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面具。
龙崎樱乃开始第五次尝试把无比顽固的睫毛膏从自己可怜的眼睫毛上卸下来，而公用盥洗室的门把却开始转动了。她有些尴尬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上还残留着化成乳状的粉底液和异常坚定的半湿不干的睫毛膏。大理石台面上扔着刚刚换下来的黑色小礼服和装着高跟鞋的牛皮袋子。走进来的似乎是参加宴会的人，穿着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衣袖扣镶嵌的梨形水晶甚是抢眼。
有钱人。她不禁暗地里咋舌。
既然是有钱人就肯定不会认识自己，只要不是刚刚与自己搭讪的男人就好。龙崎樱乃无所谓的想着，一边打开水龙头重新把卸妆水扑到化妆棉上。在闭上眼的时候听到旁边哗啦啦的水声，估计是进来的人打开的。在片刻的水声后，她没有听到离开的关门声。
——难道……是刚刚那个笑容虚假的男人？
她皱了皱眉，用力一擦，眼睛瞬间感觉如释重负，终于卸了下来。她把化妆棉甩到垃圾桶里，洗了洗手，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准备告辞。
可惜她估错了形势。因为镜子中映出的那人的虚像，自己是那么的熟悉。
无数次电视电脑报纸杂志封面扉页前的注视，无数次看到过的打球时的样子胜利时的样子黯然时的样子平日里的样子代言里的样子。光芒四射的样子。
抑或现在，呼喊自己名字的样子。
“龙崎樱乃。”他说。
布置成欧式宅院的酒店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爬山虎绕着铁艺的雕花栏杆肆意生长。远离城市的郊区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发出的细微响声。一扇门就能把外面的静谧和里面的喧嚣隔绝开来，唯有光线是诚实的，清晰的把宅院里的富丽堂皇映了出来。龙崎樱乃抬起脸看越前龙马。漂亮的侧脸，完全不同于亚洲人的深邃眼睛，头发被精心打理成的凌乱却又很有型的样子。如果不是自己熟知他的话，把他误认为一个电影明星也有可能。他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即使是快十年没亲眼见到却还是一眼认出。
无论是在机场还是酒会都是如此。
“你……怎么到这里弹钢琴。”越前龙马问。
“工作了之后没有时间练手。正好趁这个机会弹一弹。而且也算是外快吧。”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然后是话题缺失导致的漫长的沉默。
“那个……”龙崎樱乃尝试着开口，“大概半个月之后有以前青学学长们的聚会，你去的话会不会耽误你行程？”
“不会。”他回答的异常干脆，“你……”
被汽车喇叭声打断了回答。
龙崎樱乃忽然一愣之后对自己说了一声抱歉，然后转过身向汽车挥挥手，用不大的声音呼喊。听不清是什么。似乎得到了某种回应之后，她飞快的告诉了自己聚会的时间地点和手机号，说找不到地方就给她打电话，说完就匆匆告辞跑向那辆汽车。车灯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的闪着，像蛰伏于地底的巨大怪兽的两只眼睛，静静的潜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给出致命一击。
忽明。忽暗。
夏夜里阳台旁边栽种的薄荷蔓延自己的香气，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花香构成代表春末夏初的特有味道。似乎有不眠的虫豸蜷缩在花盆里在黑暗中鸣叫发出细微响声。越前龙马转过身推开了那扇连接里面世界的玻璃门。浑浊的空气和人声的喧哗向自己涌来，他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香槟轻轻摇晃。曲子早已换成了热烈的西班牙斗牛曲，有身材曼妙的女子向自己邀舞，他揽过女子的纤腰荡入人群之中。
舞者的假面具他自己亲手戴上。
那个被打断的句子是——
“你如果要回家的话我可以送你。”


[6。]轻狂。
礼物最后被递到越前龙马手中的时候他正在发愣。直到那个乳白色里面有蜜色液体上面还写着自己名字的瓶子放在他眼前时才从放空的思绪中反应过来。是龙崎樱乃手拿着礼物笑着对自己说龙马君啊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哦。
是和记忆中不一样的龙崎樱乃。记得以前她从来没有对自己展现过如此随意的笑容，仿佛自己就等同于便利店的阿姨拉面馆的老板搭讪的陌生人一样，没有掺杂任何的波动或感情，只是为礼貌而用。
内心小小的黯然被那群典型精力过剩的学长给扰乱了。因为在之前没有带礼物所以被众人在嬉笑中承诺回美国之前寄礼品，也顺便惩罚了一下吃了几个芥末味的寿司。越前龙马满脸无奈的看着泛着奇异草绿色的寿司和同样泛着奇异表情的不二周助。他猛地一下想起这位前辈在以前有欣赏别人喝乾汁的嗜好，一股似曾相识的冷汗忽然从后颈椎冒了出来。
由于太久都没有吃过芥末的关系越前很不适应的咳嗽了几声，便让众多无论是解风情还是不解风情的男男女女都向自己递来了纸巾。在众人都没有意识到尴尬的数秒钟之内他顺手接过了左手边的一张，一边含糊的道谢。
然后以菊丸英二为首的前辈们心有灵犀的“啊”了一声，仿佛赛场下的延伸版。越前龙马奇怪的抬起头，看到龙崎樱乃飞快的缩回的自己的手，不自然的把脸别到一边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就是到现在越前龙马还记得的国中英语第一课上文绉绉说的“time goes by”，人多多少少都会明白些人情世故。就算是少时倨傲无比的越前龙马，都听出来那声“啊”里面包含着多少膨胀的小心事。聚会真是一个叙旧念旧的好地方，越前龙马又想起来在自己国中时候开始龙崎樱乃就知道自己习惯在左边接东西，于是每次无论是饭盒还是毛巾都是从自己的左边给自己递来。
九年过去了，但她还是知道自己当年小小的习惯。
在不知所措了几秒后龙崎樱乃很快的重新扭回脸笑了起来，打断了话题，而学长们也识趣的不再继续说下去。为了彻底转移话题龙崎樱乃从包里掏出一大瓶和小瓶中一样的清酒，只不过把考究的乳白色瓶换成了纯透明的玻璃瓶，也恰好显出液体颜色之纯粹。她挨个挨个倒酒，蜜色的液体散发出迷人的清香。在给越前龙马倒酒时，她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把酒倒入玻璃杯中。
越前龙马看着蜜色的液体从有柔和弧度的瓶口缓缓倾出，停顿，然后离开。他拿起杯子轻抿一口液体，甜蜜却不腻，但在唇齿间稍稍停留之后却泛出甘美之后的苦涩来。是那种难以形容的涩味，像少年时尝过的未成熟的柑橘，青色的外皮剥下后投出的那股味道，酸涩却难以抗拒。
很想再喝一口，但是这样会醉。越前龙马便放下杯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给中众人倒酒的龙崎樱乃，看她随意散落在肩头后背的微微带卷的头发，看她深蓝色缀有黛色花边的连衣裙，看她笑起来时嘴角微微扯起的弧线，看她改变的和没有改变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也从国中时期不太善于交际只会去安慰别人的女生变成了知晓变通交际的人。
——但依然没有变的是不善于掩盖自己的心情。掩盖表情倒是做得还不错……但是还差得远呢。
他小声重复了一遍那句“但是还差得远呢”，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来这一句被自己年少轻狂时常用的挑衅似的口头禅，那般的无畏和远大。还差得远呢，不知道是在说如今的龙崎樱乃，还是在说曾经的自己。


[9。]等待。
地铁三号线还是像当年那般拥挤。越前龙马被蜂拥而出的人群挤到了一边，每个人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的目的地，拥有明确的方向。越前龙马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想起来坐地铁，自从成为所谓网坛巨星之后自己就鲜有乘坐工业交通工具的机会了，平时自己也不太喜欢出去逛，因为自己住的公寓的一二层就是大型连锁超市，至于出席活动一定都有豪车代步，毕竟不可能让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人去挤公交。
而现在，一种万分熟悉的感觉回归了。
一般人们再次有过久违的感受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开始了对往昔的回忆，就是文艺青年们所说的追忆似水年华。有时候越前龙马也觉得这真的很俗气，回到以前天天经过的地方居然开始感怀了，就像那些矫情的八点档一样，总在此去经年之后主角发现自己爱的那个人早就离开了。
但越前龙马也不能免俗。
越前龙马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因为他居然感觉到自己后面站的是多年以前的龙崎樱乃，梳着简单的麻花辫局促跟在自己身后，很安静却不能忽略她的存在。如果越前龙马仔细想想的话，一定会发现她是自己青春年华里唯一在自己生命中留驻的同龄女性。
不是其他的人不愿停留，而是越前龙马忽略了她们。他只给了龙崎樱乃这个机会。当时的他心中只有网球，只有一个成为世界的No.1的理想，所以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其他的事情，而如今理想已经实现，自己也超越了父亲成为了网球场上另一个武士，在闲适下来静静思考自己青春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来一直有那么个龙崎樱乃在心底。
但他还记得舞会那次，龙崎樱乃急急匆匆离开的身影。那个开着车在楼下静静等候她的人，应该是现在的爱人吧，那龙崎樱乃会不会像以前那样，静静的跟在后面温婉的笑着。
越前龙马猛然醒悟。
——为什么自己会在同学聚会的第二天去发神经似的坐地铁，在人潮汹涌的地铁出口想起了一个女人，想起她从前的羞涩以及如今的变化。
——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网球的少年。在谈过几次镁光灯下的高调恋爱之后也渐渐明白了一些自己以前不想也无法了解的事。
例如说，越前龙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越前南次郎那个好色的臭老头会娶自己的母亲，一位平凡温和的日本女人。那一定是因为在看过世间红颜后，发现只有那个一直等候在自己身后的不离不弃的人才是最好的，才是值得过一辈子的。
那他呢？曾经属于他的等待现在还在不在。
越前龙马掏出手机，在电话薄的最下端龙崎樱乃的名字躺在哪里，是那次舞会时自己匆匆忙忙记下的号码。他按下通话键，里面是冰冷的女声机械般的重复“已关机请在滴声后留言”。
——“滴。”
像倒计时。又像小小的沙漏，一滴一滴，缓慢但锲而不舍的隔绝了他们。
二十七岁的越前龙马终于明白，十八岁的越前龙马在无意之间做了多残忍的事。他亲手将自己的喜欢扼杀在了一边，只为给年少时的倨傲买单。


[10。]暮色。
在长大后常常有人问起龙崎樱乃国中上的是哪个学校，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老老实实的回答“青春学园”。而众人的反应也大多相同，包括浅野，都是很羡慕的说“啊那个学院很闻名啊，据说越前龙马也是青春学园的。”
龙崎樱乃也只能笑笑。
少时的她对越前龙马有一种天生的追寻，或者说那个年纪的女孩都有一种这样的追寻。总有一个像光一样的人，以无法触摸只能远观的距离引领着她们走出青春。长大之后才知道越前龙马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那代表了无限的商机，众人的仰望以及遥不可攀的距离。
那她岂不是很幸运？
能大胆的勇敢说爱过，那般的纯粹的喜欢，是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何况自己的国中生涯中还有那群热衷八卦的前辈们，喜欢笑嘻嘻的开着不轻不重的玩笑，常常在自己给龙马君递便当的时候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大喊“青春啊青春”，伴随着乾如同复读机一般的说明和不二的眼角闪光。
非常美好。
不知道人是不是有一种选择性遗忘的功能。对比后来的故事，反之中间的那段琐碎的细节让自己印象更为深刻。如果问龙崎樱乃少年时期的事，她可能为微微一愣，脑海里第一浮现的一定会是那样一个场景。
她和越前龙马在公路的边缘行走，有海鸥在公路外的海边沙滩上嬉戏，偶尔展翅掠过公路发出唳鸣，远离城市的乡村有着圆弧形的海岸线，蓝的让人难以置信。她就这样静静的跟在越前左边，直到越前龙马停下，把背在左侧的网球包换到右边，然后沉默的牵起龙崎樱乃的手。
那是高一的假期去冲绳集训的事了。
其实国三暑假越前去美利坚的时龙崎樱乃是真的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了，以至于他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出现在校园的时候她还微微有一点愣神，直到他被别人拥簇着走过才意识到原来是真的。
越前龙马真的，真的回来了。
那天恰好是她值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做的，毕竟开学了大家都大扫除过了。但龙崎樱乃还是慢慢吞吞的扫着地，把黑板擦了又擦。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夕阳穿过窗户射在地上被窗棂分割成一块一块。
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龙崎樱乃还记得在得知越前龙马要去美利坚的时候自己在朋香的鼓励下第一次向人告白，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中把话挤出来，脸红得已经没有意识了，连越前龙马当时是什么反应都不知道就迷迷糊糊到了家。然后过了两个星期，家中收到一个包裹，拆开看发现是一把半旧的红色球拍。
——寄件人。越前龙马。
她背上书包慢慢走出教室关上拉门。整个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鞋子敲击瓷砖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走出教学楼对面就是运动场，远方有一群人在击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几乎是下意识的停驻了脚步。
“小樱乃~”后面有活力无限的呼唤。
她转过身，发现是菊丸前辈和越前龙马。菊丸前辈似乎心情很好似地，笑眯眯的问，“咦小樱乃怎么今年网球社报名名单里没有你啊。”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说明的问题。其实在越前龙马走之后奶奶就在无意间说女孩子还是学一些乐器比较好吧，而在暑假训练的时候自己也不小心把韧带拉伤了，训练自然是去不得了，于是闲在家里没有事做便跑去楼下的乐器行练一练乐器。她第一眼就看中了钢琴，因为在龙崎樱乃的印象中那些穿着礼服弹着钢琴的人都是无比优雅的。且比起网球，她对钢琴可是有天赋多了，上手很快。一整个暑假过去就可以弹一些简单的舞曲。所以在新学期她就索性报了音乐社。
还有一个不能言说的私心，那就是其实她报网球社一半是因为奶奶的影响，另一半则是因为可以更近的看到越前龙马。
龙崎樱乃没有料到越前龙马还会回来。
于是她只能低下头说，“拉伤了韧带。医生不建议继续练网球。”
其实这是很糟糕的借口。因为站在她对面的那两个人都是网球好手，都知道韧带拉伤其实并不是多可怕的事情，只要修养几天降低点训练强度一样不会影响打网球。但菊丸前辈无所谓的笑笑，仿佛很遗憾的对越前龙马说，“啊以后再也吃不到小樱乃的便当了呢，真可惜。”
“那你报的是什么社团？”越前龙马没有理会菊丸，忽然发问。
“啊？”龙崎樱乃显然没有料到越前龙马主动和她说话，停顿了一会小心翼翼的说，“音乐社。”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小心翼翼。
“哦。下一个月是音乐节了吧。”显然越前龙马今天兴致很好，多问了几句。
“是。我准备的曲子是巴赫的小步舞曲。”她依然低着头不敢看越前龙马。
脚步越来越近。龙崎樱乃听到有人轻轻的说，“那加油啊。”
——加油啊。加油啊。加油啊。
话在耳边回荡。暮色给龙崎樱乃做了一个很好的伪装，脸看不出微微泛红。龙崎樱乃转过身眯着眼看已走过自己的越前龙马，夕阳的光打在他身上，似乎有光圈环绕。耀目却不刺眼。
——请相信，我会的。


[12。]辜负。
白裙用米色的线在上面缝出精致花纹，无袖收腰设计勾勒出少女美好的轮廓，大裙摆自然垂下到膝盖，转身时会微微荡起来像盛开在水中的安静睡莲，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松松的盘在脑后，刘海被放下仔细打理之后服帖的靠在额上，没有化妆，却就是因为无妆而出人意料的美丽起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龙崎樱乃吃惊的看着镜子，完全无法相信那就是自己。平常不怎么关心时尚的她从来都不是光彩照人的那一种，平时的衣着也都是以舒适为主。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如此夺人眼球的一天。
“樱乃，这是奶奶给你买的裙子。你在今天的合唱节上穿。”龙崎堇在校更衣室门外补充道。
龙崎樱乃抓了抓裙摆试图把它往下拉点，可惜失败了。挣扎了一会便还是打开的门。
“啊，真漂亮。”龙崎堇由衷的赞叹起来，“你快点出去吧，小泽老师在外面等你呢。”
她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外面是正在候场的同学，她一眼就看到小泽老师在那里做最后的指导。今天他们这个组穿的尤为正式，男生们脱下了运动服穿起了西装和衬衣，而女孩子们则是清一色的白色连衣裙子，而她也换上了奶奶买的白色小礼裙。龙崎樱乃觉得，今天的他们就像王子和公主一般熠熠生辉。
而越前龙马还是其中最夺目的一个。他似乎是穿什么都好看，就连明显和年龄不符的西装都只能显现出他的倨傲和不羁。龙崎樱乃无比确信，站在她旁边的女生聚在一团窃窃私语的主题一定是今天的越前龙马。
“龙崎。”小泽老师朝龙崎樱乃喊道，“别发呆了，该你上场了。”
龙崎樱乃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开始准备入场了，她要在入场之前赶到伴奏那，等主持人报完幕之后就开始演奏。小泉老师确定没有状况之后，拍了拍龙崎的肩，俯下身说，“别紧张，加油。”
——“加油。”
——“那加油啊。”
耳畔忽然同时响起了两种声音。那日的越前龙马和今日的小泽老师，同样的充满信任的声音，她不能辜负。
一束灯光撒下。龙崎樱乃明白开始了。
手起。琴响。
龙崎樱乃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她只是全身心的集中在那八十八个琴键上，黑与白的反差是如此的明了，高音和低音缱绻成一片，手指仿佛无意间的触碰换来的是身后合唱的应和。北国的春天是那样那样的美啊，白桦青空南风，山吹朝雾水车小屋，她静静的坐在琴椅上，白裙和面前的黑色钢琴是那么的矛盾又和谐。
她不能辜负。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龙崎樱乃起身和同学们一起鞠躬，她忽然很想哭，她终于没有辜负对自己充满希望的人们。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那句“那加油啊”，她不想越前龙马对自己失望。
下场的时候，她用眼神寻找到了越前龙马，他站在自己的后面几排，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那他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一句“那加油啊”，一直支撑着自己这个只学过几个月钢琴的女孩继续下去，无论是在课堂还是在演出，都提醒着自己不要出错不要出错。因为越前龙马在听着自己弹奏的曲目。而现在她成功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越前龙马。
——告诉他，告诉他……
到了后台越前龙马坐在角落里，有网球社的学长前来搭讪，龙崎樱乃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等学长一走就到越前龙马面前，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话脱口而出。
“我喜欢你，龙马君。”
——告诉他，龙崎樱乃喜欢越前龙马，真的真的很喜欢。
她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出错，她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把事情搞砸，她不想辜负自己喜欢的人所说的话，她会因为一句“那加油啊”而努力，她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肯定而窃喜。
这算不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这可不可以得到那个人的回应。


[14。]背叛。
有时候龙崎在想，是不是因为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太过于顺畅，是不是从前的她太过纯良无知，蠢到自己的世界中只看到一个越前龙马，所以命运一定要呈现给她一个事实，来看清楚人情世故以及是非曲折。让她的世界从天真的稚童转变为残酷的成人，自此成长乃至成熟。
其实她本该蒙在鼓里的。
是高三最后的日子，因为日本高考选在每年的一月，所以在十二月中旬就要放假自己回家复习。那是放假前一天，因为龙马君要为出国做准备便在两天前就没有上学了，所以便当在热完之后就自己带到教室里去吃。
直到龙崎樱乃把手放到门把上，她的心情都是很好的。
直到那一刻为止。
教室里面的气氛很活跃，从窗户外看去女生们都在里面一群一群的聊天，隔音门被拉开的一条小缝，叽叽喳喳的声音就从这条缝源源不断的传过来。
“我说那个龙崎樱乃呐，真以为自己是龙马君的女朋友么。以为给龙马君带一个便当就了不起了么……诶哟莉野你把饭团掉到我衣服上了。”
“咦她难道不是靠着龙崎教练的关系来接近龙马SAMA的吗。看她那样就是对龙马SAMA有意思嘛，但是龙马SAMA对她也不太热络哦。”女生为自己的话吃吃的笑了起来。
“啊拉啊拉，平时还装作一个老好人的样子，实际上想要的比谁都多吧。”
“老好人——？”一声无比熟悉的嗤笑声响起，“如果是老好人的话就不会有了龙马君而忘记了其他人吧，就不会不顾我们的感受而亦步亦趋的跟着龙马君嘛，她难道没有觉得这样跟着一个人龙马君也会很累么。”
最后一击，完美的Bingo。
剩下的尖利的、代表赞同的笑声在耳边回响，甚至有女孩肆无忌惮的大声说“原来是累赘啊”，龙崎樱乃只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些张狂的笑声一刀刀的凌迟，在皮肤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只剩下连抽搐都是奢侈的疼痛。
她握住把手，金属的材质不带一丝温度。门在轨道上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推开了门，只看得到离门很近的一群女生中朋香就坐在其中，她们脸上的嘲讽笑意还没有掩盖，她们的动作停顿在了半空，她们坐在一起的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不容的旁人插入。
——从什么时候开始，朋香身旁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然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龙崎樱乃端着饭盒在教室的角落坐下，一口一口吃着却食不知味。她无力想那群女生会不会说出比那更恶毒的言语，她的脑海里只剩下小坂田朋香那无比明媚的笑靥。
——她笑着嗔道，“没事。去陪你家龙马君去。”
——她在自己告白前鼓励，“加油啊樱乃酱。”
——她对自己承诺，“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陪自己走过国中三年高中三年的漫长岁月，她在自己高兴时比自己更为快乐。
可如今一朝梦破碎。
她说“如果是老好人的话就不会有了龙马君而忘记了其他人吧”，她说“不顾我们的感受而亦步亦趋的跟着龙马君”，她说“这样跟着一个人龙马君也会很累么”。
一直到那一天结束的时候，朋香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放学时出校门的时候龙崎樱乃看到朋香和另一个女生与她擦肩而过，笑容灿烂无比。她们手挽着手，相依在一起的身影无坚不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亲爱的小朋香离她愈来愈远。
当时龙崎樱乃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后自己会被她们孤立，为什么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会背叛。直到高中毕业之后，什么都发生完了的最后聚会，一位相熟的女生借着醉意说，“喂龙崎你知不知道我们真的很嫉妒你，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众人追捧的越前龙马，你成绩又好性格又好，你什么都好。”
好到让人艳羡，好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要孤立。
好到成为了异类，受到本不该发生的排挤和冷眼。
于是在龙崎樱乃十八岁的时候她义无反顾的一脚迈入了成人世界。无论是年龄还是心。她明白了曾经被不耻的背后冷箭是必要的交际，她明白了如何掩埋自己的情绪和思维，她明白了幸福不能太过耀眼，她明白了这世间没有什么一生一世地久天长。


[17。]再见。
越前龙马觉得眼前的龙崎樱乃自己已经不认识了。她在温暖的室内已然没有了刚才的哆嗦和嗫嚅，她坐在自己的对面冷静的说出龙崎堇死亡的原因和追悼会的时间，像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冷漠的说出这一切。最后在已经穿上鞋子走到大门外的时候，龙崎樱乃停下了脚步，好像是要对自己说“再见”。越前龙马想的没错，但只想对了一半。
龙崎樱乃说，“龙马君，我们分手吧。再见。”
她阖上了门。
越前龙马觉得头有些晕，果然那些辣口清酒的后劲很足。龙崎樱乃说的那句“分手吧”好像冬日里肃杀的天空上盘旋的乌鸦让人烦躁。走上楼梯时搭在肩上的西服带掉了放在楼梯台子上的手机，手机跌跌撞撞的从台阶上滚下去，“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肢解了。脆弱的液晶屏里慢慢流出来黑色的液体，像一朵黑色的花绽放在白色的砖块上。
此时的越前龙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
第二天追悼会上龙崎樱乃还是没有哭。灵堂很大但来的人更多，奶奶一生性格极好，所以朋友交的很多。很多人都在龙崎樱乃念悼词的时候哭了，极其压抑的哭声仿佛是不想让安静躺在中间的龙崎堇知道一般。在念完悼词之后龙崎樱乃坐在角落里，看一个又一个人在奶奶骨灰盒旁放上花朵，她知道自己现在真的真的很难过，眼睛却干燥不堪。
原来人在最悲伤的时候连眼泪都不会出来。
她闭上了眼，却满眼都是奶奶的音容相貌。小时候奶奶保护着她不让她受到双亲皆亡阴影，刚上初中时奶奶一手交她练习网球，自己一手的好厨艺是奶奶教的，奶奶使她明白如何善待别人关心别人……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和自己最亲最亲的奶奶如今却不在了，只剩下一盒子的看不清颜色的骨灰陪伴着她。
今后的路她只能一个人走。
追悼会结束后有三三两两的人前来安慰自己，其中不乏青学的学长们，爱笑爱闹的菊丸前辈和桃城前辈也收起了标志性的笑容叫她节哀。一位据说是龙崎堇故友的老妪在龙崎堇的骨灰前哭的不能自持，她强打起精神扶着这位老妪，忽然看见在骨灰盒的旁边放着一束雏菊，花瓣泛着点淡淡的黄，在一束束白花里格外扎眼。她伸出手去翻花上粘着的卡片，发现上面写着越前龙马四个大字。
他原来也来过了。
葬礼那天越前龙马来追悼会时有些晚了，错过了念悼词。他在龙崎堇身旁放完一束花之后转身就看到在角落里闭上眼蜷缩着身子的龙崎樱乃。越前龙马其实很想问问为什么昨天晚上她会说分手，但想了想还是静静的走开。门外停着的黑色商务车半开的窗户里大胡子对自己说，“我们快点走吧没有时间了。”
没有踌躇。越前龙马转身上了那辆黑色商务车。旁边的网球包上放着一张Japan-America的机票，时间是今天上午十一点。那样的一张薄薄的纸片上承载的是自己前十八年的梦想，踏上那个国土，就等于踏上了美网的征程。与前几次自己去美国不同，这次的越前龙马没有通知那群学长们。大胡子替自己去办登记手续，候机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有飞机正在起飞。
没有什么能羁叛住他即将起航的梦想。
来到美国之后越前龙马第一个碰面的居然是在机场等他的Kevin，多年没见的他比印象中要高的多，仿佛整个人都变了许多。但唯一不变的是一脸轻佻的笑意，他吹起了口哨，然后笑着对越前龙马说，“欢迎来到美国。我这次也报了美网，在决赛上见。”
笑容一如既往的狂妄。
不过那年美网决赛上没有Kevin及越前龙马，他们相遇在了四强上。其实四强对于越前龙马这刚到顶级球赛上打拼的小子已经算是好成绩了，也证说明了越前龙马在网球上的天资和能力。大胡子很高兴说就算是第四的奖金也不少，越前龙马看着与自己同是四强同输一场的Kevin倒是挑了挑眉，不是No.1这次也一定要赢。
无论是Kevin还是越前龙马，都对对方有一种是英雄惜英雄，一定要好好比一场的感觉。


比的很艰难。抢七局上Kevin步步紧逼，各自都损耗着自己的体力。几年未见的Kevin手法更为成熟，几次犀利的进攻自己都想叫一声好。一局又一局的磨着，都不想让对方领先自己太多。在四个小时之后终于磨到了最后一局，双方的体力都到了极限，越前龙马捏着手中的小球用尽全身气力挥拍。
是外旋发球。少时很常用不过早已被更新的招式所抛弃的打法，虽然许久未用但上手依然很熟悉。黄绿色的小球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擦着Kevin的脸而过，落在白线的前端后弹开。Kevin显然愣住了，他没料到越前龙马还会用如此陈旧的招式，起毛的小球骨碌碌滚到他面前，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自己代表美国队出征的那一次，在最关键的一场上他也是被外旋发球所击败。
Kevin对着对面筋疲力尽的越前龙马笑了起来。
“我输了。”
美网后经纪人倒是做主在训练场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搬来的那一天对面的门忽然开了，露出Kevin那痞兮兮的笑，他笑眯眯的对自己说龙马我们可是邻居了哦。
越前龙马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不过有Kevin这个邻居倒也好，至少解决了越前龙马的吃饭问题。由于他老爸从小不管他的关系，Kevin倒是做得一手好菜。越前龙马第一次吃的时候居然还误以为是从哪家饭店外卖过来了，楞逼的Kevin亲手在越前龙马面前做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意大利面才相信原来Kevin也可以当居家好男人。
这次轮到Kevin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赛后的日子有些无聊。越前龙马童心未泯的在家玩电玩而Kevin则去泡妞，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在楼下的网球场切磋球技。有一次Kevin心血来潮的在网上下了日本菜的菜谱来做日本菜，不知从哪弄来了什么酱油啊海带啊之类的配料，做了个茶碗蒸。越前龙马尝了一口这碗卖相还不错的东西发现完全不合自己的胃口，带着西式菜那种厚重感，全然没有了入口时的爽利。他想起在记忆中做茶碗蒸最和自己胃口的就是龙崎樱乃做的了，小小的一碗很暖胃，回忆起来似乎口中还余留那股清香。只不过似乎再也不会吃到了吧。
他扔了怀中的电玩手柄放下了那一碗不合口的茶碗蒸。忽然有一种想暗骂一声的冲动。闲闲的靠在窗边抽烟的Kevin好笑的看着此时越前龙马的神经质，把手中的烟盒扔给他。
“喂越前不要告诉我你没抽过烟？”Kevin笑着说。
越前龙马的表情好像被抓了包的小孩，低着头打开Kevin刚刚扔给他的烟盒，“空的？”
“呐要抽自己下去买啊小男孩。”Kevin的笑愈发嚣张。
越前龙马狠狠的瞪了Kevin几眼，站起身就去抓起放在旁边桌子上的Kevin的钱包翻了起来。
“What do you want?” Kevin愣愣的看着越前龙马心满意足的关上自己的钱包正准备出门，一急之下连自己的母语都蹦了出来。
回答他的是越前龙马恶作剧般大力的关门声和关门前留下的一个单词。
“change。”


龙崎樱乃站起身说了句再见，从咖啡厅走出去对面就是浅野的车。她想拉开车门，却在握住门把的时候发现自己手心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汗。在迟疑之间浅野已帮她从车内打开车门，向她伸出了手。
“进来吧。”
街边店铺的招牌在夜幕降临之前一个接一个的亮起。龙崎樱乃靠在浅野直树的肩头，忽然真的感觉好累好想睡。她看到熟练驾驶的方向盘的男人手指骨节明显，修整的很干净，一如当年初次见面时那样，温暖、有力，相握的时候有微妙的踏实和安全感，如同家一般，靠上去就能入眠。
在陷入梦境之前，龙崎樱乃似乎听到浅野直树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也爱你。”
“再见。”
越前龙马看着龙崎樱乃礼貌的告辞，桌上的咖啡没有动一下，连同咖啡旁边的那张机票。他拿起机票看着上面标注的目的地，自嘲的想这场归途中他的身旁注定无人落座。
越前龙马很想自己讪笑一下自己的妄自菲薄，他想起自己在重回美国那年意气风发之时说的那个“change”，果然是年少无知，不懂得一个小小改变将在后来失去多少，在执着的信念与梦想达成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在自己得到的同时原来亦错过太多。
错过太多，就成了遗憾。站的够高了之后，才明白了无人在侧的孤独。越前龙马是聪明人，所以明白龙崎樱乃的意思。但越前龙马也是蠢的，因为他始终没有发现，他的最爱之所以是龙崎樱乃，就是因为再没有人像曾经的龙崎樱乃那样让他感受到温暖，付出足够多的爱。但可惜，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越前龙马学会抽烟，学会交际，学会内敛，但偏偏忘记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他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就很好，却遗忘了及时给予并确认龙崎樱乃自己的爱。
爱经受不住年少轻狂，更经受不住忽略和轻视。
有鸟大片大片的从空中掠过，想必是暂留于此的群居候鸟，在驻扎过一段时间后将迁徙至远方。越前龙马忽然觉得闷，便推开窗户，发现外面不知何时起了很大的风，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一场暴风雨。放开手中捏着的机票，只见得那张纸单顺着风向卷入湖的深处，仿佛展翅同那群候鸟一起去到更温暖的彼岸。
他靠在沙发上点燃了一只烟，暗红的火星不徐不疾的慢慢吞噬着烟草散发出熏人的颗粒。那股灰色烟雾渐渐扩大，扩大到连对面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都湮灭不见。可越前龙马还是知道这里只有他一人，唯一能陪伴自己的只有在晦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的火光。没有人料到那座偌大的城池里只有记忆，因为曾经停留在那里的人们如同候鸟，在生命中短暂路过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到最后只剩他一人。在喧嚣欢腾之后幻象破灭，如终于燃尽的烟，散开后只是空城。
结束了。
初稿完于2010/7/30 23:53
终稿完于2010/8/08 22:23
全文共计 4177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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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再一次听到浅野直树演奏那首曲子是在音乐剧公演上，略作改动的剧本里小女孩在点燃一支火柴后看见了她在临街的玻璃窗外瞧见的贵族男子，那个高贵的，拥有灰绿色瞳孔的，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过的少年向女孩温柔的笑着伸出手邀舞。舞台的灯打得很温暖，洒向女孩和少年共舞的那一小片区域。在少年紧握住女孩手的那一刻，另一束暖光打下，照亮舞台的一块小小角落，而浅野直树站在那个小小角落里拉动小提琴弦。
龙崎樱乃上次听他弹过这首曲子之后，为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特地查阅了资料，发现竟然是幼稚园时期念唱过的儿歌，仅用六个音符组成了这一曲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上一次浅野直树给龙崎樱乃弹的时候是用的钢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从未示人”的缘故，弹得不甚连贯。而这次他用的是拿手的小提琴，没有多余的切换也没有花哨的技巧，还是简简单单六个音，却有种干净纯粹在里面。同在舞台上女孩和少年旋律中跳着圆圈舞，脱离了那些花哨步法，带着肆意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到了最后小提琴声骤停。灯光在瞬间熄灭。
心仿佛也同那根弦共振。在灯光再次亮起之后女孩看到在幻象中与自己共舞的少年穿着毛皮大衣，矜贵的被人请上双马马车，车轱辘压在雪上发出碾碎的声音。已是梦醒时分。
以为痊愈的创口下，原来还有不散的淤青。
演出是近年来最成功的一次。当浅野直树同歌剧社的主唱还有伴奏一起在台上鞠躬谢幕时全场几乎一半的人都尖叫起来，龙崎樱乃听到有女生低声询问浅野直树的名字，旁边的人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天啊你连金融系的浅野直树都不知道。
整个晚会结束之后的社团party非常的热闹，龙崎樱乃隔着人群看到浅野直树被拥簇着走来。她望过去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浅野直树投过来的目光，于是麻烦的拿起杯子示意。“恭喜”，她张着口型无声的说，确定浅野直树收到后把一杯子的混合果汁灌了下去。
身边坐着的同是音乐社的社员看着空玻璃杯在灯光下闪着光，一滴液体顺着杯壁滑了下来。
“呃……龙崎小姐。”他不知道为何感到了一丝尴尬，“您把我的酒给喝了。”
浅野直树发觉龙崎樱乃是他所见当中酒品最好的，就算是喝醉了也不哭不闹，神色相当自然的坐在沙发的角落，别人和她说话时还带着相当有礼的微笑，明明已经神志不清却用非常正常的语调说“对不起现在我有点不舒服，您可以等会再和我说话吗”。
啊。其实这样的才是相当难缠吧。
身旁喋喋不休的社员正在向自己不停念叨“社长真的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诶哟龙崎小姐真的是不小心拿错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大杯清酒就没了”，浅野直树觉得再这么下去明明没有醉的自己都要发晕了，拜托拜托，一杯满满的后劲十足的清酒，她还真以为是混合果汁一口闷？浅野直树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好声好气的对社员说你先走吧，再一把把龙崎樱乃拉起来。
“对不起，我正在工作中。”龙崎樱乃直起了身子一脸的正色，看到她终于说了一句不同的话浅野直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是喜是悲。
“好好，那你现在这里躺一会。”浅野直树把龙崎樱乃扶到了聚会后未撤走的沙发上，准备掏出手机给中岛她们几个女社员打电话。刚刚从龙崎樱乃的手臂上撤离双手，右手的手腕就在下一瞬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浅野直树一惊，左手拿着的手机几乎被吓得掉落下来，他转过头去，看见龙崎樱乃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嗫嚅着不知所措的开口。
“……奶奶。”


五、
在醉酒之后和浅野直树再次见面居然只隔了一天，在午后的校内图书馆。因为前段时间兼职已经攒下了不少钱，龙崎樱乃便推了时薪略低的几个兼职，只留了一个一周只用去两次的酒店伴奏。忙碌时间一下子停却下来，但龙崎樱乃无奈的发现自己居然闲不住了。于是在无所事事的度过了整个上午后，龙崎樱乃决定去图书馆逛一逛。
说出来真是好笑，在这个学院里已经度过了半年多却连最基本的图书馆都没有逛过。走在一条路标指向图书馆的街道上发现自己对这个大学是多么的陌生。
幸好路标没有出错。她走上通向图书馆的长长台阶。四周栽种着玉兰树，已经到了落叶的时节，但那厚厚的边缘卷起的叶子落在地上，偶尔踩到的时候由叶片的脉络裂开。天空有成群的飞鸟路过，有序的保持着队形飞往远方。
图书馆里很安静，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把阳光全部都接纳进来。临近落地窗的是几张木桌子，有看完后未被放回的书摆在那等候下一个人同它邂逅。龙崎樱乃随意拣了本小说翻开，是藤泽周平的短篇集海坂藩大全，她顺手翻到的那段故事有一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做花痕。
非常美的名字啊。龙崎樱乃刚开始感慨，忽然听到一个男声礼貌的询问。
“不好意思，请问你拿的是我的书吗？”
她抬起头，看到浅野直树同自己一起面面相觑。
是了是了，现在的龙崎樱乃还不知道后来的故事。以登在肃杀的夜里看到片桐才助向她温柔的伸出双手，龙崎樱乃在十月的灿烂千阳下看到浅野直树在惊讶后朝自己微笑。
后来龙崎樱乃每每回忆起这个场景时总是越过它想起少时曾读过一个小说，水晶店老板祝福前去冒险的牧羊少年时说，Maktub。①
命中注定，便是如此。
后来很多次在图书馆遇见浅野直树后，龙崎樱乃发现浅野直树的阅读面真的有别于大多数男生，他解释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所以从小阅读经典文学作品以致。其实很容易就能从浅野直树开朗的性格下发现里面的书卷气，在有些时候对这些经典的掌握甚至龙崎樱乃都自愧不如。但浅野直树却也不是那类完美的人，他有男生们常有的散漫和冲动，对那些大胆的女生毫无办法，也贪玩，脸上常带的黑眼圈提示着一定是和同寝室的兄弟们打电玩熬夜了。
很普通但也特别的一个人。
时间不知不觉的晃得很快，在北海道已经生活了一年。除了新年独自一人过的有些寂寞以外其他的日子倒也平淡快乐，同寝室的女生是来自大阪的早瀬芽衣，平日里操着关西腔声音软软糯糯很可爱，像所有的女生一样爱着美男和甜品。而音乐社也迎来了新血液，龙崎樱乃也同同届的社员一起像从前的学长那样微笑着对那些新社员说你好。
而遇见浅野直树的地点除了社团还衍生到了图书馆。他们都喜欢在吃完中饭之后到图书馆来晃晃，空气中弥漫的是专属午后的慵懒，看书累了就趴在木桌子上小憩，醒来时全身被阳光照得温暖无比。偶然响起纸张滑过书页的声音，刺啦一声，像时光掠过的痕迹。
注①：Maktub的意思即是阿拉伯语中的命中注定。那本书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我很喜欢那个故事。


六、
在临近五月的时候札幌有一场很大的烟火祭，随着日期的临近整个学院的人都满心期待。和浅野直树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决定一起去，说来真是惭愧，龙崎樱乃除了把札幌几家有名的西餐厅和咖啡店的位置弄清楚以外对其他地方都一无所知。
烟火祭那天几乎到了下午就没有什么人在学校了，龙崎樱乃磨蹭到三点才去浅野的宿舍楼下找他。刚在门前没等多久浅野直树就下来了，穿的是第一次在新生聚会遇见的那件条纹衬衣，因为特地看了一眼所以记得。两个人一起上新干线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换上了浴衣和服，木屐哒哒哒走在砖块铺成的人行道上很引人瞩目。龙崎樱乃看了半天懊恼的对浅野直树说早知道我也穿和服了。浅野直树耸耸肩说至少便装在舀金鱼的时候比较方便。
等到了烟火燃放的山上才发现人真的是很多，似乎整个北海道的人都跑来了。人群拥挤，一个飞速跑过的浴衣少年几乎要把龙崎樱乃撞到，正在摇摇晃晃的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抓住胳膊以便保持平衡，龙崎樱乃转过头正准备道谢时去发现是浅野直树，他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一只手举着刚刚买的章鱼烧不让它掉下来，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龙崎樱乃看着只想笑。
好不容易脱离了人流拐到了寺院的小道里。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下来，小道旁边有溪水用上游潺潺流下，上面时不时还漂浮着游人放下的水灯，小小的蜡烛明明灭灭，反射到流水上荡漾出一片光亮。再次回到主干道的时候已经有小摊摆起来了，烤肉香味随着油滴在木碳上的炸裂声漫延开来。浅野直树上前买了两根分量很足的肉串，上面厚厚的盖着一层孜然和辣椒末。
龙崎樱乃一看那层辣椒末就摆摆手不吃了，在小摊之间流连的时候发现真的有舀金鱼的地方。不知道是小鱼太狡猾还是龙崎樱乃太笨拙，反正在池子里舀了半天才搞定了两只。虽然只有两只但龙崎樱乃还是欢喜的去交了钱，系好装金鱼的袋子转过头准备送给浅野，发现烟火在下一秒窜了出来，倒映在浅野直树的眼瞳中绽放。
烟火初绽时有很大的爆裂声响。
但纵使有那样大的爆裂声，龙崎樱乃还是听见了浅野直树在自己回过头的时候，含着笑意，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字一语无比清晰的说，“樱乃，我们在一起吧。”
无数火树银花在二人的头顶齐齐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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