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渐渐落下，徒留着昏黄的光晕将大地西方最后一寸土地渲染出红黄交织的色彩。捧着一盆黄菊从内廷西路走过，正欲回宫将黄菊摆上时、却瞧见雨花阁的房檐屋脊。静静地抱着那盆菊花，目光直直地望向雨花阁内，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将我与佛堂相隔开来。

无论是京城还是皇宫，礼佛者诸多、但乐善好施之人却少之又少。我原以为是人皆伪善，可此刻当我驻足於此时、却隐隐察觉佛堂似有一股极为隐秘的力量，让我在这片刻里沉浸於无声且安详的世界里。从那扇门里传来阵阵佛香，鼻翼翕动间更觉安逸。

我就如此这般站在这里，挪不开脚步。

【我向来不信神佛，此刻却跪立于蒲团之上，曜日从正午当空走到如血黄昏，渐沉的暮色与残阳展开一场激烈碰撞，雨花阁宛如一处洞天福地，收纳着自万象大千里逃出的须弥芥子。秋风落拓的时节，窗外枝叶婆娑作响，窗内佛堂阒静无声，那扇阖紧的木窗好似天堑，隔开红尘俗世，也隔开俗世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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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佛门之地贪求一丝清净，袅袅线香的青烟却如缕缕丝，勾过一双沉寂的眼看向朱门外，半掩着的窈窕倩影透过寸缕暮光更教人看得清晰】凡有所相，皆是虚妄。门外的人不妨同我讲一讲，我看到的究竟是如来还是虚妄？

风静静地吹着，而我依旧伫立。出神的片刻间，聆得雨花阁内的声音，欲细辨究竟、不由得迈步朝内走去。德妃跪立佛前，与那尊金身遥遥相望、呼应着。我赶忙将手中的花盆放置於一侧，朝向德妃的背影施礼道：“奴婢见过德妃娘娘。”

缓缓抬眸间，我再次窥见她的背影，这当是我头回在她跟前说话。与印象中一样，她是如此华美尊贵，仿佛是盛唐工笔撰写的、与眼前佛陀一样塑有金身。

：“佛法无边，奴婢才疏学浅、不敢妄论。只是适才经过此处，觉着这里别旁的地方都要安宁舒适，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人在此驻足。”

起身吧。【我折身望她，光影漏过窗缝交织在那张青稚的脸上，沉默的金身好似活了过来。雨花阁的佛堂内并无旁人，她清脆的声音宛若春夜里的黄鹂鸟，虽非黄钟大吕，也从这寂静的天地间夺出几分与佛论道的禅韵】我记得你，你是文妃母族的内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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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风扫过她的眉眼，捕捉到与叩德灵绰相似的几丝神魂，全然以骨血来牵系。短暂的缄默过后，又再次对上她的眼眸】你既与佛有缘，安心在这待着便是，左右此处无旁人，允你偷得这几分闲。

慢慢起身时瞥了眼脚下的黄菊，此刻当不是捧起它的时候，神佛与德妃前、我应再说几句。两手相握置於身前，稍躬身作出当有之恭敬，颔首回话道：“正是，奴婢叩德氏。”

慧妃、文妃皆是身居高位之宫妃，亦是我的本家姑母。我当庆幸有此庇佑，亦当唏嘘被困宥於宫墙内血脉亲缘。片刻的思虑将雨花阁里点点佛香扰乱，既求清净又何必庸人自扰、我心里暗暗嘲讽着自己的思虑。

：“神佛有灵，窥知娘娘仁慈，使我与娘娘在金身前相遇，又使我得了片刻清闲。”我仰望着佛祖金身，将此刻所思絮絮道来，或许我应当说——我今日所遇，是神佛与德妃的仁慈。神佛净我心神片刻，我又打破缄默再言道：“娘娘可信神佛？”

佛前言此，大有不敬，但脱口而出的话又怎能再吞咽回肚中。

【到底是不同的。我观她的面，不似慧妃冶丽，亦非叩德文妃那般谦谦女君子的高洁，可眉间一缕沉静又让我想起从前那些安然的岁月。我初入宫为女官时，约莫同她相似的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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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传佛教的大喇嘛曾数次于京城宣颂经文，若非天子笃信佛家，这苍老的佛堂恐是已经门厅凋敝。【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沉寂给雨花阁增添一抹落寞的色彩】所以我信不信神佛，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昏黄日光顺着木牖的缝隙照进阁内，影影绰绰下将两人的身影落拓在砖石地面上，恰又似佛光将人影拉长、重叠着，与此时短暂地攀谈相得益彰。她模糊地作答却是给了我最明确的指引，亦笑了笑回应道：“娘娘说的极是。”

头一句应了她的话，这句当是我在后宫这几载光影里最常挂在嘴边的，而后一句的补充或方是我的真心。我抬首望向金身，再道：“神佛需庇佑之人太多，像奴婢这样的小辈末流、只怕心愿难达。与其同千军万马争夺神佛庇佑，不如尽自己之绵力、搏上一搏。”

【佛的影子覆过她的影子，缓慢融化成一滩不成形的浓漆，参禅的金光镀不上她的眉梢，墨色极重地压下来，攒成两弯晦暗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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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眉头却难得舒展开来，丛生的蔓草被秋风梳理得根根分明】汲汲营营一生，又有谁能说生来就是受神佛庇佑之人呢？若是放弃了自己，恐怕来日神佛得闲时也不会望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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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越过她的身姿投向窗外，枯枝驳杂，槛外一枝青梅却偷偷探了好奇的眼睛。那是两枚将染未黄的果实。】待秋日过去，再越过一个冬天，又是紫禁城最热闹的春了。

顺着她的目光越向窗外，斑驳的光影与错乱的枝桠融合，我知她话中有着更深的意味。但我亦知，紫禁城的热闹与德妃有关、与两位姑母有关，却与我甚少关联。再约过一个冬天时，我想我会回到叩德府、回到曾经的日子，就像这零落辗转的黄叶一样，会重新回到属于它的春天。

躬身将脚下的黄菊捧起，朝德妃屈膝行礼道：“今年的秋日里能得这片刻闲、能与您一同站在佛光下，奴婢已很是知足，来年春天的时候，想必也会是最好的春日。”顿了顿，甫开口告退道：“娴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将这黄菊送回去呢，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春天，这句话得到了很好的验证，在端正肃穆的佛堂里，在慈悲垂目的神明前。只是属于我们的春天即将过去，隶属于她们的春天短暂地不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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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又将陷入一片凋零落败中了，就如她怀中捧抱的那盆黄菊枯萎的花瓣一般。我的兴致开始索然，无外乎一场以坐佛论道为名的偶遇，勾连起我与叩德一脉解不开的缘法。】来年春日，若有机会，去看看京外的好春光吧。