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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秦桧《遗嘱》之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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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网络传得沸沸扬扬,云二ΟΟ六年南京挖出一个古墓,出土了包括秦桧亲笔《遗嘱》在内的一批重要文物,却被上头压下来了,不让人们去分析研究,不让人们看看到底是否属实?到底有什么价值……
不少人认为,既然没有研究,就不能确定真假,只能分析猜测。其中有人认为,其遗书内容比较符合秦桧。有的甚至说有关部门已经初步鉴定该《遗嘱》作于高宗绍兴十四年(1144年),由秦桧亲笔书写。秦桧时年五十五岁,即其死前十一年,岳飞被杀后三年。
传说的该批出土文物的村庄位于某市郊区,早先名为麓洱,现名为壶侑,因风光优美,出产茶叶,宋代时一度是高官们的庄园。此次所发掘的宋墓,专家估计为秦氏子侄辈的墓穴,时间应在淳熙五年(1178)(宋孝宗为岳飞追赠谥号)后。秦氏此时逐渐失势,一些秦桧身前文物成为族人累赘和朝野忌讳,干脆采用殉葬方式予以掩藏。传说该份被专家初步认定为秦桧“政治遗嘱”的文物,书写在一块长达2.2米、宽约50公分的绸缎上。这也是其能保持至今的主要原因。
有人传说,国家文物局鉴定专家和自称秦氏后人的多名人士表示,将密切关注该文物的鉴定。尤其是秦桧后人更为关注,云如确定其先祖罪名不实,根据疑罪从无和无罪推定的司法原则,将可能入禀法院要求取消岳飞庙中的秦氏夫妇跪像。如仍要设立跪像,则应“将跪像脑袋换为书本,代表食书不化、空言误国的腐儒们该为中国的落后而忏悔。”
传说的秦桧《遗嘱》首先告诫子孙远离政治。自己深知将“获谴汗青”,“蒙羞万年”,叮嘱子孙在他死后万莫贪恋禄位,急流勇退,也不可在风暴来临后为他争辩,“庶几可得苟全性命”,并对几个已身居高位的族人详细指示了退出政坛的方略。
传说有关专家正是据此认定此书信为秦族内部政治遗嘱。
秦桧在《遗嘱》中表明,自己坚信对金议和是当时“国情”下保全家国的唯一出路,也曾经就此与岳飞直接探讨,但岳飞表示“要为不可为之事”。而宋高宗其实并不反对与金国作战,因为战争在很大程度上令他“为江北百姓所夙夜仰望”,显然皇帝很陶醉这种救世主的感觉。由于岳飞经常公开宣扬要“迎还二帝”,而金国也不断在战争失利时派密使威胁高宗要“送还汝兄”,并不断暗示囚在五国城的宋钦宗与岳飞有秘密来往,令高宗疑窦丛生,甚至到了“寝食不思”的地步。宋高宗十二道金牌召回征途中的岳飞,就是因为金使送来岳飞与钦宗联络的“确切证据”,钦宗甚至扬言返国复辟后将清洗“老九”(高宗为徽宗第九子)的人马,宋高宗因此需要和岳飞对证确认。
秦桧在《遗嘱》说,高宗与岳飞的晤谈一概秘密进行,秦桧也不能与闻。但事后高宗告诉他,岳飞一再表态自己只想恢复北方迎还二帝,私心最多就是成就功名,待成功后愿意效仿石守信等解甲归田。至于帝位归属,岳飞表示那是“皇家手足间事”,没有旗帜鲜明的表态。
秦桧在《遗嘱》中对岳飞的战功给予很高评价,认为岳飞的善战为其议和提供相当大的便利空间,以打促和效果很好。但岳飞有功名心,性格也比较孤僻,与人不好相处,容易招疑招忌,多次甚至与皇帝言语不合而撂担子走人,与皇帝结了深怨。岳飞不大考虑高宗本人的利益,不仅和被囚敌国的钦宗有谣传中的信函来往,还多次当面劝高宗立嗣。高宗则由于无子嗣而怀疑岳飞怀有异志,犯了人臣的大忌,违背了祖宗所传崇文抑武之宗旨。估计也是因此引发高宗杀机,不惜破除有宋以来不杀大臣的誓言。秦桧表示,他已竭尽全力至少保全岳云,但高宗指示全杀,他亦无奈。同僚们在岳飞被杀后不敢质问皇帝,都来质问秦桧。秦桧不敢也不便提及皇帝,只好以“莫须有”含糊应对。
秦桧在《遗嘱》中激烈指责中国知识分子(士大夫)空言误国,“不知兵而好言兵事,不知国而好言国事”,以为慷慨激昂就能救国救民,更以为说过就等于做过了。自己不挑担子,还好以大帽子压人。政府只要一提出韬光养晦,就会被指责卖国;只要一与金国议和,就会被指责媚外。而战争需要大量积累,需要“暂息兵戈勤稼穑”与民生息。秦桧说自己不得不以强势压下这种言论,断了不少空谈者的仕途和财路,但“开罪言路罪在身后”,国事艰难又难免挂一漏万,身后的名声是不可指望的。有意思的是,秦桧说岳飞对士大夫的空言比他还反感,并认为岳飞本人毕竟并非读书人出身,更注重实战成效。
秦桧在《遗嘱》中辩解说,帝位一旦有纷争,内战必起,国家必亡,因此不如保全半壁江山。而即使帝室无恙,但毕竟皇帝已经对拥兵大将起了猜忌,此隙一开绝难弥合,即使岳飞本人无所谓,手下骄兵悍将也难保万一。至于自己事后为皇帝分谤,从公议而言,高居相位责无旁贷,为江山社稷只好牺牲自己的令名;从私情来说,高宗于他有“知遇之恩、信任之专”,他也只能为知己者死。所以,秦桧教诲子孙,高宗在位或可保秦家富贵,而高宗百年后秦家必将被清算,“民忿欲泄终需泄”。他感慨“生逢乱世家国颠沛”,总想做点经世济国的实事,但“为实事者均不见容于当下”,岳飞难以见容于皇帝,而他必将更难以见容于言官史册,后世只有那些维持乱世危局的当局者才能体会他的苦心了。
本来,关于秦桧《遗嘱》之真伪,其作者已经澄清:二ΟΟ六年年十二月一日,闻声以新闻报道形式创作的文学作品《年终考古大发现:秦桧政治遗嘱出土》上博后,网友们反响热烈。十二月四日,闻声再度写了篇《唾弃秦桧的时候也该感谢他》,解释了创作意图,声明这不是新闻,而是新闻体的文学原创。并且在文末用大字加粗套红做了“原创博客文学作品,请谨慎转载或摘录,论坛全文转载的务必请注明出处,勿谓言之不预也”之注明。然而,还是有部分网友认为真有其事,只是有关部门由于某种原因,特做以上说明,以致对此热议有增无减。
笔者觉得秦桧是个颇有争议的历史人物,对与其有关的“史料”,不管是否真实,都有必要尽可能考究甄别。否则,难免以讹传讹,混淆视听,误导舆论,有误正道。
其实,从南宋国策、秦桧主政、岳飞被杀、臣民心态等基本情况,到秦桧行文风格,都不难看出,所谓的秦桧《遗嘱》,纯粹是文学创作,不宜作为“史料”研究,以免误入歧途。
首先,秦桧不可能用那么大的篇幅谈论岳飞。因为秦桧与岳飞在同朝为官期间,尽管在“和”与“战”问题上观点不同,但属于正常的朝议奏事。岳飞之死,缘于诏狱认定其违法犯罪,被刑部大理寺依法判处死刑,高宗皇帝下诏赐死,与秦桧无关。再说当时朝官对岳飞之死绝大部分保持沉默,只有韩世忠出面质询。在这种情况下,秦桧有何必要花那么多笔墨记述岳飞,难道秦桧觉得自己愧对岳飞?难道秦桧也认为宋高宗不该赐死岳飞?
当然,作为政治遗嘱,为嘱咐后代更好地处世做人,总结岳飞人生教训未尝不可。比如,岳飞对处理人际关系特别是与上级关系的缺失,岳飞的任性与偏执……都可以作为教训告诫后人,但其选材与表述,当与该《遗嘱》大不相同。
其次,秦桧当时不可能有“开罪言路罪在身后”之感慨,更不会有“获谴汗青”,“蒙羞万年”之预感。叮嘱其子孙在其死后万莫贪恋禄位,急流勇退,也不可在风暴来临后为他争辩,“庶几可得苟全性命”,更不可能。因为当时宋金和议运行顺当,结束了长年战火,两国相安无事。南宋得以恢复重建,人民安居乐业,皆大欢喜。高宗皇对秦桧和议保全方略取得的成效至为赞赏,对其倚重有加。在这种情况下,秦桧即使不至于志得意满,骄傲自大,也会充满成就感,深为欣慰,对前途必定充满信心。如果要给子孙留下政治遗嘱,也会是知恩图报,敢于担当,追求和睦,尽忠朝廷等教示,断不会产生以上感怀与嘱咐。因此,秦桧对力推和议不会有有负罪之感,也不会预见到百年以后会因此遭受骂名,遗臭万年。
再次,秦桧不可能产生高宗百年后秦家必将被清算之预感。因为秦桧在世之时,所为最遭攻讦的不外是力主和议。但和议的结果使南宋得以远离战火,不再生灵涂炭,国家日趋兴旺,人民安居乐业,皇上满意,民众拥戴,秦桧因此被尊为圣相。在这种情况下,秦桧所担忧的,不会是高宗百年后秦家必将被清算,而是担心和睦兴邦之既定方针会逐渐改变,影响南宋的长治久安。从秦桧《遗表》“益坚邻国之欢盟,深思社稷之大计。谨国是之摇动,杜邪党之窥觎……缓刑乃得众之方,训本乃富民之术”等谏言,可见其所想所虑,都是强国富民等国计民生大事。相信秦桧当时胸怀社稷心自泰,不会担心高宗百年后秦家将被清算,除非他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祸国殃民,当时就有严重的负罪之感,否则,绝对不会有以上忧虑。
第四,《遗嘱》和《遗表》的文笔差距太大。《遗表》和《遗嘱》属于同类文体,只不过前者为上行文,后者为下行文。一般来说,一个人写同类之文,其文笔不会悬殊过大。但是,所谓的秦桧《遗嘱》,与秦桧所写的《遗表》,其文笔差距太大。秦桧的《遗表》写作,基本使用骈体,以四六句式为主。如:“属馀息之将辞,恋清时而何及”;“洎浮海以言旋,举同朝而趣异”;“专秉任于钧衡,奉畴咨于帷幄”;“但知方疾以尽公,不敢辞难而避事”;“戴恩慈之俯逮,徒感咽以何言”;“谨国是之摇动,杜邪党之窥觎”;“以治乱为著黾,以贤才为羽翼”;“事有未形而宜戒,言或逆耳而可从”;缓刑乃得众之方,训本乃富民之术“;“忧国有心,敢忘城吨之策;报君无路,尚怀结草之忠”。
以上表述,多为四六句式,讲究对仗,两两相对,富有文采。读起来抑扬顿挫,颇有韵味。
所谓的秦桧《遗嘱》,所用的“闭塞言路罪在身后”,“生逢乱世家国颠沛”,“不知兵而好言兵事,不知国而好言国事”,“事后为君分谤,高居相位责无旁贷”,“民忿欲泄终需泄”,“获谴汗青”、“蒙羞万年”,“为实事者均不见容于当下”,“要为不可为之事”,“暂息兵戈勤稼穑”,“为实事者均不见容于当下”等句子,虽然也属于文言文体,但与《遗表》的骈体文相去甚远。
按照以上内容,以及秦桧行实和秦桧行文风格,如果是秦桧所作,一般会以骈文句式作如下表述:
逢乱世之颠沛,求良策以复兴。悲儒生之偏激,笑高调以空谈。不知兵而论兵,妄言惑众;不识国而议国,怪论误人。岳飞偏执,为难为之方略;皇上见疑,视不轨以诛锄。民积忿而欲泄,言传伪以成诬。为君分谤,尽良相之本分;倡和受辱,损忠臣之令名。请休兵以修睦,得稼穑之富民。谋实事以有为,憾言者之不容。严禁私史,必获罪于身后;力杜邪党,恐遗谤之世间……
总之,所谓的秦桧《遗嘱》,纯粹是好事者心血来潮,借题创作,不伦不类,不足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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