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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荐十七之《好人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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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娘好人


1楼2010-08-27 12:11回复
         [好人难寻 / 弗兰纳里·奥康纳 著 ]
         书籍介绍:
             美国南方作家当中有两位残疾的女性,一位是《伤心咖啡馆之歌》的作者麦卡勒斯,另一位就是被誉为“南方文学先知”的弗兰纳里•奥康纳。奥康纳的命运更为不幸,她只活了39岁,在她生命的最后15年里,不得不和家族遗传下来的红斑狼疮病作殊死的搏斗,待在农庄里饲养孔雀成了这个未婚女士最无奈的选择。卡佛小说里的那个养孔雀的女人,即来源于奥康纳。
         奥康纳风格怪诞,独树一帜,对人性阴暗有着惊人的洞察。故事诡谲、阴郁到令人窒息,带有强烈的宗教意识。语言精准有力,常常在看似轻松幽默中抵达不测之深。《好人难寻》一书中的很多篇章被公认为是美国文学中的经典名篇,震撼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作家。


    2楼2010-09-04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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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不肯去佛罗里达,她要去东田纳西见老熟人。她抓紧一切机会在柏利耳边喋喋不休,劝他改主意。柏利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是她的独生子。此刻柏利的屁股正搭着椅子边儿,俯身去看餐桌上杂志橙色版面的体育专栏。“柏利,你瞧,”她说,“你瞧瞧,你倒是读读看这个呀。”她站在柏利面前,一手叉在干瘦的胯上,一手在他秃脑门前哗啦啦晃着报纸。“这儿有个自诩与社会‘格格不入’的逃犯,刚从联邦监狱越狱,正向佛罗里达逃窜。你看看这里说的,他对那些人都干了些什么哟。你倒是看看哪。我是决不会把我的孩子们往那儿引的。要不我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啊?”
           柏利不理她,仍旧埋头看杂志。她只好扭头去找孩子妈——一个穿便裤的年轻女人,脸盘子好似卷心菜一样宽,一副无知单纯的样子。她头上扎一方绿头巾,头顶系了个结,活像一对兔耳朵,正坐在沙发上,喂一个小宝宝吃罐里的杏子。“孩子们去过佛罗里达啦,”老太太说,“你应该把他们往别处带带,他们才能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儿,才能长点儿见识。他们还从没去过东田纳西呢。”
           孩子妈充耳不闻,八岁的小男孩约翰?韦斯利抢着应道:“你要是不想去佛罗里达,干吗不干脆在家里待着呢?”他身子粗壮,戴副眼镜,正和小女孩朱恩?斯塔一起坐在地上看滑稽小报。
           “就是让她在家称王,她也不干,一天也不愿在家待。”朱恩?斯塔一头黄毛,说话间头也不抬。
           “啊,要是这个人,这个‘格格不入’捉住了你们,怎么办?”老太太问。
           “我会扇他一耳光。”约翰?韦斯利说。
           “给她一百万,她也不愿在家待。”朱恩?斯塔说,“她怕吃亏。我们上哪儿,她都要跟去。”
           “好了,大小姐,”老太太说,“下次你再求我给你卷头发的时候,你倒是试试看。”
           朱恩?斯塔说自己天生就是卷发。


      3楼2010-09-04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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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穿裤子。”朱恩?斯塔说。
             “他可能根本就没裤子穿吧。”老太太解释说,“乡下的黑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有的他们不一定有。要是我能画画,我一定把这幅画画下来。”
             孩子们彼此交换了漫画书看。
             老太太说自己可以帮忙抱抱娃娃,孩子妈把宝宝从前排递了过去。老太太把小孩儿放在膝上摇着,给他讲沿途的景物。她转着眼珠,噘着嘴,把那张皮革一样干瘦的脸贴在宝宝光滑柔嫩的小脸上。婴儿间或向她展现出一个恍惚的笑容。他们驶过了一大片棉花地,中间一圈篱笆围住五六个坟堆,好似一个小岛。“快看那片坟地啊,”老太太指着说,“那是个老宅的集葬地。是种植园时代的事儿啦。”
             “种植园在哪儿?”约翰?韦斯利问。
             “随风而逝随风而逝(GoneWiththeWind)本为小说《飘》的英文书名,该书以种植园为背景。这里指种植园不复存在了。了,”老太太说,“哈哈。”
             孩子们看完了手头所有的漫画书,打开饭盒吃起午饭来。老太太吃了块花生酱三明治,嚼了枚橄榄,看到孩子把盒子和纸巾往车窗外扔,她赶忙制止了。穷极无聊的时候,他们开始做游戏。一人指着一片云让那两人猜它像什么。约翰?韦斯利指了朵像牛的云,朱恩?斯塔说是牛,约翰?韦斯利说不是,是辆车。朱恩?斯塔说他耍滑头,两人就隔着老太太扭打起来。
             老太太说,要是他们不闹的话,可以给他们讲个故事。她讲故事的时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摇头晃脑,就像是在演戏。她说,她做姑娘的时候,佐治亚贾斯珀的一位埃德加?阿特金斯?提加顿先生追她。她说,他长得很帅,是位绅士,还每周六下午都给她带个西瓜,上面刻着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E.A.T.。她说,哦,有那么个周六,提加顿先生照旧带了个西瓜,当时家里没人,他就把西瓜放在前廊上,驾着他那辆破车开回了贾斯珀。可她那次却没能吃上西瓜,她说,一个黑孩子看到瓜上那三个字母,就把瓜给吃了。这个故事让约翰?韦斯利乐得不行,他笑啊笑啊笑个不停,朱恩?斯塔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乐的。她说她决不会嫁给一个只在周六给她带西瓜的男人。老太太说,她倒是不介意嫁给提加顿先生,谁让他是位绅士,而且在可口可乐的股票一上市时就屯了不少呢?她还说,他死了刚没几年,死时手上有一大笔钱。
        


        5楼2010-09-04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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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尖塔”停下,那里卖烤肉三明治。“尖塔”坐落在蒂莫西郊外一块空地上,墙上粉着灰泥,木结构的框架,既是加油站又充作舞厅。老板是个胖子,叫瑞德?萨米?博兹,店里四处挂着牌子:“尝尝瑞德?萨米远近驰名的三明治。除此之外,别无二家!乐呵呵的大胖小子。手艺没得说!瑞德?萨米时刻为您效劳!”同样的招牌在方圆几英里的公路上也随处可见。
               瑞德?萨米正躺在“尖塔”外的空地上,脑袋伸进一辆卡车的底盘下。不远处有一株不高的楝树,树上拴着只一英尺高的灰猴,唧唧叫着,看到孩子从车里跳出来奔向它,赶忙回身上树,爬到最高的枝上去了。
               “尖塔”里面是个昏暗而狭长的房间,一边是柜台,一边是几张餐桌,中间是舞池。大家在自动唱机边一张木板桌旁坐下,瑞德?萨米的大个子老婆过来等着他们点菜。她皮肤晒得黝黑,比头发和眼珠还要黑。孩子妈向唱机里投了枚硬币,点了一曲《田纳西华尔兹》,老太太说这曲子老让她忍不住脚痒。她问柏利可愿共舞,但他只干瞪着她,一言不发。她天生就快活,而他却不然,长途奔劳令他精神紧张。老太太的褐色眼睛闪闪发亮。她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想象自己是在跳舞。朱恩?斯塔要求放首曲子,让她能跟着跳踢踏舞,孩子妈又投了枚硬币,点了首快曲风的。朱恩?塔斯走进舞池,跳起踢踏舞来,是她常跳的那一支。
               “真可爱啊。”瑞德?萨米的老婆倚在柜台上说,“你愿意做我的小女儿吗?”
               “不,我一点儿也不愿意,”朱恩?斯塔说,“给我一百万,我也不要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真可爱啊。”那个女人又说了一遍,客气地撇了撇嘴角。
               “你还真不害臊。”老太太嘘道。
               瑞德?萨米走进来,让他老婆别在柜台上磨蹭,快去弄菜。他的卡其布裤子刚好拉到胯骨,上身穿件衬衫,肚子悬在中间,像袋饭食一样左右摇晃。他走过来挨着边上的桌子坐下了,半是叹气半是吆喝。“无奈啊,”他说,“无奈。”他拿一方灰手帕去擦红脸膛上的汗珠。“这年头都不知道该信谁,”他说,“我没说错吧?”
               “人心不古啊。”老太太说。
               “上星期来了俩家伙,”瑞德?萨米说,“开着辆克莱斯勒,是辆旧车烂车,可还能开,那俩年轻人瞧着挺正常,说是在厂里干活。你知道吗,后来我就让他们赊账加了油。我干吗要那么做呢?”


          6楼2010-09-04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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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你是个好人!”老太太马上接口。
                 “嗯,太太,我觉得也是。”瑞德?萨米说,老太太的话似乎让他颇为感动。
                 他老婆同时端着五个盘子过来上菜,一手拿两个,还有一个搁在手臂上,愣是没用托盘。“上帝的这个青青世界,再也没人能信得过了,”她说,“一个都找不出来,一个都找不出来啊。”她望着瑞德?萨米,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没读到逃犯的消息?那个越狱的‘格格不入’的人?”老太太问。
                 “他要是在这儿为非作歹,我一点儿都不奇怪,”那个女人说,“要是他知道这一带,他肯定会来。要是他知道钱柜里有两分钱,他肯定会……”
                 “行了,”瑞德?萨米说,“去给他们拿可口可乐。”那个女人出去端剩下的盘子了。
                 “好人难寻啊,”瑞德?萨米说,“日子越来越难过。我记得当年我们出门,门都不用上锁。现在可不成了哟。”
                 他和老太太聊着过去的好日子。老太太说她觉得这笔账都该算到欧洲人头上去。她说,欧洲人那副急吼吼的样子,让人以为我们浑身上下都是钱。瑞德?萨米说,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不过她说得完全正确。孩子们冲到外面炽热的阳光底下,去看亭亭如盖的楝树下那只猴子。它正忙着捉身上的跳蚤,捉到后用牙细细地咬,像在品味佳肴。
                 吃完饭,他们顶着午后炙热的阳光继续上路。老太太打着盹儿,隔几分钟就被自己的呼噜扰醒一下。快到图姆斯博鲁时,她又醒了,记起她年轻时候曾到过这附近一座古老的种植园。她说,屋子前面有六根白柱子,通往屋门前的那条小路两旁种着橡树,小路两边有两座小小的木制凉亭,你和追你的人在园子里散完步,可以坐在那里歇会儿。她清楚地记得从哪条路那么一拐就是这里。她知道柏利不愿浪费时间去看一幢老屋,可她越说就越忍不住想去再看一眼,看看那两座一模一样的小凉亭是不是还在。“屋里有个暗格,”她狡黠地说,明知不是实话但又希望这话听上去千真万确,“相传谢尔曼谢尔曼(Shevman,1820—1891)美国内战时期的名将,曾火烧亚特兰大。来的时候,这家人把家里的银器都藏在了那里面,但从来没人找到过……”
                 “哦!”约翰?韦斯利说,“我们去看看!我们一定能把它们找出来。我们把每块木板都戳个洞,把它们找出来。谁住在里面?我们要从哪儿拐进去?嘿,爸爸,我们难道就不能在这里拐一下吗?”
                 “我们都没见过有暗格的屋子!”朱恩?斯塔扯着嗓子叫道,“我们去看看那个有暗格的屋子吧!嘿,爸爸,我们难道就不能去看看有暗格的屋子吗?”


            7楼2010-09-04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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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了。”老太太说,说话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来。她臊得满脸通红,双眼发直,双脚一撑,碰翻了角落里的旅行袋。旅行袋一晃,遮住篮子的报纸下嗷的一声窜出了猫咪皮迪?西恩,直跳到了柏利的肩膀上。
                   孩子们被从座位上重重地掼了下来,母亲紧紧抱着宝宝从车门里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老妇人被抛到了前排。车子翻了个个儿,冲进了路边的沟渠,左半边车身陷了下去。柏利和那只猫还在驾驶座上。满身灰条纹的猫咪生着张白色的大脸和一个橙色的鼻子,仿佛一只毛毛虫贴在柏利的脖子上。
                   孩子们一发现自己的手脚还能动,就爬出车子,大叫:“我们出车祸了!”老太太蜷在仪表盘下,希望自己受了伤,这样柏利就不会马上冲她发火了。车祸发生前,她那个可怕的念头是:那幢她记得那么真切的老屋不在佐治亚而在田纳西。
                   柏利用双手把脖子上的猫扯下来,向窗外一棵松树的树干狠狠扔了过去。然后他下车去找孩子妈:她背靠干涸的红土沟的沟壁坐着,抱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娃娃,她只脸上被划伤了一道口子,扭伤了一边肩膀。“我们出车祸了!”孩子们尖叫着,声音里有阵狂喜。
                   “可惜一个人都没死。”朱恩?斯塔失望地说,老太太正从车里一瘸一拐地出来,帽子还搭在脑袋上,但前面的帽檐撕破了,俏皮地翘起来,那束紫罗兰也歪到了一边。除了那两个孩子,大家都坐进了沟渠里,试图从巨大的惊吓中平复下来。他们浑身直哆嗦。
                   “也许会有辆车路过。”孩子妈哑着嗓子说。
                   “我觉得我伤到内脏了。”老太太边说边摁了摁半边身子,但没人理她。柏利的牙齿格格打颤。他的黄色运动衫上印着几只亮蓝色的鹦鹉,脸色和衣服一样蜡黄。老太太暗自决定不要提屋子在田纳西的事儿。
                   十英尺之上才是路面,他们只能看到路对面的树冠。他们坐着的沟渠后面,是片更大的树林,树木高大、阴森又茂密。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上出现了辆车,车开得很慢,车里的人好像在看着他们。老太太站起身来,挥舞着胳膊,像演戏似的,要引起他们的注意。车子慢慢地驶过来,绕了个弯儿,一时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再次出现。在他们刚越过的那座山头上,车开得更慢了。那是一辆黑色的大车,车身破旧,像一辆灵车,里面坐着三个男人。


              9楼2010-09-04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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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在他们头顶上停下了。司机面无表情,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们坐着的地方看了几分钟之久,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扭头向另外两个人嘀咕了几句,那两个人下了车。其中一个是个穿黑裤子的年轻胖子,红色运动衫的胸前压印着一匹银色的牡马。他绕到他们的右侧,半张着嘴巴站在那里盯着他们,脸上挂着淫邪的笑容。另一个年轻人穿着卡其布裤子和蓝色条纹上衣,一顶灰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他从左边包抄过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司机下车站在车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比那两个人要年长些,头发刚开始变白,戴着银丝边眼镜,看上去像个学者。他那张长脸上生着不少皱纹,没穿衬衫,也没穿汗背心,只穿一条绷得过紧的蓝色牛仔裤,手上拿顶黑帽,还握着支枪。那两个年轻人也有枪。
                     “我们出了车祸!”孩子们叫道。
                     老太太有种异样的感觉,那个戴眼镜的人她在哪儿见过。他很面熟,她好像一直都认识他,但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他向前走了几步,迈下了路基,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滑倒。他穿一双棕白相间的鞋子,但没穿袜子,露出又细又红的脚踝。“下午好,”他说,“我看到你们翻车了。”
                     “我们的车翻了两次!”老太太说。
                     “就一次,”他纠正说,“我们都看见了。试试他们的车看还能不能开,希拉姆。”他对那个戴灰帽的年轻人轻轻说。
                     “你们干吗带枪?”约翰?韦斯利问,“你们要用枪干什么?”
                     “女士,”那人对孩子妈说,“麻烦你让你的孩子们坐下来,好吗?孩子们让我心里发毛。我要你们都坐在原地不要动。”
                     “你凭什么命令我们?”朱恩?斯塔问。
                     众人身后的那排树木像一张血盆大口一样大张着。“过来吧。”孩子妈说。
                     “听我说,”柏利突然大吼,“我们现在有麻烦了!我们现在……”
                     老太太一声尖叫,摇摇晃晃立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她说,“我一眼就把你给认出来了。”


                10楼2010-09-04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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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伸手去扶正帽檐,好像她要随他一起去树林,但帽檐却掉在了她手上。她直着身子盯着帽檐,一分钟后,才松手让帽子落在地上。希拉姆拉住柏利的胳膊往上拽,像是在帮一个老头儿。约翰?韦斯利攥住爸爸的手,波比?李跟在后面。三人向树林走去。走到幽暗的外围,柏利一转身靠在一棵灰不溜秋、光秃秃的松树干上,叫道,“妈,我去去就来,等着我。”
                       “快回来!”他母亲尖叫,但他们已经消失在树林里了。
                       “柏利,我的孩子啊!”老太太凄惨地喊道,但却发现自己正盯着蹲在她面前的“格格不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她绝望地说,“你一点儿都不凶。”
                       “不,我不是个好人。”过了一会儿“格格不入”说,他像是认真琢磨了一下她的话,“但我也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我爸说我是个狗丅杂种,和我那些兄弟姐妹不同。‘你知道的,’我爸说,‘有些人活一辈子也不会问生活是什么,有些人却要知道生活的意义,这个男孩子就是后一种人。他样样都要弄清楚!’”他戴上黑帽,突然仰起头,然后又转向密林深处,好像又害起臊来,“真抱歉,在诸位女士面前,我居然没穿衬衫。”他微微耸了耸肩膀说,“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把身上的衣服给埋了。等境况好点再说,现在就这么凑合着吧。现在身上穿的是从过路人那里借来的。”他解释道。
                       “这没关系,”老太太说,“柏利的箱子里也许还有件衬衫。”
                       “我这就去看看。”“格格不入”说。
                       “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孩子妈叫道。
                       “我爸很厉害,”“格格不入”说,“什么都瞒不过他。但他从没被当局抓到什么把柄。他知道怎么去搞定一切。”
                       “你只要试一试,也可以做个普通人。”老太太说,“想想看,安顿下来,舒舒服服过日子,不用老想着后有追兵,多好啊。”
                       “格格不入”用枪托去刨地,像是在考虑这回事儿。“没错,太太,老是有人在后面追。”他小声说。
                       老太太正站直身子俯视着他,注意到他帽子后面两块肩胛骨是那么单薄。“你作祷告吗?”她问。
                       他摇摇头。她只看到两块肩胛骨间的那顶黑帽晃了一晃。“不。”他说。
                       树林里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是一片寂静。老妇人猛地把头一扭,听见树梢里一股风声穿过,像一阵悠长而满足的吸气。“柏利,我的儿啊。”她大叫。


                  12楼2010-09-04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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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唱过一阵子福音,”“格格不入”说,“我几乎什么都干过。当过兵,陆军和海军都当过,国内国外都待过。结过两次婚,给人抬过棺材,在铁路上也干过,种过地,见过龙卷风,有一次看见一个人被活活烧死。”他抬头望着孩子妈和紧挨着她坐的小女孩,她们脸色一片惨白,目光呆滞。“我还见过一个女人被鞭打。”他说。
                         “祷告,祷告,”老太太说,“祷告,祷告啊……”
                         “我打记事起,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坏孩子,”“格格不入”近乎梦呓般地说,“但有时难免做点儿错事,被送进监狱。我被活活埋了。”然后他抬起头,平稳的目光攫住了老太太所有的注意。
                         “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开始祷告了,”她说,“你第一次被送进监狱是为了什么?”
                         “右边是一堵墙,”“格格不入”说着又抬头望了望无云的天空,“左边是一堵墙。顶上是天花板,脚下是地板。我不记得是为什么了,太太。我坐着想啊想啊,想要想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可直到今天,我也想不起来。有时候,我觉得就要想起来了,但从来没有想起来。”
                         “也许你进去是个误会。”老太太嗫嚅道。
                         “不对,”他说,“不是误会。他们给我下判决书了。”|福哇www.fval.cn小说|
                         “你准是偷了什么东西。”她说。
                         “格格不入”微微冷笑着。“别人的东西我还没有哪样稀罕呢。”他说,“监狱里有个医生头儿说我是因为杀了我爸才被送进去的,但我知道他在说谎。我爸在一九一九年死于流感,跟我没有任何干系。他被埋在霍普韦尔山浸礼会教堂,你可以亲自去看看。”
                         “要是你祷告的话,”老妇人说,“耶稣会帮你的。”
                         “没错,”“格格不入”说。
                         “那你为什么不祷告?”她问,浑身突然因喜悦而颤抖起来。
                         “我不需要帮助,”他说,“我自己应付得蛮好。”
                         波比?李和希拉姆从树林里溜达了出来。波比?李手上拎着件印着亮蓝色鹦鹉的黄色运动衫。


                    13楼2010-09-04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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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那件衣服扔给我,波比?李。”“格格不入”说。运动衫飘过来落在他的肩头,他拿下来穿上。老太太说不出看到运动衫她想到了什么。“不,太太,”“格格不入”边扣扣子边说,“我发现犯罪没什么了不起。既可以这么干也可以那么干。杀死一个人或者从他车上卸下个轮胎,都一样,因为你迟早会忘记你做过什么,只是为你的行为受到惩罚。”
                           孩子妈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声,好像喘不上气了。“太太,”他问,“你和那个小女孩愿意跟波比?李和希拉姆去那边会你丈夫吗?”
                           “好,谢谢你。”孩子妈声音微弱地说。她左胳膊无力地垂着,另一只胳膊抱着熟睡的宝宝。“帮帮那位太太,希拉姆,”她挣扎着要爬出沟渠的时候,“格格不入”说,“还有波比?李,你牵着那个小女孩的手。”
                           “我不要牵他的手,”朱恩?斯塔说,“他让我想起一头猪。”
                           那个胖子脸红了,大笑一声,拽着她的胳膊跟在希拉姆和她母亲身后把她拖进了树林。
                           独自面对着“格格不入”,老太太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天上既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她身边除了树林之外,空无一物。她想告诉他他得祷告。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她发现自己在说“耶稣啊耶稣”,意思是耶稣会帮你,但听上去,她像是在诅咒耶稣。
                           “是的,太太。”“格格不入”说,好像也赞同她似的。“耶稣让一切都不再平衡。他和我一样,只是他没有犯罪,而他们能证明我犯了罪,因为他们有对我的判决书。当然,”他说,“他们没给我看判决书。所以我现在自己来签。很久以前我就说过,在你们做过的每件事情上都要签名,保留一份副本。这样你们就会知道你们做过什么,你们就可以按罪量刑,看看罪行和刑罚是不是能对得上,最后你们就会有东西证明别人对你们不公道。我说自己‘格格不入’,”他说,“是因为我没法把我做过的坏事与我受到的惩罚对应起来。”
                           树林里传出一声划破寂静的尖叫,紧接着是一声枪响。“太太,你想想看这公平吗?一个人受尽惩罚,而另一个人则根本没有受到惩罚。”
                           “耶稣啊!”老妇人大叫,“你出身好人家!我知道你不会冲一位妇道人家开枪!我知道你家世很好!求求你!耶稣啊,你不该冲一位老太太开枪。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太太,”“格格不入”越过她看向远处的树林说,“没有尸体给过抬棺材的小费。”
                           又是两声枪响,老太太像一只渴得要命的老火鸡讨水喝一样抬起了头,叫道:“柏利,我的儿啊,柏利,我的儿啊!”好像心都要碎了。


                      14楼2010-09-04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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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耶稣才会让死人活过来,”“格格不入”继续说,“他真不该这么做。他让这个世界不平衡了。要是他言行一致的话,你就没什么可做的了,你只要抛掉一切跟他走就成,如果他言行不一的话,你就只要好好享受你仅有的几分钟,以最好的方式离开——杀人啊,放火烧这个人的房子啊,要不就对他干点别的坏事儿。不干点坏事儿就没乐趣了。”他说话的时候几乎是在嗷叫。
                             “也许他没让死人活过来。”老妇人咕哝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坐在沟渠里,两条腿扭在一起。
                             “我不在场,我不能说他没让死人活过来,”“格格不入”说,“我希望我当时在场。”他说着用拳头去砸地,“我应该在那儿,要是我在|福哇小说@下载站|那儿,我就会知道了。听着,太太,”他尖着嗓子说,“要是我在那儿的话,我就会知道了,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嗓子就要扯破了,老太太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一下。她看到那张扭曲的脸贴近了她的脸,像是就要哭了出来。她低声说:“哎呀,你是我的儿呢,你是我的亲儿!”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肩头。“格格不入”像是被蛇咬了似的向后一跃,当胸冲她开了三枪。然后他把枪放在地上,摘下眼镜擦了擦。
                             希拉姆和波比?李从树林里回来了。他们站在沟渠上方,看着半坐半躺在血泊之中的老太太,她的两条腿像孩子一样盘在身下,面孔朝向无云的天空微笑着。
                             “格格不入”没戴眼镜,红着眼眶,眼神暗淡又无力。“把她拖走,和其他人扔一起。”他说着提起那只在他腿边蹭来蹭去的猫咪。
                             “她废话可真多,对吧?”波比?李一面吆喝一面滑下沟渠。
                             “她可以变成个好人的,”“格格不入”说,“要是每分钟都有人对她开枪的话。”
                             “有趣儿!”波比?李说。
                             “闭嘴,波比?李,”“格格不入”说,“人生没有真正的乐趣。”


                        15楼2010-09-04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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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喜欢那个牧师的。”她说,“贝富尔?萨穆斯牧师。你该去听听他唱赞美诗。”
                               卧室门突然开了,父亲探出头来说:“再见,儿子。玩得开心点。”
                               “再见。”小男孩说完一跃而起,像是被枪射中了似的。
                               康宁太太又朝那幅水彩画瞄了一眼。然后他们走到过道里按铃叫电梯。“我才不会画那么一幅画呢。”她说。
                               户外灰蒙蒙的清晨被路两边空空荡荡、暗无灯光的高楼遮住了。“过会儿天就要亮了,”她说,“不过这是今年我们最后一次有机会在河边听布道了。把鼻子擦擦,乖孩子。”
                               他抬起袖子去擦鼻子,但被她制止了。“这样不好,”她说,“你的手帕呢?
                               他把手放进口袋,假模假样在找手帕,她在旁边候着。“有人就是恨不得赶快把人打发走,”她冲着咖啡店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嘀咕,“我来吧。”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绣着红蓝小花的手帕,弯下腰给他擦鼻子。“擤一擤。”她说。他擤了擤鼻子。“我可以把手帕借给你。放口袋里吧。”
                               他把手帕叠好,小心地放进口袋。两人走到街角,靠在一家没开门的杂货店的外墙上等车。康宁太太竖起衣领,把帽檐下的脖子都遮住。她上眼睑耷拉下来,好像就要靠在墙上睡着了。小男孩暗暗使了点儿劲捏了捏她的手。
                               “你叫什么?”她昏昏欲睡地问,“我只知道你姓什么。我应该早点问问你叫什么。”
                               他叫哈里?阿什菲尔德,以前他从未想过要改个名字。“贝富尔。”他说。
                               康宁太太猛地挺直了后背。“真太巧啦!”她说,“我告诉过你那个牧师也叫这个名字。”
                               “贝富尔。”他又说了一遍。
                               她站在那里低头看他,好像他在她面前显出了神迹。“今天我倒要让你跟他见见,”她说,“他可不是个普通的牧师。他能治病。不过他对康宁先生倒没什么法子,因为康宁先生没有信仰,可他还是说他会尽力试试。他肚子绞痛。”
                               一辆电车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街口,像个小黄点。
                               “他现在住进了政府办的医院。”她说,“他们切掉了他三分之一的胃。我让他最好谢谢耶稣还让他留下了三分之二,可他说他不会感谢任何人。咦,可真怪啊,”她喃喃说,“贝富尔!”


                          17楼2010-09-04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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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向电车轨道等着上车。“他能治好我吗?”贝富尔问。
                                 “你生了什么病?”
                                 “我饿了。”他终于择定了一种病症。
                                 “你没吃早饭?”
                                 “那个时候我还没空饿呢。”他说。
                                 “那等我们到家,都吃点东西。”她说,“我已经做好了早饭。”
                                 他们上车坐下了,和司机隔着几个座位。康宁太太让贝富尔坐在她膝盖上。“现在做个乖孩子,”她说,“让我睡一会儿。别从我腿上溜下去。”她脑袋向后仰去,他看见她慢慢闭上眼睛,张开嘴巴,露出稀稀拉拉几颗长牙,有的发黄,有的比她的肤色还要黑。她打鼾的时候像是一具会奏乐的骷髅。车上除了他俩和司机,再没别人了。他瞧她睡熟了,就掏出那块绣花手帕展开来翻来覆去地看。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手帕叠好,拉开外套内衬的拉链,把手帕塞进去藏好,很快他自己也睡着了。
                                 她家靠大路不太近,距离电车终点站还有半英里地。那是间棕色的纸砖房,门前一道走廊,搭着铁皮屋顶。走廊上有三个高矮不一的小男孩,脸上都麻麻点点,一个高高的女孩儿头发用许多个铝制发夹卷了上去,像屋顶一样闪闪发亮。三个男孩尾随他们进了屋,围住贝富尔站成一圈。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是贝富尔,”康宁太太边脱外套边说,“他和那个牧师同名,真是巧事。这三个男孩叫杰西、史毕维和辛克莱尔,走廊上那个是莎拉?米尔瑞德。贝富尔,把外套脱下来挂在床柱上。”
                                 他解扣子脱外套的时候,三个男孩一直盯着他。他把外套挂到床柱上的时候,他们还在盯着他。等他挂好外套,他们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盯住那件外套。突然他们一个转身出门,到走廊上商量什么去了。
                                 贝富尔站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这里半是厨房半是卧室。整个屋子只有两个房间、前后两道走廊。他脚边一只浅色的猎狗后背在地上蹭来蹭去,尾巴夹在两块地板之间上下摇摆。贝富尔冲它一跃而起,可它老练地一错身,避开了他的双脚。
                                 墙上贴满了画片和日历。中间有两张圆形的照片,一张上是一对瘪嘴的老夫妻,一张上是个男人,两道眉毛从两鬓飞冲而出,在鼻梁上撞作一堆,五官突出,像一道光秃秃的悬崖,摇摇欲坠。“这是康宁先生。”康宁太太一边站在炉边和贝富尔一同欣赏照片中人的长相,一边说,“但这张和他现在倒不怎么像。”贝富尔的视线从康宁先生转向了床头的一张彩色画片。
                            


                            18楼2010-09-04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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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上一个男人裹着床白被单,头发很长,头顶围着一圈金色的光环,正在锯一块木板,几个孩子站在边上看。他刚要问这是谁,三个男孩又进来了,示意他跟他们走。他想爬到床底下,抱住条床腿,可三个男孩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候着,脸上的麻点格外醒目。迟疑片刻后,他跟他们走上走廊,转过屋角,与他们始终保持一小段距离。他们走过一片黄色的荒草,走向一个五英尺见方、围着木板的猪圈,里面挤满了小猪仔,他们打算轻松地把他给弄进去。他们走到猪圈前一转身,背靠木板一言不发地候着。
                                   他慢吞吞走到跟前,故意跌跌撞撞,一副行走不便的样子。有一次,他的保姆忽略了他,几个不认识的男孩在公园里把他打了一顿,直到他们收手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垃圾味,听到了兽类的响动。他在距猪圈几英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等候着,脸色惨白,但毫无退缩之意。
                                   三个男孩仍然站在原地。他们似乎若有所动。他们越过他的头顶望去,好像瞅见他身后来了什么东西。他却不敢回头去看。他们脸上生着浅色的麻点,玻璃一样的灰眼珠一动不动,只有耳朵微微抽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发生。终于,中间的那个开口说:“她会杀了我们的。”说完转身就泄了气,干咳几声之后爬上猪圈,伏在木板上向内张望。
                                   贝富尔一屁股坐在地上,松了口气,一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接着抬头冲他们咧嘴笑了笑。
                                   坐在猪圈上的男孩严厉地扫了他一眼。“喂,说你呢,”他顿了顿说,“你要是爬不上来看猪仔,就拆掉下面那块板,从那里看。”他似乎是出于好意才这么说的。
                                   贝富尔从没亲眼见过猪,但他在书上看到过,知道它们是一种肥嘟嘟的粉色小动物,有打着圈儿的尾巴和圆圆的笑脸,还系着领结。他向前凑了凑,急切地去拉木板。
                                   “用力拉,”那个小男孩说,“不难拉,板子烂了。把钉子拔出来就成。”
                                   他从松软的木板上拔下了一颗淡红色的长铁钉。
                                   “你可以拆掉木板,把脸贴到……”一个轻轻的声音开口说。
                                   他已经把脸贴上去了,另一张脸——一张灰不溜秋、湿乎乎、泛着酸味的脸从木板下挤了上来,把他仰面撞倒在地。什么东西呼哧呼哧地冲他过来,又撞了他一下,让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从后面把他拱起来向前一送。他在黄色荒草地里一路尖叫着飞奔,那个东西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追他。


                              19楼2010-09-04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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