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

　　克劳克·森德走下马车，紧紧衣袍，露出微笑。果然，作为异世界人，水泥森林比田园牧歌更令他适应，并且，他对卡亚多斯的阴沉天气也相当满意。
　　往来车辆碾过大理石街道，碾碎秋风摘下的枯叶。魔导傀儡抬起手臂，清理人行道上的垃圾。齿轮与魔力导线将街道两侧的水泥“方盒”环绕，互相摩擦发出恼人的咔哒声。连绵不绝的烟囱呼出灰白的烟柱，乌云构筑起墨黑的穹顶，半空中弥漫着淡淡臭气。
　　少年踢着小踏步，避开大道上拥嚷的人群，手握地图，在狭窄的小道中东绕西绕，很快就找到目的地：卡亚多斯的冒险者公会。
　　他拍拍衣袍，将长途跋涉中沾染的尘土扫下，扣上兜帽，咳嗽两声，掏出一团纸。那纸张像是被随意撕下的，缺口处如几十年没打理过的烂牙般参差不齐。
　　“今日正午，卡亚多斯冒险家公会见。
　　园丁敬上”
　　这是早晨他从马车上醒来时发现的，在完成神明布置的那些该死的任务前，顺路去见见这位寄信给他的熟人也未尝不可。
　　少年揉起纸团，扔进垃圾篓里，拉低帽檐，推开面前的大门。
　　无论是哪里，冒险者公会都总是人声鼎沸。侍女们捧起托盘，在桌座间灵活穿梭，为顾客送上冰镇啤酒和轻食。机械歌姬在中央的舞台上卖弄喉腔，观众们举杯叫好，偶尔掺杂几声口哨。
　　他们大多是平民，有人是为了发布任务，但更多人是为了买醉。常常有些考不上冒险证明的佣兵混迹其中，期待截下一两件本应贴上公告栏的委托。
　　一楼呈现出六边形，除大门外，每面墙下都有一座吧台。这些吧台与中央那些餐桌不同，只招待真正的冒险者，不同的颜色对应不同等级。
　　克劳克走向黑色吧台，把冒险证明放在面前。
　　酒保放下正在擦拭的玻璃杯，看着面前的客人。那是张相当漂亮的脸，皮肤白皙柔嫩，五官柔和，只不过他的黑发黑瞳说明他不是库卡撒人，甚至不一定出生在这座大陆。
　　作为最大魔导城市卡亚多斯的居民，外国人并不少见，所以，酒保并没有在欣赏那张脸上花费过多的时间。他捏起冒险证明，掏出手帕，在身边的紫色药水中一浸，擦在证件上，大大的字母“E”便显现出来。
　　“一杯草莓牛奶。”克劳克双手交握，撑住下巴。酒保嘴角微颤，几乎要笑出声，但还是老老实实背过身，寻找合适的杯具：“下次点些大人饮料吧，小鬼。”
　　“在库卡撒的法律里，人类十七岁不该叫小鬼，我只是不喜欢酒精。”克劳克手指轻扣桌面。不一会，盛满淡粉色饮料的高脚杯滑到他跟前。少年把嘴凑近杯沿，忽然停下，目光下移。
　　一颗圆滚滚、布满血丝的眼球从杯底浮起，对他眨了眨。紧接着，粉红奶泡中泛起漩涡，红色慢慢浸透整杯液体，散出血的腥甜来。无数蠕虫从杯中溢出，粘上指尖，钻开血肉，游走在经络下，一路爬向大脑。
　　针扎般的刺痛弥漫全身，克劳克轻轻叹气，雾气自脚底盘旋而上，不久，蠕动的肿包褪去。少年拭去额角冷汗，将杯中的红色饮尽，眼球在唇舌间弹跳，最后在牙齿开合中爆开。尔后，他用手帕擦擦嘴角。嗯，树莓味的，清爽又不酸涩，“园丁”的品味一直不错。
　　上秒还人声鼎沸的公会突然一片寂静，连随处可闻的齿轮滴答都哑然失声。各张餐桌上，啤酒里的气泡还未完全散去，小肉排与烤菜还冒着白气。窗外的大路被空荡覆盖，不见往日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克劳克看向吧台对面，不知何时起，酒保的位置被他者代替。那人身着漆黑又破烂的长袍，身体表面裹满绷带，手套与长靴将皮肤遮掩得一丝不露。最引人注意的，是戴在他脸上的笑脸面具，那面具洁白如玉，像是石刻，又像是皮制品。一本红皮书放在二人中间，融化的黄金在书皮上烫出“圣母颂”这一书名。
　　“很好，孩子。仅仅半年你就能看破这种程度的幻象，我为你骄傲。”白面具下的声音分不清男女，像是水里吐出的气泡音，似乎在笑。
　　“不过是当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神给的福利而已。”克劳克打声哈欠，微笑着，“不说这个了，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周围的一切如镜子般破碎，转椅化作藤椅，吧台变成方桌。无数翠绿波涛般的昙花嫩芽将二人团团包围，其间，数不尽的臃肿白蚕在叶片上酣睡。白面具站起，负手侧身，眺望整片昙花园：“作为园丁，让鲜花绽放是我的职责。尤其是你，孩子，你的状况实在让我担心，毕竟你总是对自己的安全毫不在意。”
　　他俯下身，抚摸昙花的枝叶，叶瓣随风抖动，像是在园丁手心中撒娇：“更别提，你跨越大半个库卡撒来到这里，我差点失去你的踪迹。”
　　克劳克靠上藤椅，指指天空：“我记得之前说过，在到这个世界前，把我送到这来的那位女神就给我下达过指令。我需要找到三位同伴，其中一人就在这附近。若三年内不完成要求，我的性命将会被收回，现在，我只剩两年半的时间。”
　　“是了，你提过这事儿。唉，年纪大了，记忆力难免出问题。那些神，啧，你也知道的，宋——他们比流氓还不讲道理。”
　　克劳克收起微笑，双手握紧，指甲深深扎进手心，瞳孔放大，眼中晦暗不明：“我不知道

拜托过你多少次，不要用那个姓称呼我。我是克劳克，也只是克劳克。”
　　“你终有一日要揭开那道疤，正视伤痕累累的过往。”白面具坐回藤椅，“我今日时间不多，有‘客人’在四处搜寻我的踪迹。剩下的时间，我们来上课。这是我教授给你的最后一堂课。”
　　“最后？”克劳克捏住下巴，“这真是突然，明明上次见面，你什么都没提。”
　　“我刚刚检查过你的花。”白面具凝视无边无际的花田，“他们离抽出花苞已然不远。这说明，是时候让你自己成长下去。被一直伺候的花朵，根系常常不深，那样容易被其他花草挤出去。”
　　“我们还会再见么？”
　　“自然，我还想看看漫山遍野盛放的昙花。”
　　“那就不用道别了。”克劳克捏住下巴，“开始吧，我看看最后一节课会教些什么。”
　　白面具摇头：“什么都不教，这节课，我们考试。”
　　克劳克双手默默握在一起，悄悄挺直背脊。
　　白面具挥挥衣袖，少年眼前一花，一把左轮手枪出现在桌上，款式看上去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紧接着，他拿走枪，弹出转轮，往蜂巢中吹口雾气，薄雾凝结成六颗子弹装填其中。
　　“这是很简单的考试，只不过需要一点点耐心。”白面具说，“这六发子弹里只有一发是空的，你必须抵住自己的脑袋射击，让空弹射向你，每次开枪，里头的子弹都会换位并重置。实弹与空弹有明显差异，但我用幻术掩盖了他们的区别。当然，与以往的考试一样，失败会有惩罚。那些实弹的效果与现实无异，你不会死，但疼痛会逐步升级。祝你好运。”
　　克劳克倒出子弹，略微检查，发现这些子弹上的幻术相当复杂，以自己的水平，全部确认大概需要五至六个小时，慢慢检查效率实在太低，怪不得说是需要耐心。
　　白面具确信这是相当长的流程，便拿起桌上的圣母颂，准备打发时间。然而，刚翻开第一页，随着枪响与火光，鲜红与白浆从昙花幼苗的枝叶上滴下，爆开的颅骨碎片与脑组织混在一起，漂亮的黑瞳垂吊在只剩半边的眼眶里，只剩一半脑袋的尸体摇晃着趴倒在方桌上，鲜血顺着桌腿淌进泥地。
　　一声响指后，尸体消失，克劳克完好无损的靠回藤椅，大口大口地喘气，擦拭着头上的冷汗，脑浆迸裂的疼痛似乎还残留在颅骨里。
　　“凭借运气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白面具摇头叹息。
　　克劳克只是对他笑笑，开响第二枪。接着，是第三、第四……一次次震耳欲聋的枪响，一次次爆开的脑浆，红与白的浊流在未长成的花丛间爬行。
　　不知道第多少次扣动扳机，枪口迸发出火星，却没再吐出子弹。在克劳克习惯性的扣响下次扳机前，那把左轮化作云雾消散不见。少年神情恍惚，手指来回弹动。白面具伸出手，在他脑袋上一点，彻骨的冷意贯彻脑髓，少年猛然一激灵，摸摸自己的头，又微笑起来。
　　“六分钟又二十八秒，共打爆自己的脑袋六十七次，你的运气属实差过了头。”白面具鼓鼓掌，又叹口气，“为什么不慢慢来呢？这样可没达到测试的目的。”
　　“啊，”克劳克耸肩，脸色还有些苍白：“因为花五六个小时考试，多少有点浪费时间。而且目的是找出空弹不是么？反正不会死，这样效率高得多。如果我运气再好一些，甚至不用花这么久。”
　　白面具双手交握：“你总是这样乱来，希望在花苞盛放前，你能好好珍惜的性命。”
　　“说起这个，我一直有个问题。现在我算毕业的话，能问下么？”
　　“什么？”
　　克劳克看向花圃：“你总是提到的这些花苞到底是什么？”
　　“一种资质。”白面具坐直身体，挥手清理掉桌面上所有污秽，将《圣母颂》紧紧抱在怀里，“救世的资质。”
　　救世。克劳克想到圣母教。那是库卡撒的国教，他们侍奉已陨落的半神圣母伊莎贝拉。因为伊莎贝拉在多年前的一次浩劫中拯救了即将崩溃的库卡撒，而她本身也因此耗尽神力而消亡。圣母教是这个世界少数信仰半神，而不是真神的宗教，其理念便是救世。虽然他也不知道如今这和平的世界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他又看向白面具怀中的红皮书，很久之前他就调查过，圣母教没有任何一本叫做《圣母颂》的宗教典籍。每当他问起白面具的身世和与圣母教的联系时，白面具只是轻声笑笑，转而岔开话题。
　　“你的意思不会是，我有圣母的资质？”克劳克打住联想，抖抖肩，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本是一句玩笑话，出乎意料的是，白面具却点了点头。
　　克劳克差点被口水呛到，咳嗽两声，眯眼，眼缝中微微闪光：“你说，我以亵渎的名义向教会举报你，能拿多少赏金？”
　　“除非你能把我送到教宗圣座前，不然没什么用。”他这么回答。
　　头顶有钟声回荡，似乎来自天空之上，来自那星辰之外。白面具匆忙地站起身，整理好长袍，微微欠身：“哎呀，我该走了，有客人找上了我。但我们不久后还会再见面，宋……啊，不，森德先生。”
　　他打声响指。霎时，天空扭曲，大地震颤，桌椅倒塌，尚未成熟的昙花幼苗与白蚕们如浮沫般一同破裂。克劳克感觉自己在下坠，万物在眼前不断裂解。
　　耳边响起酒保的呼唤，克劳克抬起一只眼皮，看向胳膊边的草莓牛奶，伸个懒腰，问酒保：“我睡了多久？”
　　“已经快半小时了。”酒保回答。
　　克劳克点头，把放了一段时间的饮品喝个干净，揉揉发酸的后颈问：“抱歉，最近有点累。帮我介绍份工作吧，当然，报酬尽量高些。”
　　“E级选择不多，无非是哪家夫人丢了宠物，或者哪里猎场的普通野兽有点多……咦。”酒保仔细读过冒险证明上的资料，瞳孔微张，“幻术师，可真少见。我想想……赶巧，这里有份适合你的委托。”
　　酒保拿出厚厚一本文件夹，从后往前数，选出一张等级“D”的委托，拍在桌面上。
　　克劳克斜眼看去。
　　“招募狩猎夫鲁夫鲁的诱饵。年龄、等阶、性别不限。干扰能力强的职业者优先。
　　报酬：2300金 委托人：铁皮·黑 通讯水晶：xxxx 随委托附带汇合地图 ”
　　“夫鲁夫鲁是什么？”克劳克不记得魔物图鉴里有这样的家伙。
　　“卡亚多斯矿区的传奇魔物之一，其实就是只三百多岁的龙蚯蚓，据说挖土时会发出‘夫鲁夫鲁’声。以前脾气很好，但最近突然闹腾起来。”
　　克劳克蹙眉，敲敲柜台：“传奇的话，2300金就想找帮手简直异想天开。哪怕是诱饵，任务难度应该也都在B以上。”
　　“夫鲁夫鲁是传奇魔物中最好对付的一类，甚至可以说是倒数。被称为传奇只是因为它的活动会造成矿区塌方，做它的诱饵并不困难。”酒保抬起玻璃杯，检查残余污垢后，继续说，“但报酬确实不多，所需职业也不好找，挂了三月，一直没人接。”
　　克劳克眨眼，他对战斗并不擅长，觉得还是采摘草药与驱逐野兽的工作适合自己，正想婉拒。却无意间看见委托上附带的地图，目光一顿，露出微笑，收下委托单：“我试试看。”
　　少年扔下一金，酒保挑挑眉：“不需要这么多。”
　　“就当小费吧。”克劳克站起身，招招手，嘴里哼唱不合时节的春日歌谣，走出大门。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少年低头，掏出一张羊皮地图来。这张地图展开时，金、绿、粉、紫四种颜色的火焰在其上跃动，这是那个女神给他下达任务时，赠与的定位卷轴。其中的金火，与任务单上的目的地重合。
　　他想起半年前，虚空之中，穿着黑西装的女神站在白板边，指着墙上的照片向他宣告：“作为获得新生的代价。你需要完成一项任务：获取这三人的信任，并将他们聚集在你身边。时限是三年。当然，你渴求的那位也在此列……”
　　克劳克将地图与委托单捏在掌心，叫来一辆马车，把委托书附带的地图递上，然后上车，入座。
　　他望向窗外，明明是正午，却看不见太阳，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清冷的灯光眨眼似地闪灭。有家花店此时才开张，或许是空气与阳光不大好的缘故，商品全都摆放在橱窗里，店员拿起喷枪，朝展柜展柜上的玫瑰花喷口水汽，花瓣便在暖黄的灯火下娇艳欲滴。
　　啊，会是什么样呢？那个所谓的命中注定……
　　一只黑鸦停在协会楼顶，歪着脖子，目送载着克劳克的马车驶向远方。等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它“嘎嘎”叫两声，张开翅膀。
　　一道细如发丝的光矢自地平线尽头刺来，贯穿黑鸦的脑袋。它浑身僵硬，向地面坠去，却半途化作黑雾消弭。
　　……
　　库卡撒中部，圣都伊莎内，中年男人收回按在弓弦上的手指，眼皮直跳，回身对着幕帘后的圣座单膝下跪。

　　　秋风吹过落叶，黑鸦伫立枝头，山石染上白霜，夕阳烧红云霞。
卡亚多斯的夫鲁夫鲁矿区的矿工们升起篝火，拿出新鲜野味和野菜，掏出纸牌，搬来酒桶，围在一块，聊起女人、钱或游戏。玩乐到兴头上，还有人扮演起吟游诗人，用老旧的里拉琴弹出蹩脚的噪音，引起一片嘘声与笑骂。
忽然，其中一人碰碰同伴的胳膊，向远处努嘴。矿工们朝那方向望去，多伦从地平线下走来，高大的身躯几乎遮住夕阳，满头金发与龙角一同在余晖下闪光，金鳞从脖颈处漫进衣领，细长的尾巴在身后轻扫。
矿工们安静下来，朝两旁靠去，给这大个子让出路。多伦向工友们微笑点头，但没有得到回应，所有人都把脖子扭向一边。
龙人看见篝火旁的食物与酒水，掏出口袋里的野果，放下一些，向众人说句“再见”。
直至他远去，矿工们都没任何回应，对此，多伦已经很习惯了。
穿过几条铁轨，路过几潭蓄水池，跨过几道栅栏，就到达矿区边沿的哨站。哨站由木头和石块搭成，约有十米高，用于支撑的木头框架因蚁酸而有些坑洼，砖块上铺满青苔。
龙人顺绳梯爬上去，与顶端哨塔上的精灵打声招呼。精灵对他点头，马上又收回眼光，贴回望远镜上。
矮人铁皮·黑正为今日的矿坑日志发愁，老板从不翻开这些记录，却要求他每日写三千字，这对他实在是种折磨。
可能是太过投入，他甚至没听到多伦沉重的脚步声，倒是守在矮人身边的兔头兽人注意到来者，发出“嗯。”的一声。
多伦与他问好，将浆果塞进兽人手中，剩下的一份放在哨塔下方，一份放在矮人身侧。
“先生，仓库已经打扫完了，我还把工具都洗过一遍。”多伦小声，又轻快地说。
但铁皮没有抬头，回答他的只有笔尖的沙沙声。
多伦眼色暗下，在旁边默默等待片刻，忍不住咬咬下唇，补充道：“我今天既没有砸碎矿镐，也没弄塌矿道。”
兔头兽人轻踢铁皮的背，这才让他注意到多伦，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活干完了？稍等。”
龙人眼中刚亮起的光又淡下去。
十分钟后，矮人画下句号，擦擦并不存在的汗，发现多伦还留在原地，用一种渴求的眼神盯着他。
他心说不好，把这事忘了。赶忙对多伦重复那句说过不知多少回的话：“你干得很好！真的很好，谢谢你，帮大忙啦！”
多伦松口气，眼底微微闪亮，耳垂泛红，挠挠头，缩起的背又直起来。
铁皮仰头，松口气，多伦的性子麻烦又好懂，至少比起另一个家伙，要好上很多……这么想着，矮人仰头，高声问放哨的精灵：“桑迪亚哥，‘小飞魔’们怎么样了？”
桑迪亚哥看向他，没回话的意思。他叹口气，让多伦转述，才总算让精灵开口：“差不多聚集了一百来只，从刚刚开始就有点躁动。”
“怎么可能！”铁皮咂咂嘴，皱起眉，“该死的！怎么可能这么快！魔物们最近都怎么了？现在准备远程手段可来不及！”
接着，他拍拍兔头人满是筋肉的大腿，“青草，去敲钟，把大伙都叫出来，今晚可能会有袭击。”
又吩咐多伦：“你去把仓库里的武器箱背出来。”
多伦和青草点头，双双从哨站上跳下，在地表的岩层下留下裂纹，互相对视一眼，各奔东西。
不久，钟声响起，整座夫鲁夫鲁山开始骚动。矿工们怨声载道，互相推搡着走到哨站前的空地上。有的嘴角沾着面包屑，有的穿着拖鞋，有的衣衫不整，有的在打呵欠。
“出什么事了？”
“天晓得！看来那矮人又要发官威了。”
“自从他来以后，咱们矿就没有一天消停！”
铁皮俯视地面，拿起魔导扩音器，清清嗓音，大喊：“我想大伙都知道，两天前，一群小飞魔迁徙到了对面山头。现在，他们又骚动起来，可能会找我们麻烦!”
小飞魔是种常见的低级魔物，外形是干瘦、长鼻且有蝙蝠翅膀的人形生物，夜行，喜欢抢夺被加工过的物品回去筑巢。肉食，尤其偏爱灵长类动物的肉，无论是人类、矮人、兽人还是精灵，都在它们的食谱内。单只小飞魔不难对付，但一群简直就是灾难，加上最近正值他们的求偶期，进攻性不可同日而语。
人类矿工们喧闹起来，掀起的声浪几乎要将铁皮掀翻。
“他说什么？真的？”
“之前我好像在天上见过，还以为看错了。”
“什么！那我们得赶紧把东西都塞进矿洞里去！”
“不！我们得逃回城里！”
“冒险者公会呢？快点雇人来帮忙啊！”
“委托审核期至少得两天！等增援过来，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矿工们是对的，两天前桑迪亚哥发现小飞魔踪迹时，铁皮就已经让多伦向冒险者公会提交委托书。但到现在，那委托还没过审查。他本来也没在意，毕竟小飞魔聚集的时间不长，但这次袭击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安静!安静!”铁皮大声吼叫，“我知道大家都很慌张

，但越是慌张，我们越应该团结，能用远程魔法的人上哨站来。其他人握紧铁镐，要是魔物被击坠，就赶紧上去收尾！”
没有人按铁皮的命令行动，甚至有人想溜走。铁皮朝敲钟回来的青草使了个眼色，青草轻点兔头，靠在空地入口处，毛茸茸又夸张的肌肉让准备离开的矿工们咽口唾沫，默默退回人群中。
“骗子！”空地中响起不和谐音，“谁都知道小飞魔从聚集到袭击至少要半个月的准备期。是不是你早就发现，但隐瞒了消息？”
“他想我们死！”又有人在矿工群中呼喊。“我们是雇工，跟你这奴隶不同！没必要和矿坑绑死！”
不知是谁大声附和：“老板肯定是糊涂了才会让矮人当工头！一会真打起来，他肯定把我们当炮灰！”
人群再度沸腾，或恐慌、或疑惑、或激动的议论声不断交错。有人怒视哨塔上的铁皮，有人准备好咒文，有人悄悄握紧手中的铁镐。只差一位首领振臂高呼，他们就会冲上哨塔，把那虚伪又傲慢的矮人拉下来。
多伦背回武器箱，听见下方饱含恶意的发言，有些不知所措。他向铁皮投出求助与关切的目光，脸色微微发白。
铁皮拍拍他的背，指指一旁的山壁道：“别慌，深呼吸，到你出手的时候了，让大伙安静安静。”
多伦强压下不安，吐出几句龙语，那属于灵长类的两只手便开始卸去伪装。龙鳞从胳膊一路覆盖到双手，手指膨胀，指甲伸长，最终变回两只龙爪。他深呼吸，猛的拍向山壁。霎时间，地动山摇，裂纹如蛛网般从中心蔓延至整面山墙。
人群中声音一顿，瞬间鸦雀无声。
“呼，总算能与你们好好说话。”铁皮将扩音器音量调到最高，沉下语气“我知道你们很害怕，你们当然有权利离开，但在离开前，请到我这里报上工号和姓名，好让我把名单交给老板。现在，要走的工友请上前。”
人们面面相觑，无一人站出来。
铁皮半垂眼睑，果然，这群家伙压根放不下夫鲁夫鲁矿区的良好待遇，他们只是想趁此闹事，把自己这个异族拉下台。
接着，矮人揉揉胡子，蹲下检查武器，摇头。这些装备是早年间用来防山贼的，如今已锈迹斑斑，只有极少数还可用。凭这点东西根本无法清理多达百来只的小飞魔。
魔法可能有用，但他、多伦与青草并不擅长此道，桑迪亚哥的植物魔法也不适合远程打击，至于矿工们，更是指望不得，他们那些贫弱的躯体与魔法造诣派不上多大作用。
铁皮望向地平线，见太阳即将落下，便赶紧让人们把矿石与贵重物藏进地窖或矿坑里，吩咐厨师煮锅肉粥和开水，为夜晚可能的袭击做准备。
之后会是场持久战，小飞魔是夜行魔物，他们白天就会归巢。
矮人把手放在胸口，看向多伦、青草与桑迪亚哥，握紧拳头。想起与老板定下的约定条例：在夫鲁夫鲁倒下前，矿上的设施必须完善，矿工必须安全。
他……不，他们必须完成这项约定，因为这项契约的报酬，是他们四人的卖身契。
矮人的灵魂仿佛脱离肉体，飘回他那冒着烟的锻造炉，飘回他最温暖的小屋，飘回他心爱的妻子与儿子身边。
铁皮想抽烟，才想起来，为了打造对付夫鲁夫鲁的武器，他已经很久没进城买过东西。
时间点滴流逝，夜色降临，秋日的凉意使地面染上层薄霜，热腾腾的肉粥被分装好，送到所有人手上，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手边就是武器或矿稿。飞蛾扑腾翅膀声音让青草有些心烦，正想去抓。多伦按下青草的兔爪，向飞蛾吹口气，让它飞向远方。
夜色渐深，不知谁打了声哈欠。这开了个坏头，矿工们不再绷紧神经，有人干脆就地入睡，有人甚至拿出棋牌与酒杯。
铁皮及时发现并制止了这些行为，若是平常，他肯定会把这些家伙***血淋头，若有必要，还得揍一顿。可现在，正如腐朽的独木撑不起多少重量，他也承受不起内讧的代价。
篝火里的木柴几乎完全换新，工人们纷纷抱怨为什么还不能回去睡觉，并质疑起铁皮与桑迪亚哥的判断来。铁皮看看月亮，知道不能熬下去了，否则在小飞魔袭击前，他们间的矛盾会先爆发，既然这么晚也没动静，今晚说不定不会有袭击。于是他拿起扩音器，准备让大伙先回房歇息。
就在这时，桑迪亚哥吹响号角。
铁皮猛地一哆嗦，在哨站上挥舞手臂：“都站起来！打起精神！那群畜生要过来了！”
矿工们化作一群无头苍蝇，在慌乱中原地乱转。铁皮没有时间安抚人群，他望向月镰，像是蝙蝠的怪物群出现在那儿，如同白瓷中的污点。它们双目红赤，口角留涎，抱着求偶与饱餐一顿的期望飞向这边。
矮人从武器箱里取出一杆长枪。那武器至少有三个他那么长，却在矮人手中如羊崽般温顺。他憋住呼吸，向前跨步，长枪在空气的爆鸣中飞出，将三只魔物串成一线。
这是战斗开始的信号，无数土石、冰锥、火球等魔法在空中上炸出一场盛大的花火秀。它们有的命中了，更多的是在半途坠落。
小飞魔们或捂住脑袋，或调整

姿态，向下俯冲得愈发快速。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小飞魔担任起先锋，将锐利的爪子探向矮人，眼看它的利爪即将破开矮人脑袋，一只长满金鳞的龙脚将它踢飞出去。
多伦看向墙上的肉泥，确定已经死透，转头掐断另外两只魔物的脖颈。
精灵取出闲暇时制作的弓，每支箭矢都能射下一只小飞魔。青草在矿工间中穿梭，每次起跳，都能揪下低空飞行地魔物。
这场缠斗持续了半小时。小飞魔损失惨重，而矿工们在青草与桑迪亚哥的掩护下一个不缺。魔物们总算意识到敌人的棘手，发出尖锐的嚎叫，停止攻势，朝天空飞去。
“他们走了吗？”有矿工咽口唾沫，问。
“别那么天真，接下来才是正戏。”旁边的铁皮回答。又拿起扩音器，却发现里头没了魔能，只好把它丢一边，扯开嗓门嘶吼道：“攻击模式改变！酸水要来了！别待在空地！找掩体！”
恶臭的黄绿色液体倾泻而下，腐蚀地表的所有。矿工们连滚带爬地逃到石头或建筑底下，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好运气，一名年轻矿工惊慌下摔了跤，酸液正要淋在他头上，他尖叫着挡住自己的脸，一股骚臭在身下蔓延。
多伦扑上前，抱住他滚到一边。后背先是一痒，然后是阵阵剧烈灼痛。酸液侵蚀鳞片，随着升起的白烟不断发出滋滋声，暴露出血和肉来。
多伦把人放下，确认没有因抱得太紧而压碎对方骨头，露出微笑。而那位被救的幸运儿则两眼一翻，陷入昏迷，旁人都认为这是惊吓过度。但实际上，他是因刚刚的拥抱而一时没喘上气。
越来越多的酸液洒下，偶尔还会有小飞魔飞到地表，偷袭阴影中的人。开始有人负伤，出现死者也只是时间问题。
有人祈祷，有人痛哭，有人干脆丢下矿稿，再也不想拿起来。
铁皮摸摸空荡荡的武器箱，看向桑迪亚哥。精灵取下他的箭袋，把空无一物的内侧展示给他。矮人扭头，看向组建出来的简陋施法队伍，矿工们已经尽全力让魔法飞得更高，但依旧根本碰不到高飞的魔物。局面正往最糟的方向发展。
多伦等四名异族当然能轻松幸存，但一定会有矿工伤亡。那样的话，与老板签下的协议将就此泡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多年来唯一一次自由的曙光从指尖溜走。
难道就到这里了？铁皮靠着石墙坐下。要是三天前老板同意他的经费申请，要是矿场按标准对武器进行维护，要是冒险者工会的审查再快一些……他伸手抵住眉心。
一缕灰白遮住他的眼，铁皮皱眉，心说怎么会有人心这么大，什么时候了还抽烟？可很快，他发现这不是烟，而是雾。更古怪了，他在矿区呆了六年，从未起见过晚上起雾。
或许是被突然出现的雾气吓到，又或许是失去目标，小飞魔们不再喷吐酸液。周围的“滋滋声”慢慢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脚步声。
铁皮朝雾深处看去，一名俊美的异国少年慢慢走入众人的视线，他面带微笑，掏出盖有冒险家公会印章的委托书，问：“铁皮·黑先生是否在此处？”
铁皮略带警惕地站起身：“我是。”
“您好，叨扰了。”少年微微弯腰行礼，“我是幻术师克劳克·森德，为诱饵任务而来。不过在讨论具体事项之前，您似乎遇上了其他麻烦。
铁皮拿起矿镐，装作随意地模样垂在身侧，接过委托书，确定公会印章没有造假，点头，至少能确定不是敌人。
很快，他又皱眉，思考起怎么利用这位出人意料的增援。仅从委托来说，没有比幻术师更适合当诱饵的存在了，但并不适用于当下的麻烦。
不过作为前冒险者，矮人深知每个职业的特性。他看看漫天迷雾，很快想出了合适的主意，于是抚摸胸前的大胡子，询问道：“正如您所见，我们遇到了不小的困难。虽说向刚见面的的人求助有些冒犯，但您是否能帮帮忙？当然，不会是无偿的。”
“放心，先生。我不会对求助者置之不理，但是……”克劳克张开双臂，右手从虚空中捏出一支黑羽毛笔，左手中则托起一本白皮书。紫色咒文连成一线，在他身周游弋，时而散去，时而聚团，时而围成一圈。
“临时委托的价格，是双倍。”
多伦半个身体藏在阴影下，略带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少年歪过头，看向他。明明是很温和的目光，却不知为何让他寒毛立起，如被某种大型魔物盯上。
龙人赶忙缩回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雾气似乎翻涌了一瞬。
克劳克收回目光，想起半年前，那无尽虚空中，女神颁布寻人任务时所展现出来的三幅画像。其中，就有那样一张脸。
少年半垂眼睑，遮住眉眼中的深沉，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找到你了。

emm，有一段被删了，已申诉，等结果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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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气长久不散，小飞魔群慢慢失去耐心，几乎无穷无尽的酸液再度降临。失去视野，酸液喷洒变得完全随机，零零散散覆盖了整片雾气下的土地。
终于，雾散去。地面上，人们或趴下，或靠墙，或瘫倒。有的已经昏死，有的只能小声哀嚎。伤口因腐蚀而暴露出白骨，鲜血四下流淌。
小飞魔群睁大红眼，兴奋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庆祝此次狩猎的成功。
然而，这种友好的氛围般并未持续太久，下一秒，魔物们突然开始互相攻击，或用爪子切下同伴的四肢，或用翅膀干扰同族的飞行，或用牙齿撕咬同类的躯体。
搏杀与嚎叫随着坠落的尸身愈演愈烈，鲜血如细雨般落下。
这便是小飞魔，团结又残忍。在面对敌人与猎物时，它们比蚁群还要和谐，但若失去敌害，繁衍的本能将促使它们与所有同性敌对。
一只健壮的小飞魔最先降落在哨站上方，它是繁殖斗争中的第一位胜者，同类腥臭的血浆从它身上滴下，如果没有意外，它能够好好饱餐一顿，并把成色最好的脑髓带给心仪雌性，以换取繁衍的权利。
它找到一具强壮的尸体，正想砸开脑壳，吮吸其中最甜美的汁液，却忽然愣住了。哪怕智力不高，哪怕繁衍与进食的欲望充斥大脑，哪怕胃无时无刻在尖叫，它也依旧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
这具尸体的脸上光滑一片，没有五官。
尸体与血河化作轻烟散去，提着铁镐的矿工们大吼大叫地从阴影中冲出。小飞魔们才意识到中了圈套，拼命拍动翅膀想要逃离，可他们离地面实在太近，翅膀也多数因同族相残而受伤。
矿镐挥下，鲜血与碎肉飞散。有的跌跌撞撞离开地表，却被等候多时施法者轰下，最后在恐慌与愤怒的矿稿下化作一摊肉泥。
所剩不多的魔物们冲出包围圈，回头朝地上的人们发出嚎叫，振翅飞向远方。
不远处的山石上，克劳克坐倒在地，笔与书被随意扔到一旁，双手撑住上身，脸色苍白，大口喘气。
这么大范围的幻术对评级只有E的幻术师来说，还是太勉强。但凡小飞魔智商再高一点，他这粗糙的法术都不会起效。
克劳克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倒出十几颗淡蓝色糖果，一把全塞进嘴里，脸上的苍白才好上些。
起初，他对这种把魔力药做成糖果的行为嗤之以鼻。直到后来，他尝到了没有经过处理的魔力药，便觉得发明魔力糖的人实在是伟大至极。
“森德先生？”多伦捧杯热水，从身后小心翼翼地走来，不知为何，每次他一靠近这位漂亮外国人，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您需要喝点水吗？”
少年打量着多伦，龙人的种族优越性在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肌肉撑满工作服，线条轮廓在汗水下清晰可见。身高两米有余，体型也比人类大上一圈。但这并不显得臃肿或过于壮硕，因那身形比例十分完美。
他的目光又移到龙人脸上，虽说矿坑的工作让龙人的皮肤有些粗糙，但这确实是张好脸。与自己换头长发与打扮，就会被认成女孩的面容不同，多伦的五官较为硬朗，放在上辈子绝对会让不少女性为之疯狂。
多伦浑身一僵，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再次笼罩住他，他不安地后退半步。
“十分感谢。”克劳克微笑着接过热水。然后，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一路传到骨髓，他咬咬牙，下意识放开手……
热水打湿下身，二人一同沉默。
多伦眼底暗淡，低下脑袋。他又搞砸了，应该让别人确认下水温再拿过来。
克劳克眯眼，拍拍被沾湿的下摆，微笑着岔开话题：“请问还有什么事？”
龙人看见少年烫得发抖的双腿，脸涨得通红。
克劳克仰头，看向多伦忐忑不安的脸，从口袋里掏出魔力糖果，取出一颗，塞进他唇间。
“别在意。”
甜丝丝的味道混着一股清凉在口腔弥漫，又化作一股暖流奔向四肢百骸。
“唔。”嘴里残留的清爽让多伦一激灵，才想起铁皮叫他干的正事。“那个，森德先生，铁皮先生让您休息好后，到哨站去找他。”
克劳克点头：“不用，我现在就去。”
他让多伦带路，自己远远跟在后头，偷偷捏捏指尖，嘴唇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那里。少年眯起眼，朝手上吹口冷气，摇摇头。果然，他还是不擅长和人接触，不过是那么微小的触碰就让指尖滚烫几乎要燃起。
幸亏多伦是个好脾气，刚刚的动作相当失礼，几乎能算骚扰。唉，果然自己不擅长拉近距离，以后得少用这种自来熟的方式，更不能太亲密……
不知不觉间，二人到达目的地。哨塔对一位疏于体能训练的幻术师来说有些太高了。多伦先到顶端，弯腰握住克劳克的手腕，把他拉上去。
少年头有些昏，靠着栅栏，好不容易站定，就感觉到一股视线。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精灵正用种令人不安的眼神看向他，他抖抖肩，正想后退，就发现多伦向前一步，把他挡在后面。
精灵看向多伦的脸，高大龙人像是做错了的孩子般低下头，但没有让路的意思，于是精灵只好收回目光。
　　

龙人回头解释：“桑迪亚哥先生是好人，但他对长得好看的人极其感兴趣……”
多伦看着克劳克，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铁皮正指挥工人们清扫现场、照顾伤员。那些被剁成肉泥的魔物只能当肥料贱卖，还算完整的可以送去拆解，卖给炼金术师后能小赚一笔。这些收入有一小部分会被他吞进自己的腰包，用作狩猎夫鲁夫鲁的资金。他还打算回头让老板召集些人，把对山的小飞魔巢烧了，免得逃走的家伙卷土重来。
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矮人回头，几秒内就把面前这位外国年轻人打量个遍：“很明显，大范围施法对您有些勉强。瞧您，累到……裤子都湿透了。”
黑发幻术师抽抽嘴角，多伦蹲在角落里自闭。
“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铁皮哈哈笑道，伸出短小的手掌，“铁皮·黑，这座矿的工头，也是狩猎夫鲁夫鲁任务的发起人，你好。”
克劳克低头看着这位像毛球成精一样的矮人，半蹲下，与他握手：“很高兴认识您，但在那件委托前，我希望先把临时委托的价钱结清。”
铁皮看向青草，高大健硕的兔兽人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里头响起沙沙声。
“E级狩猎委托的市场价是300到500金，然后按规则，我得付双倍。这里面有六百金，您可以清点下。抱歉，我们本应该付更多，但我们得给狩猎夫鲁夫鲁留下经费。”
克劳克没有讨价还价，甚至没有点数，就把钱全倒进魔法钱包里。
等少年整理完毕，矮人点点头：“我们来聊聊接下来的委托吧，不过得换个地方，到我办公室去。”
少年望着长长的木梯……刚上来，又要爬回去？认真的？
铁皮看出了他的心思，对蹲在角落里的多伦吹声口哨。多伦深呼吸，站起来，阴影像是小山般笼罩克劳克，说声：“失礼。”便将他横抱而起。
一阵失重感传来，克劳克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到达地面。
龙人感觉不到手中重量，太轻了，与羽毛没什么区别。这两年来，他不止一次这么做过，但仿佛稍用力，就能捏碎的人还是头次见。
多伦看向怀中人的脸，生怕用力过猛或是鳞片过硬，让人难受。幸好，森德先生看上去并无不适，只不过，当自己看向他的脸时，怀中人却别过头去。
果然是被讨厌了，就不应该去送水……多伦心里有些空，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克劳克红透的耳根。
另一边，铁皮被青草像夹行李箱一样夹在腋下，从哨塔上坠落。只有桑迪亚哥是爬梯下来，但他敏捷的动作也没花费多长时间。
铁皮带克劳克回到自己的营帐，坐到办公椅上。桑迪亚哥替他点燃蜡烛，多伦帮克劳克拿来座椅，青草守在门帘边。
铁皮给自己和克劳克倒杯热水：“秋天的晚上，没有什么比热茶更让人惬意，只可惜我茶叶用光了。唔，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热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喝得习惯。”
“没事。”克劳克小心碰碰杯沿，确认水温没有问题，才捧起水杯。“我老家和这边不一样，更习惯热水。”
“那就好。”铁皮喝口水，让多伦从一旁拿出矿坑地图，展开，各种隧道在地底交错，比毛线团还要复杂。
“你对夫鲁夫鲁了解多少？”他问。
克劳克摇头：“我今天刚到卡亚多斯。”
“好吧。夫鲁夫鲁是在一百多年前就被确认存在的传奇魔物，初步判断是只活了三百多岁、不知因什么而变异的龙蚯蚓。以往栖息在矿山最深处，与我们相安无事，但最近却极其活跃……实际上，不只是它，最近整个库卡撒的魔物都有点暴躁，鬼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们在矿道里遭遇过夫鲁夫鲁几次，作为传奇魔物，它算不上强，赏金也是最低的一档。但它每次出现都会让隧道坍塌，而且皮糙肉厚，自愈力极强，凭我们几个，真拿他没办法。”
铁皮用红墨水钢笔在地图的某个角落画上一个圈：“你的任务并不困难，这处矿是由一群不稳定的魔水晶构成。你要做的，就是将它引入这里。我们在里头准备好了炸药，爆炸会引发魔水晶共振，造成巨大的魔力震荡。哪怕是传奇魔物也不可能抗住这个量级的冲击。”
克劳克点头，又问：“为什么要雇人，矿工们应该都能帮忙才是，只是做诱饵的话，凭数量也能吸引魔物的注意力。”
铁皮许久没有说话，他闭眼，喝光热水，咳嗽两声，才缓缓回答：“他们可不会听我的，我能压着他们纯靠老板的任命。狩猎鲁夫鲁也不是为了矿区，而是为了我们与老板的约定……”
帐篷外忽然变得吵闹，矮人皱眉，按时间，工人们都应该去睡觉，或是在举办那种无聊的聚会，这样吵闹实在少见。他摸摸胡须，吩咐：“多伦，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多伦掀开门帘往外望去，扭头，目露惊慌，低声说：“老板来了！”
桑迪亚哥眉心收紧，青草烦躁的甩甩兔耳朵，铁皮上身后仰，差点从座椅上摔下来。
屋外的冷风“呼呼”吹入帐内，一名绅士弯腰钻进来，他带着黑色高礼帽，一头棕发被发蜡梳向后

头，眼睛上卡枚单片眼镜，两撇胡须十分显眼，但却不显老态。身上穿着燕尾服，好似要去参加什么舞会。一枚纯金胸针在胸前熠熠生辉，他整理下领带，露出十枚颜色各不相同的宝石戒指来，又用手杖轻敲地面，“咚咚”声落在点缀着银色花纹的皮鞋旁边。
绅士的目光从四位“异类”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克劳克脸上，眼眸微亮。
“啊，真少见，居然有客人光临。”他笑起来，看向铁皮，“这是你请来的帮手吗？三个月前，我就听说你在公会发布过委托。”
“我们的约定里可没写不允许找外援。”铁皮回答。
克劳克正想起身行礼，绅士却让他坐下：“不用太客气，我在城里已经受够了繁文缛节，在我的地盘都可以轻松些。对了……”
他从怀里掏出枚蓝宝石，扔到克劳克长袍上：“我第一次见到黑发黑瞳的外国人，这个就当做见面礼与谢礼，感谢您保护了我的矿坑。”
其实我已经收过委托费。克劳克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看见宝石，就把话咽回去，默默把蓝宝石收起来。
“你为什么过来？”矮人呼吸不大规律，克劳克望向他，没想到这位工头会有如此急躁的一面。
“我听说矿区被小飞魔袭击了，毕竟是我的产业，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吗？”老板语气十分柔和，“我很高兴工人与我的财产都没有任何损失。”
“呵！你居然关心矿区？要不是你忽视我两天前的经费请求，我们今日也不会陷入苦战！要不是森德先生赶到，今天晚上绝对会见血。”
“嗯！”青草点头。桑迪亚哥咧咧嘴，双手抱怀。就连多伦都忍不住闭上眼，头偏向一边。
被称作老板的青年掏出烟斗，点燃，升腾的烟雾让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两天前，我一整天都在陪城主聊天。而且，我很忙，手下除了矿坑，还有两座工厂，不可能关心到方方面面。但你要相信我对下属的关怀。这不，我刚看到你的报告就带着补给赶来了，没成想灾难已经结束。真奇怪不是么？按理说，小飞魔从聚集到袭击大概要半个月才对。”
接着，他后退一步，笑着抬起礼帽：“看到矿坑没事我就放心啦，再见各位。祝你们狩猎愉快，我手上的卖身契已经等不及要被撕碎了。”
门帘被掀开，老板向门外的工人们点头示意。工人们赶忙让开路，弯下腰，虔诚地跟在后面，一路把他送出矿区。又踮起脚，目送马车远去，直至完全看不见。
“我真是受够了那家伙。”铁皮给自己倒杯热水，慢慢喝上一口，问克劳克，“你觉得老板怎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克劳克蹙眉，稍作思考，回答：“不好说，但从目前来看，我不大喜欢他。”
“哦？”
“他说受够繁文缛节，却穿着贵族在正式场合才会穿的礼服上门，这不合理。而且作为名流，他既没自报家门，又对我的名称毫无兴趣，说明他其实从未把我放在眼里。更别说他给我谢礼的方式是丢过来，这可不是感谢的态度。”
“不过我只跟他接触了一次，也许他只是觉得自我介绍很麻烦？或是单纯喜欢把礼服当便服穿？嗯，至少那颗丢下的宝石足够说明他的傲慢。”
铁皮把木杯敲在桌上，已经微凉的水撒了一地：“我很高兴你没被他的表面慷慨收买，不然我可能不会雇你。他叫佐斯·麦乐迪，要不是我偶然听见他和别人聊天，我都不会知道他的真名！哼！连多伦都知道他不是好人。”
多伦微微挺起胸膛，克劳克眨眨眼，很想说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话说，刚刚他提到了卖身契？”少年想起刚刚佐斯说的话，瞟眼多伦，皱眉。
“没错，我们是被买来的。唉，也算是我们太大意。幸亏近几十年奴隶贸易打击的很严，不然我们签的可不是卖身契这么简单。”铁皮叹口气。
这下麻烦了。克劳克必须带走多伦，但多伦在有卖身契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跟他走。这个世界的契约可不单单是张纸，而是类似诅咒性质的魔法，构成极其复杂。
“先把那些放一边，我们来聊聊任务。”说是这么说，但克劳克其实还是再试探，“夫鲁夫鲁再弱也是传奇，我想，你们应该不是单纯为矿场而想狩猎它吧，从之前小飞魔的战斗中可以看出来，你们不弱，但算不上强。”
.“我们跟老板做了交易，只要我们能击杀夫鲁夫鲁，他就会毁掉我们的卖身契。”桑迪亚哥补充。
“正是如此，虽说我觉得他压根不可信，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至少从城里产业的表面数据来看，佐斯在商人中还算有诚信。”铁皮冷哼一声，青草点头附和，多伦沉默不语，不发表自己的见解。
克劳克挠挠头，本来，如果他搞不定夫鲁夫鲁，可以赔偿违约金离去，只用想办法带走多伦就行。但现在，为了完成诸神的任务，他必须完成这项委托才行。如果最后失败……那也只好放弃，反正他本来就该死去，哪怕被收回生命，也没有抱怨的道理。
少年和异族们聊到深夜，讨论着计划的各种细节。
屋外风似乎大了，像有人在哭。混杂着营帐内报时钟的钟鸣，尖

锐而急促。
时间不早了，铁皮准备把剩下的事留到明天再说，对少年点头：“今夜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得到地下去。”
“等等！”一直沉默的多伦叫住铁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的声音慢慢弱下去：“森德先生还没有住的地方……”
“啊，我……我忘啦。”铁皮支支吾吾道。
“嗯！”青草用力点头。
克劳克拿起放凉的水，喝了一大口。
桑迪亚哥一言不发，看向克劳克，眼中露出玩味来，向前一步。
“我那里还有位置。”他说。
“唔，我记得多伦的房间里还有空位。”铁皮无视精灵的话，看向龙人。
龙人浑身僵硬，满眼不可置信。克劳克手一抖，水又溅湿衣巾。

为什么能做到文笔还不错但是剧情没味道呢。。。 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