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作一州春吧 关注:17贴子:782
  • 6回复贴,共1

匣中久藏三尺水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IP属地:天津1楼2024-01-07 10:23回复
    【鼓楼后巷的裕贝勒府修得中规中矩、平平无奇。邸主吩咐匠人大刀阔斧修剪灌木杂丛,端得是一副通透敞亮的做派,但几棵早已成材之树却遭了大殃,因着长势碍眼,被邸主仅凭喜恶地也霸道划归为“杂木”、夷为平地了。倘是要工于园林置景的苏州人来掌眼,定然要慨叹一句暴殄天物的,更要满心狐疑,究竟碍着谁的甚么要事了!?】
    【——一口大海缸四平八稳地偏居于前院的四合中庭,尤为突兀,这口缸既不为养水芙蓉而留,也无花绯鲤游弋,只空荡荡盛了八分满的水——那些树木便是碍着裕贝勒这一件要事而罹难的。】
    【贝勒爷入水时一贯有小厮侍立海缸旁,迨人全然沉入缸底则计数起始,小厮每默念至一百则叩击缸沿次,用以提醒时长,这是裕贝勒不知从哪卷稗官野史中读到的练法。如今前院大敞,周遭却静谧无声,海缸旁拿衣的侍从更是半步不离地守着,一望即知其人必定正在水里练习气沉丹田之法。】
    【见来人乃盛京将军富察江冲,侍者岂敢怠慢,赶忙叩击缸沿,不消片刻,先见扶上两只握紧缸边沿的手,再闻哗啦啦的水声,霎时,缸中腾波鼓浪、倒海翻江,后有“小白龙”鱼跃而出,眼尚未睁,数落之音先到:】
    “呼哈,这一百下过得忒快,你准是数错了!”
    【阳光投射下的水珠闪着细碎的光,正一星一星从鼻梁与下颌滑落,淅淅沥沥地掉入水缸中,少年抹了一把脸,随之讶然:】
    “诶?——舅舅!”


    IP属地:天津2楼2024-01-11 23:38
    回复
      【入了三月之后,春闱便在眼跟前。自奉天归京述职议政,先是朝上礼部议奏,铨选主考官掀起一阵风浪。又为着准噶尔余部滋扰青海之事,拘在军机处的庑房里闷了两个时辰,过了晌午方散。难得回京一次,原想向承乾宫递个信,然而立在金水桥前回首看去,空庭间散行着几位臣僚,像是攀行的蚁虫般渺小。终是不曾遣人问候青道——珍嫔,珍而重之,想必无需我再费心】
      【有些人,距离远些反而安全。倘或有个要费心力的,也当是鼓楼后巷那小子】
      【诲元乃今上践祚第一子,以富察一门有从龙之功,蒙恩特得天下大赦之诏。俨然是更釜下添薪,烈火烹油的阵仗。只不过东宫早立,又是元嫡独子,对诲元的捧又何尝不是隐藏的“杀”,君王均衡之道可见一斑。因而这贵子现下日子虽过得顺心遂意,迨到了年纪要入朝,只怕危伏四野,轻而易举便成为一枚制衡时局的棋】
      【何况他的背后,是富察氏。“功高震主”的帽子,正如利剑,常悬于首】
      【停骑下马石前,将缰绳丢给守门小厮。径自穿堂入院,正看见园中央那口大海缸,两侧侍立着人,一个见着我忙去敲缸,另一个捧着衣服也紧跟上去。瞥了一眼那缸水,晓得裕贝勒爷大抵又在练他那“气海”。见人从水缸里浮出来,湿淋淋一颗辫子脑袋。不免皱了皱眉头】虽然入了春,但这几日有些倒春寒,仔细着凉,等着你额娘念叨。
      【近前去在少年人沾湿的臂膀轻轻拍了拍】
      看着是壮了点。快出来换了衣裳,同我比划比划拳脚,让舅舅看看你有长进没有。


      IP属地:广东3楼2024-01-12 20:15
      回复
        【我这位舅舅长驻盛京,替帝国守望龙江与兴安岭山脉,便是安居北京城的我平素也常闻其盛名,道是“盛京将军治军有方(如今想来,恐怕是对“严苛”的某种美化),北地铁卫防线坚如磐石、固若金汤,更为难得是军纪严明,享誉当地;然除述职与汗父召见外他鲜少回京,因而无怪乎此刻惊异与讶然之情溢于言表。额娘对其兄素来情谊深厚,加之血脉中天生的亲近,久而久之,即便面对是颦眉的盛京将军,我也得以笑对】
        舅舅,您久不回京,定然以为我是一时兴起才练这丹田气海,实则我已如此两载之久,每三日下一次水,便是三九天也未曾停过,才不会轻易着凉。何况,即便是胡闹了些,您一回京,额娘忙着与您叙旧,哪有心思管我呀!【说着,精瘦的双臂撑住缸沿一跃便跳了出来】也就您,招呼不打一个,专程到贝勒府来寻我的错处。
        【盛京将军回京乃要事,假以时日富察府定当遣人报讯,而今报信的小厮还未至,他却已亲自上门现身,可见这份“关照”来之紧迫。】
        您不是常教育我,“律己正身,知止有度”,今日我这自律修身的劲头不曾教您失望吧?【彼年幼冲,并不明晓将军的教诲箴言中暗含几多关于我未来的隐忧,只当是为人尊长难免生出望子成龙的愿景,因而朝人一挑眉山。】
        【这厢甸沉沉的辫尾还在脑后淌水,但闻富察江冲要亲身指点自己拳脚,即刻立正站好,学着他帐下官兵的口吻】是,将军!
        【忙不迭入室更衣,迨再出门便是一身行头齐备,兼之摆好武打姿态,毕竟对面是威名赫赫的盛京将军,身手虽比不过,但架势要足,输人不输阵嘛。】
        舅舅,得罪了。


        IP属地:天津4楼2024-01-13 15:42
        回复
          【富察氏这一代人丁不旺,阿玛膝下唯有我与青道一子一女,兄妹之间亲厚逾胜旁家。然而阴错阳差,原以为她应定英王福晋,却在暗潮汹涌的政海礁石之间折桅。成为皇妃,是富察氏的荣,是示诚,是警示,于青道而言,却是一桩憾事,玻璃玉上的一道不可轻易可察的痕迹】
          【父亲的抉择我无法更改,也无法阻挡洪流的侵袭。昔日与贤王、英王间不可切割的千丝万缕,在父亲致仕之后渐湮声息。而我只有隔岸,成为她身后沉默的背石,直到君王的疑窦逐渐被黄土掩埋】我这次回来不曾见你母亲。
          【没走开几步,诲元撑臂自水缸里跳不来,猛不丁带出几星水正沾在衣袖上,笑着斥了句】浑小子——我从盛京给她带了件白狐氅,下次你入宫请安时帮我带给她。
          【候伺诲元更衣打辫的功夫,闲在庭里逡了一圈】除了练气海,平日里弓马功夫没落下吧。我可还给你带了匹塞外的宝骏,若是骑射功夫不过眼,我便带回去了。
          【贝勒府的仆人眼力见儿尖,送了盏茶上来。顺手接过,撩袍在圈椅上坐下】今天军机处议准噶尔之事,你心里怎么想?
          【方吃了两口,见小子出来。几年不见,竟长成了,眉眼之间有几分青道的气韵】得罪什么,拳脚之上不必客气。来——


          IP属地:广东5楼2024-01-13 17:43
          回复
            【犹记得前些年盛京将军去时我堪堪比他腰高,掼跤时连架他的肩都吃力,技巧同劲头齐落下风,免不了要输个一败涂地,且这还是富察江冲谅我喊他一句“舅舅”手下留情的结果,而今身量虽仍与他尚有差距,但头顶已在他的及肩处冒头,好似笋尖竹篁,预示少年尽有拔节生长的时日。】
            【除却个头上奋起直追,战术上少年更是屡出奇招,可见这些年的刻苦并非嘴上功夫,倒也学了不少本事,但若论下盘稳健与力道遒劲,裕贝勒绝不会比大将军更老练,所谓“奇招”,在实战经验丰富的将军面前恐怕不过三脚猫功夫,悉数于三招之内利落化解,这便是“习武”与“征战”之间的差距。】
            我、我认输了,舅舅...
            【此时我的一只手已经被反扣身后不得动弹,另一只手还在垂死挣扎,不过也没能逃脱富察将军的钳制,听闻讨饶声,他动作稍顿,正欲卸力,而我却又反悔,正趁此机会与他“同归于尽”,二人一齐朝地面坠去,肩膀双双着地。】
            兵、兵不厌诈。【不过当我与他在地上大眼瞪小眼时,我也属实没想到这一招“攻心计”竟真能奏效。】
            【“浑小子”赶忙爬起身来为自个的亲母舅理衣服,顺便卖个乖】弓马岂敢落下,二哥平日常邀世家公子围猎,若没点儿本事,我还要不要在京城里混了?【再恭敬请长辈入座】来日——不,就后日,我便请舅舅到马场跑上一圈,要您安安心心把宝驹交给我。【界时,谁人不歆羡我有个好舅舅?自然,此言我是断不敢出口的。】
            至于准噶尔,迨到时机成熟,必要收入囊中。【这话很有抱负,但对于前一句话还在惦记玉花骢的少年人来说,却又太轻易,显然,他并不清楚这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韬略武功舅舅都察过,诲元可有长进?


            IP属地:天津6楼2024-01-13 18:55
            回复
              【小子虽然逞着年青气力,却到底未经实战。布库房里那些谙达素日教摔角之类的,不过是将能看过眼的花架子。在手底下走不过几招,便被擒住肩膀,像只没翻成身的幼鹞。听见几声痛叫,小子这头认了输,面上一哂,也好说话的松了手掌,轻轻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我最知道布库房里那些谙达,只把你们当做金尊玉贵的阿哥,教不出你们什么好功夫。
              【然而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昏招儿,才放了手,便猕猴般伸出另一只空手,拽着我一齐跌躺到地上】裕贝勒爷学兵法就学到这儿去了?【家中虽有一子,但还年幼,又因福晋早逝,每每见他总是愧疚多于父子间的亲近。比不得诲元已初成少年,同他顽起来少些顾忌。抬手狠狠在他光洁的脑门儿上扣了个脆响】我看你这不是兵不厌诈,当叫做假痴不癫。
              【借着诲元的胳膊站起身,任他鞍前马后扮了阵乖顺,正要说别的。却听见他提及太子,言语里听得出二人亲昵,并无龃龉。诲元虽非嫡子,但实则圣上待他几与嫡子无异。他二人走得近,落在别有用心人眼中又会是什么情景?况且文仲麟如今效力东宫,我为贵子近戚,离权力枢纽越近,越容易被烈火所灼伤,也越容易为人刀俎】
              后日我要去拜见恭献王爷。【望着诲元清亮的双眼,终是道】马驹给你留着,马场我就不去了。
              【驻守盛京的边防驻将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都是祸端之由。他太年轻,尚且领悟不到为何我不曾见他的母亲,或许也不能领悟,我为何不能与他出现在太子面前】可不许给我丢人!
              【那些阴谋论调仍无法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坦然告知。尽管我今日来前,本已想好了说辞。太阳之下必存阴翳,这轮明日之阳的背后,有太多利益攸关】长进是有些,只是这韬略还得进益。准噶尔的事思虑太浅,里面的弯弯道道复杂着呢。何谓时机成熟,如何收入囊中?任谁为将,先攻何处?粮草、帑费从何处来——
              除我以外,还是莫同别人置喙了。【又要伸手打他,却讪讪收回身后】今日就不再考你,下次迨我回京时,再这般可要罚了。


              IP属地:广东7楼2024-01-13 19:4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