气壮：“首领知道我和哥哥在的，他不赶我们，就是默许我们在他身边啊！”
希那咬牙切齿：“好好看着，他等下是不是也默许我把你们两个从六楼丢下去！”
披着斗篷的男孩儿语气嫌弃地说：“你别嚷了，会烦到首领。”
希那愣了愣，随即额角青筋暴起：“维克——”
“走了，蕾蒂。”
男孩儿示意女孩儿离开，女孩儿转身前还不忘对妖怪摆个鬼脸：“不就比我们早出生一百年嘛，得意什么！按照人类的算法，你也就比我和哥哥大十岁而已！”
不等希那气急败坏地说“老娘就算只比你们大一天也能揍得你们满地找牙”，就发觉这一对兄妹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细细感受，竟没有一丝异样的气息。
……自从六年前威沃夫子爵夫妇相继离世，蕾蒂的能力还真是在飞速长进。维克虽然不怎么在外表现能力，但以他的天赋，恐怕幻术又突破一个阶段了。
手里的资料攥皱了，希那干脆点火烧了这几张纸，微微敛眉去看那个只开了一条缝的房间。
虽然门外的闹剧一定是被里面的人尽数听了去，她还是先礼貌地敲了门。
轻轻推门进去，耳边又是那段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对话——
“是二姨——二姨的每张照片都好帅呀！”
“可是看上去，二姨并没有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啊。”
“这还是你们二姨十几岁的时候呢，妈妈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当然跟十几岁的二姨不太一样了。”
“那二姨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没有跟妈妈在一起？”
“二姨也有自己的生活呀，现在跟你们二姨夫在一起很幸福。”
“哇，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呀，为什么都不来看妈妈，看我们？”
“他们在别的城市生活，学业很忙。”
“那二姨也该来看看我们——二姨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不……好吧，是你们二姨夫不太喜欢我，所以不让二姨来看妈妈。”
“呃——什么下头男啊！”
录像最后定格在褐色短发的女孩儿气鼓鼓的脸上，那一双玫红色的眼睛剔透得像水晶，更是像极了首领的眸色。
只是与他眸中的沉暗不同，女孩儿的更加明亮，也更加干净。
短短几分钟的录像播完，停顿几秒就又回到了开始，母女三人手牵着手在圣裴儿学院的照片墙前说话。
“是二姨——二姨的每张照片都好帅呀！”

“……”
自从来到缚玄之森，这段录像就没日没夜地在这个房间里循环播放，倚在沙发上的男人永远微抬下颚，两只眼睛像是不会干，一眨不眨地看着画面里谈笑的母女三人。
其实是很可爱的画面，希那第一次看的时候，都觉得心脏快被两个小公主融化了。
可是看到这段录像的梵洛伽却一次没有笑过。明明是昼夜不停地看，不知多少遍地回放，他的心却像是麻木了一样。
虽然在有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会回神，恢复正常的状态说话行动，就像不久前告知埃布尔如何回应党内此次例会的投票结果——
“首领，我刚见了氏廉，也跟他谈好了，咱们随时可以出发。”
只见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而后转过头来看她。
“你也去？”
“我想了想，还是去吧。你和朝颜之间，永远不能缺第三个人。”
梵洛伽沉默好一会儿才理解她的意思，不冷不热地说：“我不会冲动。”
这点希那倒是不担心——反复看了这么多遍录像，将两个小公主的样子深深刻在心里，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冲动吧。
在一切查明之前，只能不停地洗脑自己：“无论她在六年前的那场变故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至少生下了我的女儿。”
他转回头，又去看被光屏放大且被修复清晰的录像。
希那也不自觉地将视线放过去。
三个月前，斯默的血猎组织星光之翼向缚玄之森发来了交换学习的邀请，据说这几年他们经常同外市的血猎组织进行为期一年的成员交换，今年就选中了达莫斐。
彼时迪莫西还以为这个实际隶属于魔宴同盟的地下组织被血猎公会发现了异常，就派人去斯默侦查，于是偶然记录下了这段画面。
画面中，他们见到了本该在六年前死去的朝颜，还发现她身边多了两个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儿，她们叫她“妈妈”。
显然单看相貌，她们是朝颜的女儿无疑，可更毋庸置疑的是——
“一定是首领的孩子！上帝呀，首领有女儿了！哥哥你真的能当首领的女婿了！”
最先确信这一点的，还是蕾蒂希娅那个小鬼头。
之后希那又找了信得过的人来辨认，包括欧文、埃布尔、霍伊特，甚至是Tzimisce族的维塔伯爵，被告知她们一定是首领的血脉。
即使不曾确认过气息，也能断定——因为实在是太像了，两个小女孩儿，完全是首领和朝颜容貌的结合体。
“亲王殿下的女儿——嘿嘿，小公主，我们族里要有小公主了，嘿嘿……”
差点把霍伊特揍到失忆，心里如同放下一块大石的希那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仍在沉睡的梵洛伽。
他的意识早在五年前就清醒了，五年间还通过法术将意识与欧文、埃布尔，甚至与前线作战的一线成员相连，不知指挥了多少场战斗，费了多少心。
但即便早已清醒，他的身体却一直无法醒来。这五年里，他也没有一次提到过六年前的事，没有提过朝颜和诺西德，像机器一样只为魔宴而战。
“首领，朝颜她还活着，而且给你生了两个小公主，两个呢。”
那之后他彻底醒了，身体完成复健就来到了缚玄之森，开始自虐般地反复观看那段录像。
说来也就是几天前而已。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他就做了决定，要亲自到斯默，到星光之翼去，既是去看六年不见的妻子和意料之外的女儿，也是去查明真相。
偶然录到这段画面后，迪莫西又派了好几拨人去斯默探查，基本可以确定王妃和两位公主就在星光之翼的据点——这还是从星光之翼的成员那里打听出来的。
那日似乎是圣裴儿中学的校庆，朝颜受邀带两个女儿前去，在照片墙附近停留了一段时间。
六年前，希那曾变身成前星光之翼的成员凯瑟琳在圣裴儿待过一段时间，知道照片墙上有很多南宫夕颜的照片，毕竟夕颜可以说是建校以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了。
也就是那日，前去斯默侦查的缚玄成员才能碰巧拍到她们。不然她们一直待在星光之翼的据点，周围有层层结界，缚玄的人无法潜入探查。
潜入不行，其实可以暴力入侵，屠了整个星光之翼。如今整个魔宴都知道，当初来达莫斐空袭首领私宅的，正是星光之翼这个组织。
希那比任何人都想报仇，但梵洛伽的意识清醒后并没有作出任何有关星光之翼的规划，那个组织也早就不像几年前那么简单了，她不能轻举妄动。
纵是六年前首领损失了绝大部分力量，今时今日，便没有办法除掉星光之翼么？自然不是。
只是他的妻女在那里，为了她们，他也不能走这条最简单也最泄恨的一条路。

故而在扫完缚玄之森所有成员的资料后，梵洛伽选中了容貌最为出众的氏廉，届时将扮成他的模样前往星光之翼完成为期一年的交换学习。
“我选的是氏廉的恋人赛娜，不过星光之翼那边应该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咱们到时候也不用伪装成情侣。”
梵洛伽眨了下眼睛，没出声。
这些天希那有观察过，虽然在看向两个女儿时，他眼中的沉郁缓和很多，但每一次的循环，他最期待看到的，却是画面定格向朝颜的时候。
在希那的记忆里，六年前的朝颜并不是这副模样。
那时她还是血猎公会的棋子，迷月引计划的牺牲品，自杀之前就已经许久不曾正常饮食了，因此瘦得几乎脱了相。被初拥后，她的身体就不再生长，永远会是那副不健康的样子。
可录像里的朝颜体态十分健康，容貌比起六年前更加成熟美丽，怎么看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的身体再度生长了，从人类的十六岁，长到二十二岁。
还有两个小公主，她们本是纯种血族，肉体的生长速度相当于人类的十分之一，这才几年过去，按理说现在还是婴儿状态才对，结果居然长成了正常的四五岁大小。
……实际上她们这时候都不该生出来，血族女性妊娠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人类女性的十倍左右，从怀孕到分娩就需要七八年的时间。
前去侦查的缚玄成员只是无心插柳，根本没在意被录进画面里的这母女三人周遭的气息是怎样的。
因为太过不可思议，起初希那甚至觉得那是幻觉。可从星光之翼成员那里探听来的消息，是——
“朝颜大美女是我们这些人的领导呢，但你肯定想不到她还是个单亲妈妈，今年才二十二岁，就有了两个已经五岁的女儿——不知当初是被谁祸害了，禽兽啊。”
“我姐姐是安缇妮丝组长的秘书，她说朝颜当年是在针对魔党首领私宅的空袭行动中立了大功，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星光之翼的领导者之一的。”
“我有几次撞见过她在单独训练，她是真的很强，还是个心善的大美人，虽然没有指挥过实地作战，也没有训练过我们，但只要路过训练场，她都会指导我们几下。我们每次见她，她都是在笑的。”
“她受了那么多苦却能有那么好的心态，还能养出那么可爱的两个小天使，当然也是个超级温柔善良的天使了！我真的好喜欢她，就是太难见到了，比伊森首领还难见。”
“听说伊森首领很喜欢朝颜，对她的两个女儿也特别好，他们应该是在一起了。如果是这样，也能理解朝颜退居幕后的原因，毕竟谁希望自己的女人整日抛头露面呢。”
“闭嘴啊直男癌，朝颜不担任行动组的组长只是因为还有女儿要照顾好不好？组织未来的发展和各项安排，她都有参与规划。人家是决策者，决策者！”
“可是，朝颜并不是在星光之翼重建后就立刻加入的，好像是两年前才来吧。”
“这有什么‘可是’的？当然要等到孩子长大一点，才能回来参与工作啊。”
虽然一面之词，尤其还是星光之翼基层成员——最容易三人成虎的一面之词不可信，但经历了六年前的变故后，梵洛伽确实很难相信如今身在星光之翼的朝颜不曾参与其中。
何况如今的她似乎又变回了人类，连他们的女儿都是人类的模样。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个朝颜是假的，两个女儿也是假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他，为了对付他，是血猎公会——或者说是那条负心蛇针对他的计策。
或许朝颜早已与诺西德一起消散在那片火海之中，也或许那时的朝颜是怀了孕，只是孩子来不及出世也随她一同逝去了。
他宁愿相信眼前的这段录像是假的，他真正的爱人早已离去，可画面里的她又实在真切。
真切得他想要立刻拥紧，将她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
六年前他们的相拥不止肉体，而是深入到了灵魂。即便沉睡多年，他灵魂的某一处一直是亮着的，如今他却拒绝相信，那里之所以明亮，是因为与朝颜的牵系仍未断。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假的，他的小丫头已不再是小丫头了。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已经死去的肉体重新生长，又变回了她所信仰的人类。
也再……不想要他了。
“无论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总要亲自见一见她才能得到答案。”
见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希那出声道。
“我也与朝颜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算是比较了解她了。虽然事关诺西德的死，但六年前的那件事，我还是偏信于朝颜是无辜的。”
梵洛伽回过神，默了片刻阖上双眼：“嗯。”
“至于她的身体和两个公主……霍伊特跟我说过，如果技术和力量到位，让一个新生血族的肉体复归于人类，理论上不是没有可能。”
理论上是有可能，但直到现在还未曾出现过实例。
“如果朝颜真的有办法暂时回归人类的状态，她肚子里的小公主，自然也会像人类的孩子一样成长，就像现在这样。”
“我知道。”梵洛伽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肯定，“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像他当年初拥已经死去的她，帮她转世成为现在的朝颜，让她以新生留在他身边——即便是在能力顶尖的血族眼里，这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希那轻轻舒了口气：“迪莫西说，三天后星光之翼的人就会来了，我看了眼资料，是两个行动组的组长，都是经验丰富的管理层，所以他们那边提出也要资历相当的人交换过去。”
梵洛伽点头：“三日后，我们也出发。”

第六十三章 孤雁失群
星光之翼据点坐落在斯默城东南角的企业园区，对外是一家新媒体运营公司，短短几年便从一幢写字楼发展成占地八百亩的建筑庭院。
最初的星光之翼是有着两千余名血猎的中型组织，之后为了公会的特别计划转移到了别的城市，只留下伊森和凯瑟琳。
六年前计划流产，原星光之翼的成员自然都回到了斯默，且规模迅速扩大，现如今只基层血猎就有五千多人了。
当然，血猎公会下属组织的结构都很简单，无论规模大小，成员都统一按“组”划分，一组便是一个行动单位。管理层除了拥有最高决策权的首领，基本只有每个行动组的组长。
至于行动组内部的结构如何划分，每个组织的文化和习惯都不一样，极简单和极复杂的都有。
新生的星光之翼由十六年血猎资历的伊森担任首领，下设戴莎、朱恩、南斯、伊格尔、安缇妮丝、苏尼、尤珀、莱伯里、雷切和阿迪森十个行动组组长，每组都有五百多名成员。
这次与缚玄之森交换的是雷切和阿迪森，换过来的氏廉和赛娜自然要接手他们两个的行动组。

“会不会有点草率？”
变身成赛娜模样的希那自觉地扮演好资料上写的“话多，问题多，经常傻乐”人设。
“虽然我们在缚玄也带着一个组，但那只有几十个人啊，五百多实在……”
安缇妮丝笑道：“不用担心，组里有专门负责各项事务的成员，我们几个就只是挂个组长的名，连汇报总结都是一个月才看一次呢。”
伊格尔附和：“每个组的日常安排都是一样的，开会时统一拟定。”
“这么省心？”希那瞪圆属于赛娜的亮黄色大眼睛，“我们那边要是不盯着，训练时就全体放飞自我了。”
“其实都差不多，这种时候就需要安插几个靠谱的‘眼线’盯着了。”安缇妮丝眨眨右眼，“况且每个月都有一次考核，大家就是想开小差，也会先担心一下自己的成绩的。”
“考核不过会解雇嘛？”
“一年连续两次不合格，或者不合格的总次数达到三次，就要走人咯。”
“哇，这种规定是不错哎。”希那露出惊喜的表情，“缚玄考核全看首领心情，有时候领导一年都想不起来考核一次，苦了我们嗓子喊到哑，眼睛盯到瞎。”
“交换学习的好处这不就来了嘛？”安缇妮丝笑眯眯地说，“不过达莫斐常年安定，除了十多年前与魔党众多一线和大量行尸在市中心激战数日的那次，其他时候一直很平静呢。”
“是啊是啊，总地来说我们压力不大，偶尔偷个懒倒没什么。”
希那一脸欣慰，但很快转了话锋，同时眸色暗下许多。
“啊还有，这都五六年了吧？就是让你们星光之翼上了公开表彰的那次。你敢相信我们当时看到那么多战机飞来都傻了吗？就算上面有蓝白色的标志，我们也怕是魔党伪装的，是要来轰我们的！”
安缇妮丝笑出声：“那次行动无论是策划还是指挥都由总部全权负责，我们仅仅是执行。
“说来也挺有意思，那时我们都分散在各个城市，还是总部特意召集了我们这些原成员分配了任务，说是重建星光之翼的基金——完成得好，钱少不了。”
希那也笑着说：“是挺厉害的，缚玄驻守达莫斐那么多年，都没能确定魔党首领私宅的具体位置，不然功劳早就是我们的了。”
想了想，她叹出一口气：“不过要是有足够的资金能轰炸整片林子，也不需要定位——你们当时就是锁定了整片森林吧？我看那时候真的来了数不清的战机。”
伊格尔合上眼摇摇头：“即便真的是以整座森林为目标，若不能破除魔党首领的那一层结界，再多的战机也是徒劳。”
安缇妮丝好心解释：“魔宴同盟首领的私宅覆着两层结界，有一层是他亲自设的，那层结界，成千上百的战机可破坏不了。
“其实我们没什么可表彰的，若不是那二十二位同事以生命为代价去刺杀魔党首领，结界也不会破碎，我们的任务更是不可能成功。”
希那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金褐色发的男人，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们当时是准确定位到了魔党首领私宅的具体位置？”
安缇妮丝点点头：“为了那次行动，公会事先安排了两名同事去达莫斐卧底——其中一个就是我们组织的朝颜。多亏了她们，不然根本定位不到具体位置，还白白打草惊蛇。”
“那可真是大英雄啊，去一群吸血鬼住的地方当卧底，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勇气。”希那眼睛里冒了星星，“朝颜是吧，我一定要拜她为师！”
“是啊。”安缇妮丝苦笑，“朝颜的确受了很多苦——她的事很复杂，日后再跟你们慢慢说吧，不急在这一时。”
纵然心里想着“你现在说了得了也不算急啊”，希那还是一脸兴奋：“嘿嘿，我要听她亲口说！”
这时伊格尔好心提醒：“朝颜现在不在组织。”
希那和顶着氏廉容貌的梵洛伽同时望了过去。
原来这个男人是会做出反应的啊——安缇妮丝解释说：“她去旅行了，应该走了一个星期了吧，再有一周就回来了。”
“……”

旅行？可是两个公主不还在这里吗，朝颜带着她们一起去了？
希那眨眨好奇的大眼睛：“不愧是大组织，员工福利这么好。”
“只有她啦，是伊森特许的。朝颜不像我们一样只忙组织里的工作，她是别的压力大，经常去旅行还挺缓解压力的。”
希那想了想，问：“是因为六年前去做卧底，留下了心理阴影么？”
安缇妮丝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刚才说她受了很多苦啊，而且卧底在一群吸血鬼中间本就是件很可怕的事。”
“呵呵，说得也是，不过——”
安缇妮丝皱起眉，神情纠结。
伊格尔合上眼睛：“现在说了算了，早晚都会知道，朝颜又不介意。”
希那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还要一个星期才能见到她，我现在就等不及了！”
“唉，好吧，反正例行参观介绍什么的也挺无聊的，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不过……”
安缇妮丝把希那拽到自己身边，指了指隔着他们三人有一段距离的梵洛伽，小声问：“他是哑巴么？”
“呃呵呵……”希那苦笑，“理解一下吧，他本来就是个闷葫芦，这次来交换又跟老婆分开了，总要不爽一阵子。”
“看着那么年轻，居然都结婚了？”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他跟他老婆认识才几个月就结婚了，这都好几年了，感情还特别好。”
“嗯……那你们首领为什么非要让他交换过来？”
“谁让他是我们缚玄一枝花呢，是缚玄的门面！我们那小破地方比不了你们星光之翼，领导又好面子，只能派门面过来证明我们还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哈哈，难怪，你也是个超级大美人呢，我敢说整个星光之翼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要美的姑娘！”
希那睁大眼睛，一副自尊心很受打击的样子：“居然还有一个比我美的？谁啊！”
“是朝颜啦，我活了三十多年，就没再见过比她还要美的女孩子。”
“呜……她到底有多好啊，我开始嫉妒了。”
“不必嫉妒她，这么多年她真的很不容易。六年前她去魔党首领私宅卧底的时候才十六岁，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险些丧命不说，还……有了孩子。”
“孩子？”希那摆出震惊脸，“什么孩子？”
“你说清楚，这样容易引人误会。”伊格尔微微蹙眉，“当初去卧底的除了朝颜，还有凯温城的一个血猎，朝颜正是为了掩护那个血猎逃脱才陷入了险境。”
安缇妮丝点头：“对对，幸好她后来被一个独行血猎救了，之后他们一起去了裴森城。两年前裴森失守，朝颜的恋人战死，死前护着她和孩子逃了出来。她无处可去，才回了星光之翼。”
“……”
希那悄悄看了眼离他们很远的梵洛伽，见他的表情有了点变化——很无奈的样子，像是在说：“也罢，她至少没把我说成个强奸犯，吸血鬼要学会知足。”
“所以她是已经结过婚了？两年前才二十岁，就有孩子了，也太小了吧。”
“唉，裴森城那边十六岁就是法定结婚年龄了，不过他们要孩子要得确实早些，只能说是真爱吧。”
安缇妮丝耸耸肩。
“而且朝颜不是两年前才有的孩子，她的两个女儿今年都五岁了，可以说他们当时相识没多久就……”
希那再次瞪圆眼睛：“这——”
“倒还好。”伊格尔说，“朝颜说她和她爱人小时候就认识，这么多年过去那位也一直在等她，不然当年不会那么巧在达莫斐救下她。”
希那默默点头——这个设定倒是对上了，某人应该会欣慰很多。
“哦～所以。”她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的别的压力，就是指养孩子的压力了？”
安缇妮丝满脸苦涩：“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比生养孩子还大的压力，虽然我不生，但是我太懂朝颜了。”
希那表示理解，又问：“你刚才不是说她生的是女儿么，难道很淘气？”
伊格尔摇摇头：“相反，菲琳塔和莉思妲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她们才五岁，却明显比一般五六岁的孩子成熟许多。”
希那愣了愣，偏头去看梵洛伽，见他眼里的光都消失了。
第一次听到亲生女儿的名字，竟是在别人，而且是在血猎口中——她知道他一定会这样不甘地想。
“只要不让朝颜困扰，她们就像小天使一样平等地对待所有人。”安缇妮丝说，“是天使，同时也是‘护妈狂魔’。”
伊格尔轻笑：“其实若能生出像她们这样的孩子，生养孩子也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安缇妮丝瞪他：“死心吧，你跟我绝对不可能生出这么可爱懂事的孩子来。”
希那“啊”了一声：“你们是夫妻？”
“嗯，我们俩结婚快四年了，从来没考虑过要孩子。”安缇妮丝叹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也能生出小天使，养天使也要费不少心力啊。即便朝颜的两个女儿都很懂事，但养孩子本就是极其辛苦无助的过程，她多少会有压力的。”
“我绝对赞同。”希那发自内心，“小孩子，尤其是不听话的小孩子，最讨厌了。”
安缇妮丝紧忙抓住她的手腕：“不管你多不喜欢小孩子，等下见了她们都要礼貌一点，千万别说讨厌什么的。菲琳塔和莉思妲身上一点儿熊孩子的特质都没有，她们超可爱的。”
“……‘等下’？”
伊格尔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她们应该在花园玩儿。我们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离花园还有十分钟的路。”
“可是你们不是说，朝颜现在不在这里，她去旅行了吗？”希那有些愣，“她一个人走了，把孩子留在这里？”

安缇妮丝疑惑地皱眉：“都说她养孩子压力大了，旅行怎么可能还带着孩子。而且两个小宝贝留在据点，可比外面安全多了。”
“……”
是挺安全的，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五千多血猎都算是他们血族的“敌人”吧？
只是或许对于现在的朝颜来讲，他们不算敌人。
“前面就是办公楼了，我们几个的办公室和寝室都在那里——你们俩也是。”
安缇妮丝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座六层的写字楼。
“后面就是花园，要去看看她们吗？”
“当然要看！”希那一脸信心满满的样子，“我要先讨好她们，这样就能顺利拜朝颜为师了！”
“好想法，不过要是你以后真的占用了太多朝颜的私人空间，宝贝们一定会暗杀你的。”
“呵……呵呵，不会是往咖啡杯里放虫子这些小手段吧？”
“我们几个没体验过，但听一些成员说他们只是向朝颜请教问题的时间久了一些，就被菲琳塔的死亡眼神吓得屁滚尿流了。至于那之后的遭遇……也不一定就是她们做的，毕竟对于五岁的小女孩儿来说，难度太大。”
“有没有可能根本不是真心请教问题呢，朝颜既然是大美女，总会被觊觎吧。”
“这倒是，所以也不怪他们倒霉了。”
几个人边说边绕过办公楼，目标直抵后花园。期间希那时不时地去看梵洛伽，见他的头也不低着了，眼里也有光了，应该十分期待与两位公主的第一次相见。
星光之翼的绿化基本全在花园，不过一座机械冰冷的庭院里的绿化也显得十分冰冷，草坪整齐地修成矩形，其中有休憩用的沙发桌椅，还有喷泉。
“那边有个花坛，她们平常喜欢坐在那里。”
穿过这几片四四方方的绿化带，他们看到了花坛——却也没什么色彩，但并没有看到人。花坛是圆形的，边沿的质地是爵士白，即使真的有人在，也不是在这一面了。
伊格尔和安缇妮丝也不确定她们到底在不在，但身为对气息极为敏感的血族，梵洛伽和希那走近一点便感受到了花坛的另一面一定有人。
是人类的气息，同时也有着梵洛伽的气息。理论上来讲很奇怪，却也证实了无论她们此刻是作为什么种族而存在，都一定是他的女儿无疑。
沿着花坛去探寻不为人所见的另一面，几乎走到尽头，那一头蓝紫色的长发才入眼。
录像里的画面多少有些失真，此刻亲眼见到，希那都忍不住感叹：真的是和首领一模一样的发色。
女孩儿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是一双与朝颜一样的蓝色眼睛，又圆又亮，见到他们后闪过一丝惊喜。
“安缇阿姨，伊格尔叔叔——”
那双仿佛蕴藏了海洋的眼睛在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时却失去了一瞬的光泽。
“莉思妲，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菲琳塔呢？”
“……”
希那看得出，女孩儿的眼睛明显在盯着她身旁的梵洛伽，不由心道即使改变了容貌隐去了气息，忠于血缘的感应永远不会令人失望。
而她身旁的这位……拜托，不要也是一副傻掉的样子好不好，走过去抱抱她啊。
莉思妲跳下花坛，抱着绘本朝他们走来。安缇妮丝和伊格尔也注意到她在盯着他们的身后看——不是赛娜，而是那个木头人氏廉。
想着“即使是小孩子也会一眼被高颜值的人吸引”，二人自觉让出道路，看着莉思妲越过他们走到氏廉跟前。
……只是他太高，她又太矮，走得越近反倒越看不见他的脸了。
见公主那脆弱的小脖子都快仰断了，希那壮起胆子狠狠砸了一下梵洛伽的后背：“蹲下啊！”
梵洛伽一震，但很利索地单膝下跪，对上眼前女孩儿同样盯着他看的蓝色双瞳，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莉思妲总觉得眼前人的气味很熟悉，很喜欢，可又是从未见过的面孔，看了他一会儿便开口说：“叔叔，我以前没见过你。”
“……”
本该答话的梵洛伽却只愣愣地看着她，分明张了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旁观的安缇妮丝抓住伊格尔的手臂，忍不住小声说：“他果然是个哑巴。”
希那看得来气，但刚才那一巴掌已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实在不敢再对梵洛伽拳打脚踢，只好也蹲下身。
倒是成功引得了公主的注意。
“叔叔是今天新来的，姨姨也是。”希那笑容满面地伸出双臂，“莉思妲对吗？你好可爱，让姨姨抱抱好不好？”
安缇妮丝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希那睁眼，见小公主看向自己时就变得很冷漠，视线上抬，又见安缇妮丝紧张地手舞足蹈起来，嘴唇一张一合但不敢出声。
她眯起眼去读她的唇语，好半天才看懂那是：“不给抱，她们不给抱。”
“……”
悻悻地收回手臂，希那尴尬地笑笑：“是姨姨不懂事，宝贝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