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还是不说话，任三头怪长长的触脚一直向上延伸过她的膝盖。    
    “哈哈哈……”三头怪肆无忌惮，得意忘形地狂笑,触脚敲击着地面，不断拍打。    
     眼看三头怪的长脚即将没过她的腰，毫不挣扎的桔梗却突然有了行动——迅速张弓，搭箭上弦，迸射！全部动作一气呵成，只见锐芒穿空，白光破夜，箭矢以摧星贯月之势袭向对面的妖怪！    
    “啊啊啊可恶——”三头怪的惨叫声响彻天地，三个头上各插着一支破魔箭，身体急速风化，在耀眼的灵光下灰飞烟灭。    
    “奈落没告诉过你吗？——我可以三矢齐发，这种程度又怎么杀得了我？”桔梗的声音依然冷静，但三头怪已经听不到了。    
     收起弓箭，正要转身，突然感觉到妖气，在山崖下方。她敏捷地回头，向下俯视——    
     白衣华袍，银发如雪。    
     傲立身形，轩昂器宇。    
     俊美绝伦无懈可击的风仪。    
     强大纯粹近乎完美的妖力。    
     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贵气。    
     高贵的纯血犬妖。    
     即使隔着险峻的山崖，远远伫立山头，也感受得到他身上纵横逼人的强烈气息。    
     ——犬夜叉的哥哥杀生丸吗？    
     她远远凝望。    
     也是一双金色的眸子，也是一样纯净的银发，但兄弟两之间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从外形到气质。    
     杀生丸。    
     那种完全不同于犬夜叉的霸道气势。    
     那种睥睨天下凌绝乾坤的王者之气。    
     那是鹤立鸡群孤标傲世的不容忽视的存在。    
     注定高人一等。    
     不过……这与她无涉。    
     她收回目光，召来亡魂虫，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远远打量着她的杀生丸也扭过了头。    
     强大到奈落也忌惮的巫女吗？    
     那也与他无关。    
     他迈步，向相反的方向。       


二 瘴气之穴  
­  
“追踪着我的气味而来的吗？真是挈而不舍啊……”奈落披着狒狒皮，背靠树壁转过身来，“杀生丸，你就这么想杀我吗？”  
“……”杀生丸微微颔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奈落，“卑贱的半妖，这次你又耍什么花招？”  
“呵呵呵……杀生丸，你想杀了我吗？那么就试试吧……用你的剑砍下来吧，看看你究竟杀不杀得了我……呵呵呵……”奈落不住地低笑，令人恶心的声音不断盘旋在杀生丸耳边，有如螭魅轻语。  
“哼，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不敢杀你了吗？下丅 (百度)贱的杂碎！”毫不迟疑，杀生丸抽出斗鬼神就是势如山倒的一击——  
“奈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承受了这一击，身体顿时四分五裂——  
大量的黑雾瞬间从“奈落”碎裂的身体里涌出来，随风扩散，四处弥漫；同时，“奈落”的身后也露出来了，竟是一个深洞，其中黑色气体源源不断向外涌，铺天盖地——  
瘴气！瘴气之穴！  
“哈哈哈……杀生丸你太大意了……”“奈落”掉到地上的头颅还在继续发出声音，“这是无边无际的瘴气深林，你要如何应付？”  
“区区瘴气就能奈何得了我吗？奈落！”杀生丸完好无损地站在瘴气中央，语气已是十二分的冰冷，“不要再做白日梦了！”金色的眸子里寒光一闪，举手又是气势纵横的一剑，霎时将“奈落”残余的头颅划得粉碎。  
“呵呵呵……仅仅只凭瘴气当然困不住你，但如果还有它们呢？你好又能撑多久？”奈落的声音仍然阴魂不散地回荡在空中。  
它们？杀生丸面色越发寒怒，猛然回头，果然见得大群大群的妖怪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盘旋头顶沉压压一片，群魔乱舞嗡嗡涨涨大有黑云压城遮天蔽日之势。  
奈落的妖怪群吗？居然用如此低级的围海战术！杀生丸握紧了手中剑，狭长的金色眼眸开始变红，妖异的寒气从眼睛深处迸发，泛出令人胆寒的浓浓戾气，宛如再世的浴血修罗。  
他缓缓举起了斗鬼神——  
奈落！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轻视我到这个地步，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  
“轰隆——”  
远处传来巨响，正在行路的桔梗闻声不禁抬头——  
前方的树林。  
强烈的震荡，冲天的烟尘，刹那间响彻的惨叫嘶喊声，横空的剑光……  
以及，空气中浓烈得不详的血腥味，顺着风的方向异常诡异。  
那里绝对出大事了！  
奈落！  
不及多想，桔梗匆匆往前赶。  
然而，走出数十米，她不得不放慢脚步——  
瘴气！  
聚而不散的瘴气，浓黑中透出红色，悬浮空中，诡异可怕；并且源源不断，以树林为中心，汹涌地向四面八方辐射。  
她皱眉，而后张弓，箭矢附带的灵力将面前的瘴气净化了一大片。  
她继续前行。  
瘴气还在不断扩散，必须找到它的源头。  
­  
白影。  
蓝光。  
赤血。  
一片混沌的瘴气之中，三种颜色不断变幻，折断的手脚，碎裂的尸块，鲜红的热血，四处飞溅，惊呼哀号声不绝于耳。  
四面都是血，四面都是哀号惨叫，这里已如地狱，化做一片修罗场。  
当中，一个银白身影却昂然直往，身形不乱，不染丝毫血污。  
“混蛋！”杀生丸紧紧握着斗鬼神，深深吐出口粗气；脚下，妖怪的尸体残骸不计其数。  
瘴气中呆得太久，他美丽的银发发尾已有些许灼黑。
“呵呵呵……支撑了这么久，不愧是杀生丸……”奈落阴冷的声音又出现在半空，窃窃低笑，“……把你完美的妖力给我吧，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杀生丸……”  
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不断蠕动的兴奋的触脚。  
那些触脚把杀生丸团团围在中央，却只是蠕动，并不急于上前进攻。  
“杀生丸，瘴气已经在侵蚀你的身体，你还能支持多久？我真期待呀……”令人恶心的触脚急切地敲打着地面，显得迫不及待。  
“奈落，”杀生丸的声音因为愤怒而低沉得可怕，“这次又用上了幻影来拖延时间吗？不敢现身的杂碎！”  
“被你发现了，真是敏锐呀……呵呵呵……不过，你发现了这是幻影又能怎么样呢？你走不出瘴气的……在你经受不住瘴气而倒下后，就是我奈落重组新身体的时候……呵呵呵……”

“啊——”眼看要被妖怪追上，跌跌撞撞逃跑的女孩心中更慌，脚下一绊重重扑倒在地，已爬不起身再逃，索性伸手抱住头，驼鸟一般把脸埋进草丛，仿佛这样一来就能躲避危险。  
“喝！”紧急关头，弓把一挥，灵力迸发，杂碎妖怪惨叫而碎，解决得干净利落，甚至无须使箭。  
“没事吧？”她回过身。  
“谢谢你救了我……”女孩从地上站起来，一抬头，却欢喜地惊呼起来：“是您呢！救了我两次的巫女大人。”  
“嗯？”有些惊讶地细看面前的女孩，斜扎小辫，缺了半颗门牙，圆圆的小脸纯真可爱，“你……是跟在杀生丸身边的那个……”  
“嗯嗯嗯，我的名字叫做玲，上次巫女大人走得太急，都没来得及告诉大人我的名字。”玲开心地点着头，似乎“跟在杀生丸身边”这几个字让她十分兴奋。  
“玲……”桔梗蹲下身，“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没有和杀生丸在一起？”  
“杀生丸大人让玲和邪见爷爷还有啊嗯在后面的山坡上等他。邪见爷爷说杀生丸大人有事要办不能带着玲，玲就在这里等杀生丸大人，顺便采点漂亮的花带回去给杀生丸大人看……”玲认认真真地说，还举起手里刚刚逃命时也不曾扔掉的花朵给桔梗看。  
“这样啊……”桔梗轻轻应着，虽然不知道啊嗯是什么，但邪见是见过的。心下思索，杀生丸……他离开是去追踪奈落了，把玲安排在这儿，难道是……想到某些方面她又有些惊异，那个妖怪，会这样为一个人类考虑吗？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见她一时怔怔，玲有些担心地拉拉她的衣袖。  
“嗯？”回过神，她微微一笑，“这里妖怪横行，你一个人太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好，谢谢巫女大人。”玲开心地点头应了，又天真地抬起头来：“等找到杀生丸大人，也可以请杀生丸大人送巫女大人回家呢。杀生丸大人最厉害了。”  
轻笑一声，牵起玲的手，桔梗眼底一片萧索。  
妖怪送巫女回家么？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何况，我又还有家吗？ 

六 从此萧郎是路人  
“快点，那边有奈落的气味！”红衣如火，白发飞扬，一个急躁的声音大声嚷嚷着，快速前进。  
“犬夜叉，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绝对不会错！就是奈落的臭味，那种瘴气的味道还残余着！”半妖暴躁地大吼，加速狂奔。  
近了，越来越近，就是这里！可以感觉到奈落气味的接近。 犬夜叉飞速向前冲，一边急冲一边仔细分辨风中的气味。  
瘴气、奈落，除此之外，还有杀生丸的味道！  
这个发现使他有些担心。  
随后，他又急剧地竖起了眉毛，因为，他认出了空气中残余的墓土和骨灰的味道！  
桔梗！  
“犬夜叉，怎么了？”注意到他骤然改变的神情，戈薇担心地问。  
“没……没什么……”他不自然地回答。  
他欲言又止呢……戈薇担心地皱了皱眉，突然敏感地追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桔梗在前面？”  
！！！  
她的话音量不大，却叫前行的人全部不约而同地在一时间停了下来。  
“戈薇……”珊瑚忧心的叫了起来。  
七宝一下窜上她的肩膀：“戈薇……”  
犬夜叉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半天才挤出一句：“是……是的……她好像在前面……和奈落发生了战斗……还、还有杀生丸……”  
“杀生丸？”弥勒也皱起了眉，“桔梗小姐和杀生丸一起遇上了奈落吗？”  
戈薇低着头一言不发，而后突然大步向前走去。  
“戈薇——”珊瑚担心地追上去，“你干什么？”  
“去追桔梗啊，”戈薇故作开朗地回过头，勉强扬起笑容，“她遇到奈落了，当然要去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啊……”  
“戈薇小姐……”一群人的语气中，又是敬佩又有怜惜，还有种说不清的暧昧意味。  
“走了啊。”戈薇低头继续向前走。  
  
皱起眉，感觉到有人接近，杀生丸猛然抬头——  
红衣白发，果然是他不予承认的半妖弟弟。  
“杀生丸！”犬夜叉远远就开始大叫，“搞什么嘛，原来你还没被奈落杀死啊！”  
“哼！”不愿理会他，杀生丸目不斜视地向外走。  
“等等！”犬夜叉跳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奈落在哪里？”  
“让开！”  
“告诉我奈落在哪里！”  
“与你无关！”  
“你！……”  
眼看兄弟两一言不和又要打起来，戈薇及时站出来：“杀生丸，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遇见桔梗了吗？”  
“……”犬夜叉一下安静了。  
弥勒等人窃窃私语：“戈薇好大度。”  
“犬夜叉就记挂那个巫女，真是对不起戈薇！”  
“ 我是戈薇，绝对做不到这样……”  
这些声音一丝不漏地传进杀生丸耳中，他颦眉。  
“你能告诉我们桔梗她怎么样了吗？”见他不回答，戈薇继续追问。  
“……她没事。”一阵沉默后杀生丸终于开口，“不过，奈落似乎很忌惮她，也许奈落今后的目标就是她。”  
“你说什么？！”犬夜叉叫起来，“说清楚点，桔梗她到底怎么样了？”  
“……”戈薇低下了头。  
杀生丸则不再理会犬夜叉，径自向前走。  
“你给我等等！”犬夜叉举刀想追上去。  
“犬夜叉！”戈薇叫住他。  
“戈薇……”这才想起戈薇还在身旁，犬夜叉又没了声音。  
“走吧。”戈薇率先转身，“我们去找桔梗，她的处境可能很危险。”  
身后又是一阵响动，琐琐碎碎无非是“戈薇真是太可怜了”之类的。  
“可恶的奈落！”犬夜叉举着铁碎牙左拼右突，却依然冲不出触手的包围。  
“弥勒法师，你怎么样？”那边珊瑚也气喘吁吁，陷入苦战。  
怎么办？射哪里？哪里才是那妖怪的弱点？戈薇举着弓，犹豫着。  
背后伸来一只触手，她回头要射，弓箭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掉到地上。  
完了！她抱住头。  
“戈薇！”犬夜叉被触手缠斗着，脱不开身去救她。  
“戈薇小姐！”珊瑚、弥勒等人一起惊呼。  
“啪——”横空突然飞过一枝破魔箭！  
所有人一起回头：桔梗！  
激战结束后,戈薇靠树坐着休息。  
七宝担心地陪着她：“就这么让犬夜叉和那个巫女单独在一起吗？”

“没事……”戈薇勉强笑着，“刚刚她也救了我啊……”声音却越来越落寞。  
犬夜叉，你真对不起戈薇！七宝握紧了拳头。  
树丛另一头，犬夜叉和桔梗。  
桔梗背向犬夜叉而立，背影清冷，身周围转的死魂虫带出光光点点，明明灭灭时闪时现，长发轻扬、衣袂微展，恍恍幢幢于一片溶溶清光中显得格外不真实，似乎随时就要羽化仙去。  
“桔梗……”踌躇半晌，犬夜叉才不确定地开口唤她，同时因为感觉到她仿佛随时可能消逝，手不禁伸了伸，要触碰到她的衣襟时又顿住，无力地垂下。  
“还有什么事？”桔梗并不回头，声音因为刻意的冷淡而感觉格外缥缈无定。  
“桔梗……我……我听说了，奈落现在的目标是你……你……你一个人独行太危险……我……我……我也、我也绝不让他这么做，我要保护你！”感觉到她有意的疏离，他急了，一段话吞吞吐吐说到后面，突然激动起来，最后一句话倒是一点也不结巴地吼了出来。  
“……”对于他因为急切而提高的声音，她并不很快回答，沉默一阵后忽然轻轻地笑了：“那你想怎么做？”  
“桔梗，你和我们同行吧，我一定会守着你，不让奈落有机会碰你一……”  
“你们？”她劈口打断他的话，“谁？你的同伴吗？”  
“桔梗……”犬夜叉一下语塞，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  
“戈薇怎么办？”无视他的狼狈，她直接问出那个最敏感最隐密的问题。  
“桔梗……我……”他更加狼狈不堪，垂下头无法回答。  
“呵……”听不到他的回答，她脸上笑意更深。  
犬夜叉，你非让我把你逼到这个地步吗？  
我已经明白覆水难收，你又还要向我证明什么？  
证明你曾经是真的爱过我？  
不需要，那种东西早已没有意义。  
我不需要一份不完整的爱。  
敛起笑容，眉目间厉色一掠，她突然凌厉地一回身，瞬间已张弓搭箭：“不用再躲了，出来！”  
“谁？！”犬夜叉这才惊觉身后有人。  
他回过头，神色更加茫然：“戈薇？……”  
戈薇自灌木丛后走出来，眼神忧伤，容色哀戚，直直看着犬夜叉什么也没说。  
“……戈薇……”犬夜叉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有慌乱地喊她的名字。  
戈薇看着他，那种目光令人心碎。  
她什么也没有说，但这比她破口大骂他更令他惶恐。  
  
“你躲在这里多久了？”桔梗的声音不大，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戈薇只是悲伤地看看她，一言不发。  
“哼，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算了吗？”桔梗冷冷的睨视对面一脸忧郁的女孩，拉紧了弦。  
“不！桔梗！”犬夜叉这才惊觉她在干什么，身形一动就要冲上来。  
“别动！”桔梗一声厉喝，箭矢对准了戈薇，“犬夜叉我问你，如果我现在杀了她，你会怎么样？杀了我吗？”  
“桔梗！”犬夜叉满脸惊疑，“桔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戈薇她没有错，错的是我！”  
“犬夜叉，回答我的问题！”  
“我……”犬夜叉望着她忽而冷酷无情的脸，心乱如麻。  
而她只是看着他冷笑。  
你还没有发现吗？你那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或者说事到如今你还下不了决心，犬夜叉？你那一脸天人交战的表情……  
也罢，这样，就让我来帮你——  
  
她不再理会犬夜叉，直接看向戈薇，手指进一步蜷紧。  
“不好！”犬夜叉惊恐地看到她眼中瞬间闪过的杀意，“戈薇，快跑呀！”  
然而戈薇却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啪——”箭弦响了。  
“戈薇！”与之同时，犬夜叉扑向桔梗，伸手去夺她手里的弓，试图扭转箭矢发出的方向。  
“吾——”一声闷响，桔梗被他扑倒在地。  
弓夺下了，箭矢却也毫不耽搁地发出去了。  
“戈薇！！！”犬夜叉撕心裂肺地大吼，撑起身回头去看，却惊异地发现——  
箭矢击中了“戈薇”，“戈薇”的影像瞬间支离破碎，而后消散。  
是幻影！  
“桔梗……”犬夜叉完完全全地愣住了，良久才发得出声音，声音里却满是不确定，“……你早就知道那是幻影了？……”

没有回答。  
犬夜叉转过头，看向被他按倒在地上的桔梗，他的右手还死死压着她的手腕——  
目光一碰，他顿时怔住——  
他发现，她也正静静看着他，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心头霎时一阵抽痛，左手拳头不由自主攥紧，口里苦苦地发干发涩，艰难咽下一口水后，他小心翼翼地唤她：“……桔梗？”  
她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许久以后才开口，却是冰冷异常的两个字：“放开。”  
他一震，这才如梦初醒，松开她，迅速爬起来。  
桔梗坐直身体，整理好被扑乱的衣衫和落到肩前的长发，然后拾起弓，捡起散落一地的箭。  
犬夜叉在一旁看着她，发现她在整理这一切的时候，不时要停下来揉揉手腕——他不确定自己刚刚抓着她的手时是否把她弄伤了。  
心中一阵绞痛，他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指甲深深陷进手掌，生疼生疼。  
桔梗径自收理好一切，背上箭筒，起身就往外走。进行这一切动作时，她从始至终都没看犬夜叉一眼。  
犬夜叉不敢在对她说什么，但见她要离开，还是忍不住追上去：“桔梗……”  
桔梗不停步，也不回头，只听见她用最冷漠的语气说了声：“走开。”  
犬夜叉顿了顿，又追上去。  
他开不了口，因为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但他必须尽力挽回点什么。  
他知道自己伤害到她了。  
但那不是他本意。  
“桔梗，桔梗 ！”他徒劳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不理会，径直往外走。  
他追上去，伸手想拉住她，如果可以，他想把她拉进怀中——  
她突然住步，回身就是一箭。  
破魔箭呼啸着擦着他的耳鬓飞过，深深没入他身后的树干。  
利矢当前，犬夜叉不得不惊惶地停下。  
桔梗转身继续朝前走，目不斜视。  
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只听到她最后的声音：“不要跟过来，否则下一枝破魔箭贯穿的就是你的心脏。”  
她的声音冷酷绝决，她的脚步毫不迟疑，她纤弱的背影完全淡出他的视野，他一下子颓丧的跪倒在地。  
“桔梗……”他喃喃，把脸埋进草丛，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他悔，他恨，他自责，他知道自己做错了，满心都是痛苦。  
但与此之内，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  
他想强行把她留住。  
他要向她道歉，他想弥补他的过错，他愿她惩罚他。  
他也是真的想保护她。  
但她是如此强大，如此凌厉，如此高不可攀。在她强大的灵力和强硬的自尊面前，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软弱无能。  
在她面前，他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无能为力。  
这使他分外痛恨自己的懦弱和优柔寡断。  
桔梗……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没用的半妖，只会在事后缩在角落里哭吗？真是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  
熟悉的冷淡声音响起在身后，刺激着他的神经，使他绷紧了每一根弦，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跳起来怒吼：“不要尽说风凉话，杀生丸！今天我们来一决生死！”他拔出铁碎牙，牙关咬得格格响，跃跃欲战。  
“呵，”杀生丸冷笑起来，“犬夜叉，看来你还是没有搞清楚，你有时间与其在这找我泄愤，不如好好想想回去怎么对那个等着你的女人解释吧。”  
他心头一紧：戈薇！  
“你都知道？！”被他一句话戳到痛处，犬夜叉越发暴躁地吼起来：“你究竟看到了多少？！”  
冷笑一声，杀生丸转过身：“我对你和那两个女人的纠缠没兴趣。不过，刚刚离开的那个巫女——似乎奈落都比你要了解她呢，犬夜叉。”  
“……”看着杀生丸离去，犬夜叉无言地放下铁碎牙。  
桔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戈薇不负卿。

八 绝处逢生  
怎么回事，这不祥的预感……  
犬夜叉停下脚步，回头远望。  
“怎么了，犬夜叉？”见他突然不走了，正在赶路的一行人也停了下来。  
犬夜叉没有回答，仔细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远视，可以看见遥遥前方，白灵山雾滃缭绕的顶峰。那山腰间变幻流转的流云，似乎不复往日所见的纯白，而是笼上了一层暗淡的黑影。  
那种暗色，给人一种不愿多想的怪异感觉。  
风里的味道也改变了。  
这味道是……  
不！不可能！他心头猛然一紧，抽得生痛，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纵身向白灵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犬压叉！”戈薇等人也匆忙跟上去。  
触手抽离胸口的那一刻，意识也随之被抽空。  
桔梗笔直地坠下深涧。  
深谷幽涧，瘴气升腾，眼看她的身影就要被暗雾吞没了，横空突然闪过一道绿影，一条长鞭迅如光电从中勾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阻住了她的落势。  
可恶！  
奈落回过头，看清长鞭另一头的人后，呆怔了几秒钟，进而冷笑：“杀生丸，你要救这个女人？”  
并不回答，杀生丸凌空俯瞰他，不屑地嗤笑：“为了杀一个女人而费尽心血设下这么低劣无聊的陷阱，奈落，你的行为比你的身体更叫人恶心。”  
“……”同样不回答，奈落灰黑的眼睛死死盯了他许久，突然怪笑起来：“怎么，杀生丸，你不拔剑吗？你不是要杀了我的吗？你的斗鬼神呢？”  
“……”  
没有开口，杀生丸面无表情地看着奈落。  
凌纵空中，他的左袖是空荡荡的，右手握着绿鞭，绿鞭另一头，维系着悬在半空的桔梗。  
“杀生丸，你不敢向我拔剑呢……因为你要拔剑，就要放下那个女人，而如果你放下她，她必死无疑……哈哈哈……杀生丸，你居然要救这个女人？是因为她救过你吗？还是因为你……”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所想，奈罗大声狂笑起来。  
“闭嘴！”杀生丸冷冷地截断了他未竟的话，“不要把我看做和你一样无聊的东西，这个女人的生死与我无关。”  
“是吗？”奈落的笑容越见阴郁：“那么，你为什么不放下她？你不想向我拔剑吗？”  
“……与你无关。”  
“很好……杀生丸，”奈落的笑容阴冷得可怕，“就让我看看你的究竟救不救得了这个女人……”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在一瞬间蜷紧。  
你其实是想救那个女人的吧？！  
我不允许！  
说话间奈落的触手陡然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杀生丸。  
“雕虫小技！”杀生丸腾身一跃，轻而易举地避开他急剧迅猛的一击，却在站稳身体的瞬间发现，奈落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被长鞭卷住的桔梗——  
触手截断了长鞭的末端，于是桔梗被维系在空中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目光一凝，毫不迟疑，杀生丸迅速收回断了一小截的长鞭，抽出了斗鬼神。  
“终于要用剑了吗？那么看看我的结界的力量吧。”奈落冷笑着，张开了结界。  
然而下一刻，轮到他剧烈地收缩瞳孔——  
杀生丸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使出“苍龙破”，而是虚晃一招后，挥开他的触手，直接纵身跃下了悬崖绝壁！  
杀生丸，你竟然为了救一个女人而跳下悬崖？  
很好，你可真叫我吃惊了。  
你要救她？  
底下可是瘴气的深谷，就算你截得住她，又怎么阻止瘴气对她的身体的侵蚀？  
没有人救得了她，你也不例外！  
杀生丸做事，从不瞻前顾后。  
他只凭直觉。  
直觉他自己并不希望看到那个女人死，无须犹豫，他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跟着追下了山崖。  
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直身下坠，耳畔的风呼啸如雷，异常汹涌。  
向下看，暗雾弥漫，底下是瘴气的天下，瘴气之渊、瘴气之谷、瘴气之河。  
一片蒸腾的黑色云泽之中，他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的长发飘散在空中，双目紧闭，肌肤在一片零乱之中突兀地苍白。  
再次挥鞭，卷住她的腰，将她拉上来。  
空中没有借力之处，他唯一可用的右臂已揽着了她。  
怎么阻住落势？  
他揽紧了她，然后用左手的残臂夹住了天生牙。  
天生牙猛然张开了结界，将他和桔梗包裹起来。  
同时，借助剑压的力量，他猛然向上跃了数尺。  
对面的山壁上有个山洞，他带着她准确地跃进了洞口。

九 人穷则反本  
红色。  
大片大片的红色。  
充斥了整个世界的，深深浅浅的红色。  
瑰丽的夕阳。  
金红色的湖面。  
秋日的枫林。  
殷红的胭脂。  
镜中的绛唇。  
染上潋滟晕彩的脸颊。  
如火的红衣与飞扬的裙角。  
鲜血过处世界的颜色。  
将一切归于消无的火焰。  
……  
各式的红色，翻带出一片片记忆。  
回忆，那些回忆。  
爱与恨，血与泪，反复的纠缠与倾轧，化成一幕幕图景，电光石火般在脑中划过。  
然后切换、重叠、变幻。  
一直翻覆，反转回环，久久不散，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死不休地纠着她不放。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疼痛一瞬间窜起，比火还要灼炽，迅速蔓延，以排山倒海之势占据了整个胸腔，汹涌澎湃而一发不可收。  
那样抵彻肺腑的剧痛，凝成巨大的力量，无可抑制地冲向喉舌，迫使她张口，吐出心底最深处的挣扎——  
“犬夜叉……”  
犬夜叉啊……  
犬夜叉？  
杀生丸扬起眉毛。  
他回头去看躺在地上的巫女，却见她双眉紧蹙，眼睫微动，一声茫然的轻呓后，已渐然苏醒。  
睁开眼睛，感觉到光线有些刺眼。
我……还没有死？  
桔梗挣扎着坐起来，手抚到胸前的伤口，冰凉，却意外地发现那里的瘴气已被极其强大的妖力压制住而没有继续腐蚀身体。  
她转过头，然后看见一旁白色的修长身影。  
“是你救了我？”  
杀生丸不回答，看了看她，却冷笑起来：“犬夜叉，你刚刚叫着那个半妖的名字，是渴望那个半妖会来救你吗？”  
他的声音冷漠而讥讽，鞭子一样重重抽打在她强硬的自尊心上，顿时激起火辣辣的疼痛。  
她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扬眉竖目，不自觉抬高了声音，怒道：“不要说无聊的话，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任何人来救我，尤其是犬夜叉！”  
“哧，那也与我无关。”杀生丸嗤笑一声，别过脸去。  
感觉他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桔梗垂了垂首，微微眯起眼，无声地冷笑。  
我不曾奢望过任何人来救我，因为我不再是渴望被保护的女人。  
我已明白，能保护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我会喊出他的名字，不过是出于本能——人在危急时刻会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本能。  
你可以说这是女人愚蠢而软弱的本能。  
也不错，的确愚蠢软弱。  
但是，这就是人的本能，不死不休。  
不过这些，没必要让你知道。  
  
无意与他就这个话题起争执，她低了低头，敛尽眼中的情绪。  
“为什么要救我？我不过是个死人。”漠然注视着胸前伤口处陶土所特有的裂纹，她的声音清冷平直，不带任何感情。  
杀生丸本不想回答她，然而听到她这样问，心头却陡然升腾起一股怒气，不知为何。  
他冷哼：“自以为是的女人最愚蠢。”  
嗯？桔梗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话语听似冷漠，用心思量其中话意，却又别有一种隐秘的关怀意味。  
细看这男子的眉目，长宇狭眸，犹是冷漠。然而眼角眉稍细微的褶皱会让人错觉那面容轮廓间冰冷的线条似乎多了几分柔意。  
这种认知很微妙，朦胧流转，近乎暧昧。  
收回目光，她轻笑——她不能不笑，笑自己实在是过于敏感，想得太多。  
笑过之后，她回头四顾，习惯性地寻找她的弓箭。然后很快她想起，长弓已被奈落打断，箭矢也在方才坠崖时一起落下了深涧。  
没有武器了，得赶快再找一副新的。她用手支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然而——  
“唔——”她闷哼一声，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  
捂住胸口，那里，奈落打伤的地方，妖力与瘴气因为她的挣扎而震荡起来。  
听见她的呻吟，把脸背向山洞外的男子转过头，暼她一眼，却是冷冷说了句：“不自量力。”  
他的话又一次激怒了桔梗，她愤怒地抬头，咬紧牙关瞪着他，眼神凌厉得吓人。  
她的神情极为倔强，杀生丸看在眼里，居然隐隐有了些笑意：“怎么，我说错了吗，逞强的巫女？”见她面色越寒，五指攥紧似乎又想强撑着站起来，语调微转：“还想打倒奈落的话，就好好坐下。”

桔梗微微一怔。她虽然不肯示弱，却也知道他的话没有错，要打倒奈落，她必须维持这个身体。  
她勉强平息自己，靠墙坐下。  
“谢谢你救了我。”她的声音礼貌却冷淡疏离。  
杀生丸再度看她一眼，依旧不答话，却问了一句：“你打算怎样净化瘴气？”  
用妖力压制瘴气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巫女的灵力不可能与妖怪的气息长久在身体丅内部维持平衡。  
桔梗一默，眼中光芒一闪，透出厉色。  
就像大夫总是治不好自己的病，奈落灌进她身体里的瘴气也不能由她自己净化……这样一来，能救她的就只有那个女孩。  
戈薇。  
但是——  
她低头冷笑：奈落，你当真了解我——  
只有她能救我。  
我只能向她求助，否则必死无疑。  
而你知道，她是我永远不想见到的人。  
我怎么能主动去向她求助？！  
她或许会救我，但我有我的骄傲。  
我注定是个骄傲的人。  
奈落，如你所愿，这次我迟早会丧命在你的瘴气之下。  
不过你还是失算了一点——  
在那之前，我会把你也带去地狱！  
至于犬夜叉……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和犬夜叉过去是什么关系，但是，他不适合你，忘了他。”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诧异地看向说出这句话的男子，而他只是把脸转向山洞外的天空。  
“这算是什么意思，杀生丸？你以为我还会去纠缠他吗？”有些恼怒他粗暴的干涉，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峻。  
“难道不是吗？”杀生丸回过头，盯着她的双眼。  
“不要乱开玩笑了！”桔梗抬起下巴，毫不退让地迎视他冷冽的眼神，“你真以为我是那种死缠烂打不知廉耻的女人吗？！”  
死缠烂打不知廉耻？你是这么看待那种关系的吗？他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欺近她，眼睛压迫式的对上她的眸子，目光如电，锐利的锋芒仿佛要透过她的眼底看到她的心窝里去。  
“拿开你的手！”桔梗用力扳住杀生丸拧在她下颌处的手，眼睛毫不畏惧地瞪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会杀你，妖怪！”  
妖怪？  
不叫名字而叫妖怪，表示你真的生气了吗？  
真是强硬啊，骄傲的巫女。他有些欣赏地看着她挺直脊背，扬眉立目以一种高昂的姿态抵御着他无礼的进犯，毫不屈服的模样高贵倨傲，宛如警觉的豹，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样的女人，当初怎么会爱上犬夜叉？  
“收起你的灵力，如果你不想在打倒奈落之前就倒下的话。”他终于收回手，桔梗也停下手中已捏起的诀。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还是不回答，却生硬地重复一句“忘记犬夜叉”，之后扭过头去。  
“不要用命令的口气，那与你无关。”短暂地一怔之后，她冷笑。  
“我只是讨厌有人在我面前撒谎。”  
一时没了声音，桔梗忽然沉默了。  
没有听到回答，杀生丸也沉默着。  
事实上，他已经感到今天开口的次数太多了。  
他对别人的事从来不感兴趣。  
他也从不多说一个字。  
但是今天，对着这个巫女，他却一反常态。  
这点他自己也无法理解。  
“你以为……我还有撒谎的必要吗……杀生丸？”  
许久，他听到她的声音，轻而微，隐隐有些颤抖，不复先前的针锋相对。  
“……”一时不适应她突然改变的语气，他不出声。  


“……以前……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是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我不可以有人的感情，不可以放下防备，否则会被妖怪有机可乘……但是现在，我是个死人，不再是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我有了比从前更多的自由，我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感情，我想爱谁就爱谁，我想恨谁就很谁……我的心是自由的……”  
他沉默地听她说下去，感受到她瞬间的变化，心头突然涌起异样的感觉。  
这个女人……  
他从前并不了解，如今也不能算了解。  
但是……  
感觉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已放弃了生命，我也没有未来，我所拥有的，也就是这样的自由……你说，我还有撒谎的必要吗？！”似乎情绪起伏得很剧烈，她的声调越来越抖，越来越低，陡然拔高尖利，有种濒临破裂的支离感。  
“！”感受到她的失控，他心头猛然一抽，不禁回过头——  
他看见，她伏着山壁，全身发抖，嘴唇哆唆，长发掩住了眼睛，手指蜷成一团，双肩抽动，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如纸，仿佛一阵轻风都可以随时把她吹走。  
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与以往的冷静内敛完全不同，柔弱毕现，使人错觉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终于强撑不下去了吗，巫女？  
再怎么坚强，也终究是个女人，到底也有脆弱的一面。  
然而这个发现，令他隐隐有种惊艳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伸手去揽住她瘦削的肩膀的冲动。  
但也只是一瞬间，那种感觉很快就被否决了。  
他不习惯。  
  
正在迟疑间，她却突然抬起了头——  
容色淡漠，敛尽变颜，已是淡然冷静了下来；目光清冷，幽深无尽，仿佛寒封千年的古井，自来无波。
那惯常的冷静.  
  
与她目光相接，只一刹，他的眼神有些微的散乱，然后他扭过了头。
“……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他刻意冷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涩。
“不知道。也许只是想有个人可以说说话吧。”她的声音也回复到以往的冷淡，语气漠然。
“……无聊。”
又是一阵沉默。
“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不想博取你的同情。” 她硬梆梆地说，面无表情。
“随你！”
她的话令杀生丸瞬间有种暴怒的感觉。

“……”杀生丸没有回答。  
他一时有些茫然。  
似乎父亲也问过他相类似的话，他当时也没有回答。  
成为霸者之后？他不知道。他从小，一心所想的，只是打倒像父亲那样强大的存在，来证明他是强者。  
父亲死后，他深为痛恨，痛恨父亲的安排，痛恨父亲把铁碎牙遗留给犬夜叉，更痛恨父亲居然只为救一个人类和一个半妖而死。  
打倒父亲的志愿是不能实现了，但他仍要证明，他，杀生丸，是强者！  
他一度把怒气全部发泄在犬夜叉身上，他要夺铁碎牙，他要让全部人都看看，看看究竟谁，才真正有资格使用铁碎牙！  
但这种愤怒在知道铁碎牙是用来封印犬夜叉的妖血之后，似乎没那么强烈了。  
不仅如此，他似乎也不再那么强烈地渴望铁碎牙的力量了。  
相比较而言，他是幸运的，比那个半妖。  
见过犬夜叉因为妖血爆发而失去心智暴躁疯狂的样子，他感觉到可怜。  
父亲的安排，也许并没有那么不公平。  
但他仍然渴望力量。  
只是不再需要铁碎牙。  
得到力量，实现他的愿望之后做什么，他还没思考过。  
也完全想不出来。  
“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寂寞过吗？”  
沉思间他听到她的声音，平平淡淡，清清冷冷，却无限萧索。  
想也不想，他一口否认：“那种无聊的东西与我无关。”  
“呵……”她轻轻笑了，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笑什么？  
这句话他没问出口。  
笑过之后她寂寥地轻轻道：“寂不寂寞与你是不是强者无关，我只知道，越是强者越可能寂寞。”  
“你认为，成为霸者之后，你身边还有可以和你平等的存在吗？”  
“所有人都怀着敬畏的心情看待你，你又能和谁亲近？”  
“也许你不需要亲近的人，那么，没有对手的日子你是不是又会无聊呢？”  
“那时候，你还有可以说话的人吗？”  
  
“……”他一时没有说话，许久之后，突然问：“你会寂寞？”  
“呵……”她又轻笑起来，不打算回答。  
“要做强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一默之后她似喟似叹地低语。  
“任何代价我都付得起。”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  
听到他这么说，她第三次轻笑，笑过之后，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高处不胜寒，这道理其实谁都懂。
只是谁都停不下来。
注定高高在上的人，注定孤独。
也只能道一声，“绝怜高处多风雨，莫争琼楼最上层。”然后但看鲜血白骨累累脚下，堆砌出霸者的王道之路。

十三 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阴沉、冷郁，窗帘长垂，光线不入，触眼是一派浑然的幽暗。  
冷气森森，无孔不入。  
瘴气如潮，堆堆重重，弥漫整个空间，散发着浓烈厚重的腐臭味，混杂着血腥味。  
角落里积满灰尘，四壁结着蛛网，隔绝阳光的空旷房间里，暗影幢幢，仿佛各种隐匿于无形的魑魅魍魉在各处扭动、怪叫、窥伺。  
这暗戚戚的房间里，四处飘荡弥漫的就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犹如自内向外的腐烂。  
那样的阴冷，无处不在，森森惨惨，几乎要把呼吸都冻结，附骨索魂一般躲不开、挥不去。  
整个空间的氛围就是绝望、堕落、黑暗的，阴气逼人，寒不可耐。  
  
帘布叠叠，隔开了奈落的视线。  
帘布前，坐着奈落；帘布后，站着神乐。  
奈落垂头倚靠着背后的墙壁，黑发覆落下来盖住了眼睛，看不出此刻在想什么。  
无声。  
一片沉沉的死寂，偕着身周的幽暗，叫人几乎要以为这是身处坟墓之中。  
神乐挑起了细长的眉。  
黑暗的掩映和墙壁的阴影下，微弱的逆光中，只能看到奈落尖削的下颚，与目所能视的暗淡光线中突兀的显眼。  
他灰白的唇线抿得很紧，郁郁地向下，扯出一个阴冷的形状。  
阴恻恻地深冷。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显而易见地心事重重。  
这个男人，处心积虑地在算计着某些东西。  
某些不在他掌握中的东西。  
神乐不知道他在在意些什么，但她隐隐约约地猜测着，这个男人现在所想的东西，十分可能就是他的弱点。  
这个可怕的男人的弱点，不可触碰的死穴。  
如果能知道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捏紧了手里的扇子。  
奈落在晦郁中沉思着。  
晦郁是必然的。  
原以为杀了桔梗，再放出桔梗可能未死的消息引开犬夜叉，要得到戈薇的眼睛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是一条连环计，深思熟虑，费尽心机。  
然而计划落空。戈薇始终未能完全被控制住，犬夜叉又及时赶回，粉碎了他这一企图。  
连环计，既为连环，那么一旦被打乱某一环节，后面的计划他就不得不重新部署。  
事先策划好的一切就没了用。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他心里，总有那么一处，悬得慌。  
那一处不安，似一个咒，扣在心上，勒得他寝食不宁。  
桔梗……  
他不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日，是他亲手将瘴气灌进了她的身体，是他亲手将她推下了深谷。那样的瘴气之渊，她落下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他心里还是不得安宁。  
他记得，杀生丸出现了。  
他到现在也难以置信，杀生丸会为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女人而追着跳下悬崖。  
为什么？  
他也猜疑过很多种可能的解释，但没有一个能令人信服。  
而最有可能的一个可能，他不愿去想。  
他怕着、憎恨着，如果那种可能是真的。  
但他又忍不住会想起那个可能。  
并且，他内心深处，居然又隐隐约约有些希望，希望着杀生丸也许真的救下了那个女人。  
想到桔梗可能还活着，他心中，又丝丝缕缕透出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当然，这种想法一冒头，他就拼命否决它。  
他既期待着这种可能，又畏惧逃避着这种可能。

同时，一想到她是被别的男人救下的，他就感觉到浑身都升腾起了一股怒意，无可抑制地愤怒。  
这么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如此矛盾如此挣扎，如此荒谬如此可笑……  
桔梗！  
  
他用力攥紧五指，紧拳辗转，直捻到指尖泛起青白色，指甲深深陷进手掌。  
我不是鬼蜘蛛，我已舍弃了那颗心！  
我怎么还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我不是杀不了你，绝不是！  
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死死握着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把掌心掐出一快红淤。  
对手掌的疼痛毫无所觉，他嘶哑着嗓子低唤：“神乐。”  
神乐。  
听到奈落突然叫自己，神乐身形一晃，心中一抖，有些惊怕。  
尽量压抑着心里的不安，她故作随意地走出来：“叫我做什么？”  
另一头，林地里。  
犬夜叉紧紧抱着戈薇。  
经过灵魂深处善恶的激烈对峙，少女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颊，犬夜叉无言地心痛，不由又把她搂紧了一点。  
刚刚他已向她保证，不再去探问桔梗的生死。  
她并不信，却黯然道：“你去也是应该的，而我会生气……也是应该的吧……因为，我是这样喜欢你呀……”  
他无言以对。  
桔梗……他不能不承认，失去她让他痛不欲生；即使是现在，想起她仍是五内俱焚。  
然而……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他已失去一个，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所以，唯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吧……  
桔梗，已成过去……  
料应情尽，而今只道不多情。  
神乐乘着羽毛穿行在空中。  
她一面低头自上而下鸟瞰着地面，一面回忆着奈落对她说的话。  
奈落命令她去找到杀生丸，确认桔梗有没有和他在一起。  
听他提到杀生丸的名字，她一惊，刚想开口问点什么，奈落冷冷的目光已刀子一样扎在她脸上：“快去快回，不要告诉我你会找不到他吧？”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森严、又有点嘲讽，她又是一惊——  
这个男人，似乎看透了她内心深处那么一点细微的心事……  
神乐摇摇头，将心里的忧虑挥开，俯身仔细搜索地面，寻找那一个白色的修长身影。  
她的心中，仍是不时地，不自禁地担心着：  
杀生丸……奈落还是对他的力量不死心吗？  
不对，这次奈落在意的是桔梗。  
桔梗？  
为什么他们两个会扯到一起？  
想到这里她又满心不痛快起来。

十五 迎面相逢  
迎面而来的气味是熟悉的，身为犬妖的他凭着天生的嗅觉可以轻易判断下一刻见到的家伙是谁。  
果然，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一众人中那个火红的身影尤其显眼地出现在面前。  
犬夜叉。  
又见面了。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对方看见他也毫不惊讶，毕竟同是遗传自父亲，虽然是半妖，嗅觉的灵敏度也未必弱于他。  
他的同伴看见他却显然惊怔了一下，然后开始小声嘀咕，无非是担心他们兄弟两见面是否又要打起来。  
身后邪见也发出了不满的嚷叫。  
对这些动静毫不在意，他目不斜视笔直地朝前走。  
对他两点一线直来直往的走路方式大抵有所了解，一众人纷纷主动向两边散开，给他留出路径，以避免没必要的冲突。  
只有犬夜叉大喇喇地站在路中央，扛着铁碎牙瞪着他，满脸不爽。  
刻意无视犬夜叉，他毫不理会地径直往前走。  
狭路相逢勇者胜，照这个局势下去，开战原是无可避免的。所幸路面算得上宽，他笔直地走过去，正好与犬夜叉错肩，无须动手了。  
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到犬夜叉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犹豫，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张不开口。  
哼。他又在心中冷笑。  
这种遮遮掩掩优柔寡断的样子，果然是懦弱无能的半妖。  
犬夜叉在迟疑挣扎中。  
那日在白灵山，桔梗出事的地点，他也闻到了杀生丸的气味。只是那味道很快就断了，无处可寻。之后又因为失去桔梗的痛苦和刺激，他一度把这件事忘记了。  
现在见到他，犬夜叉突然想起，除了奈落，也许知道桔梗下落的人还有杀生丸。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几乎克制不住地冲动，很想冲上前去，迫切地想冲上前去，拽住他的领口问清楚他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杀生丸与他迎面而过，现在要问，正是近在咫尺的机会。  
但……  
他偷偷瞄了眼戈薇——少女显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是一脸担心地望着他，生恐他与杀生丸又起冲突。  
不，不能问……至少不能在这里问……  
会伤害到戈薇……  
他提醒着自己，一颗心却在矛盾中纠得生疼。  
桔梗……他是真的不能忘记那日在白灵山顶所见的一切：  
断裂的弓把，破碎的衣角，若隐若现的死魂虫，还有冲天的瘴气深渊……在在都是切割在他心上的尖刀，搅得他日夜不安寝食难宁。  
他现在……几乎是一刻也不能等，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她的生死。  
痛苦踌躇间杀生丸的身影已过去了。  
邪见和玲也过去了。  
他却仍然张不开口。  
眼见得杀生丸远去，众人都松了口气。  
戈薇挥挥手：“犬夜叉，走了——”  
犬夜叉却定定立着，望着杀生丸远去的背影发怔。  
戈薇有些奇怪：“犬夜叉？”  
犬夜叉没有回答，却突然一跃而起：“你们先走，我找那家伙有点事。”  
“哎？”话音未落，红色的身影已追着那一抹白影消失在视野里。  
咦？众人面面相觑：犬夜叉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