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周生生其人，始终有如下几点想不通：首先，我们依依泪别后她立即去往济南，就在我很伤感的本以为她大概此生就要隐居济南时，她居然又回来了？还带着皇帝的赐婚圣旨！其次，她回来就罢了，赐婚也不说了，但是为什么——】
【我一身寝衣躺在床上，思及此，满是无奈地掀起眼皮，睃了一下正坐在我、的、妆、台、前那位大名鼎鼎的周生生——但是为什么，她一个半只脚已然踏入新娘行列的待嫁小女，要天天跑来跟我挤一个被窝？】
【掖在被子一角内的手指动了动，试图算一算她光临的次数，但因实在太多，总是数着数着就乱了，便只能作罢。遥想当初，她甫一回京就来怡王府寻我重拾往昔，我自是欣喜难当；又闻她婚事落听，愣怔过后，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所见所闻和经验告诉她。但是人呢，新鲜感总有尽头，譬如现在……】
【我叹了口气，很想问一句“你怎么又来了”，但是不忍心，出口的话就成了】行啦，大晚上的，你睡前抹那么多东西，脸上不闷得慌？

：你懂什么？这叫不用白不用。
【此刻我坐在怡王妃的妆台前，捣鼓她几要置满的瓶瓶罐罐，是这里也抹点，那里也匀点，每日总要抹得香喷喷的才肯掀被挤进她的被窝，俩人拢上床帘，靠在一处说小话。辉和端午起初业是非常欢迎我来的，周到热情的接待我，絮絮传授了我许多经验，然后则是委婉的保持礼貌，再到现在毫不留情的把喜怒摆在脸上】
：怎么啦？你什么表情啊，这是嫌我了？左不过是在你这儿睡了几日，这样小气！
【拉过大半条被子，吹灭一盏烛，光影登时黯过几分，整好供我二人叙话】
：辉和端午，你得哄哄我，否则今日这条被子便归我了！

【面对她娇娇俏俏的指责，我一边口称“不敢不敢”，一边掀了被褥一角，邀请她赶紧进来，与我“共浴话河”——也就是赶紧聊聊，聊完大家好睡觉】
【她倒也不客气，一伸手呼啦一下，得，我半边被子都被她带跑了；又瞧她吹烛、蹬鞋、上床这一势走得是行云流水，我看得眼角微跳，一个“嗳——”卡在嗓子眼儿，无意识地搓着食指并拇指，想：这给人看去了，八成要以为这儿其实是一间闺房吧】
哄你，哄你，【潦草应着，起身摸了一柄小剪儿，去剪余下那只蜡烛的火芯，嘴里分神回话儿，话里话外那意思，已然把她当膝下几个小崽子哄】周大小姐想听什么，您说，一定满足，摇篮曲儿我会好几首，够不够？

【诚然这个月来找端午的频率是比较频繁，但这绝对不是她能敷衍我的理由。灯影明灭，吹灭一盏后，星点的光影映在墙上，是很幽微的光亮，供我二人谈天正合宜。我翻身枕在她襟怀，揽过她纤细的腰，然后往上拉了拉被子，堪堪盖到自己的肩膀，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你会唱什么呢，我想听温和一点的，听了好入睡。
【搂的她更紧些，其实刻下并不困，也无明确的目的到底要聊些甚么，只是很单纯的想要亲近她，享受为数不多的闺中时光。适才香凝抹得太多，这会儿不着痕迹的擦在她手上，又翻了个身，青丝垂拢到胸前，趴着同她说话儿】
：我宝贝侄女儿今天倒没见着，我可喜欢她那张软乎乎的小脸蛋了。

【窗外的月儿乍明，银光倾泻到屋檐上，顺着青瓦一路滚落，末了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后，便静悄悄、又蹑手蹑脚地，贴上了俏白的窗棂纸。我朝窗扇方向眺去一瞥，望见朦胧的光色轮廓之余，好似还听到了几声细弱的蝉鸣，一时微讶——眼下尚是深春，这些蝉儿想来是不怕冷罢】
【正是出神之际，腹部忽然一暖，我牵回了目光一瞧，顿时笑出了声：只见周生生像平日里的粽子和糯米撒娇耍赖似的，就那么软趴趴在我怀中一躺，一双修长的手臂却比我那两个女儿的短胳膊强，已然能将我的腰拢个满哉】
你呀……
【我于短促而宠溺的呢喃中抬起腕子，将原本垂在胸前的长发撩去颈后，以防发梢刺到她的脸，旋即又替她顺了顺墨藻一般的乌丝，最后才把手放在覆于她肩头的衾被上，隔着一层棉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肩，倒是着实摆出了往常哄自家孩子睡觉的架势】
【随口应了两声关于孩子的话，这方想起什么】我从前听过一首民谣，今儿个便宜你了。
【清清嗓子，然后同她轻轻柔柔地唱，唱一只小狐狸坐在沙丘上，又看月亮又看太阳，还看远方等那个放羊的姑娘……瞳仁儿燃起一簇秀气的亮，突然促狭地捏了捏她直挺的鼻梁，小声叫道】哎呀，把周生生送到满是高山的地方去吧，让她放羊，等狐狸！

【月光很柔和的透过薄薄的窗映进屋内，在吹熄一盏灯烛后，纱状的床幔拂动，夜里的风很轻，像明月光的气息温柔的蔓延开来。我就枕在嘉瞻端午的襟前，她的双手顺着我的背脊一下下顺着如瀑的乌墨长发，我被她哄得亟要入睡，深感她不愧是已经做了母亲的，哄人入睡这种事简直是信手拈来】
：你唱一曲来，我听听。
【端午的嗓音很细婉，这首童谣从前不曾听过，这是第一次听，只是曲调未免有些太过哀伤，我仿佛随着她的声音看到那个在夕阳下，站在高高山谷上一匹孑然的马，再等不会归来的放羊姑娘。大漠孤烟直，形骸…春山归。我被她唱的有些惆怅，吸了吸鼻子，继而拢她更紧】
：哪有给人唱那么悲伤曲调的，听着真不吉利。那么那个姑娘…等到她的狐狸了吗？你不能给我唱点好的呀，包含美好祝愿的那种，没有吗？嘉瞻端午，罚你先欠着，等我以后想起来再唱给我听。
：我才不去…我就要赖在四九城，哪都不去。

【她娇娇软软的一声接连一声，我听着就忍不住笑了——待嫁的姑娘总是这般，哪怕平日里再和婉俏皮，大婚前的娇气劲儿也总是甚比往日，如周生生，也如当初的我，实不知是个什么毛病】
你这姑娘怎的这般爱急？
【她的头发沐浴时用了香膏，水冲净了，就留下了淡淡的芬芳，离得远尚无知觉，此刻她耍赖似的趴在我怀里，我稍一垂眸，鼻尖儿下意识一动，就能嗅到一股清香。掌心轻压在她铺开的发丝上顺了两顺，眉眼弯弯，将方才的密语接续下来】
你听我说嘛。狐狸等到了，【强调一样重复】等到了的。这曲子不过是调子有些寒凉，故事倒也没那么悲切。
【但其实我也不知，不知这首民谣里那个世界、那些人，最终结局是什么样，便理所应当由着自己的想法，用思绪一点点织出那张故事尾声的网。忖道】
嗯……行。你就当四九城是狐狸，它一直等你，终于把你等回来了，就势必要留下你呢。

怎么还在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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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的怀抱很柔软，刻下安静枕在她襟怀，阖上眼眸小憩，发出绵长的呼吸音，但没有完全睡着，灵台依旧清醒，能听得见她的话音清晰的落入耳畔，一阵一阵的，讲着狐狸，哼着童谣，抚摸着我如瀑的乌墨青丝，听她讲一场亟待结尾的故事。仍闭着眼，轻轻弯起嘴角惬意的笑】
：那不成，我不喜欢曲艺悲凉的调子，下回你得哼个喜庆热闹的给我听。
【纤细的小臂攀上她的肩，就着这个姿势，舒适的躺在她怀里。夜有些深了，竹影摇曳，床幔被送进来的晚风吹起层层如梦的幻影，有些认可，但并非完全苟同的嗯了一声】
：四九城有我心心念念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回来的。有你，有周氏其他亲眷，还有我别的朋友们，总有人在这里等我，哪能一直漂泊在外呢。
【尽管那其实并不算是漂泊，左不过是随阿玛出了趟远门，等到时候总得回到家里】
：小端午，我知道的，你一直在等我对不对？

【我忍俊不禁地说：对对对，不仅有我们，还有你那位最最重要的夫君！而后故作思虑状，等得她好似是不耐烦地动了动，才无声一笑，应道】
对对对对，等你，一直等你，等你下回再来跟我抢被子。
【却也不忘故意打趣】
虽然你这个人最惦记的一定不是我，但谁让我又温柔又好说话儿呢？

【她好吵】
【亟待入睡之前，我发出呓语似的感慨，夜很深了。我也再一次如是说。困意渐渐翻涌，我没有继续进一步的说话，翻了个身，扯过一半被衾，我最喜欢睡在里边，被无尽包围着的安全感让人心安。识海未完全陷入混沌，听见她那句话，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下次还真非来不可】
【至于何时，往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